天光划过混沌，飞船降落在一个深壑里，黑雾散去，神秘幽暗的地下城巍然屹立。
一身白金制服的卫兵迅速在舱门两侧站成两排，周正年威风凛凛地走下自动舷梯，他的视线越过废墟间的石门，攀上笼罩在地下城上方的雷暴结界，作为上位者欣赏着他们最得意的作品，恶灵炼狱－－－杀戮城。
陆何尽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他一身血迹，双手被禁锢在一条悬浮式的赤焰锁链内，腕部和手背上有很多被灼伤的红痕。
他们刚走下飞船，这座城的主人已在两个半妖的搀扶下迎了过来。
“周使一路辛苦，请。”说话间，男人藏于风帽下的脸微微展露，黑青狰狞，眼尾凸显的血管，像极了晕染的彼岸花，布满死气。
陆何尽认得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睛，杀戮城弱肉强食，从来不缺强者，可少有像宋戈这样狠辣又冷静的，41岁掌权杀戮，刀尖舔蜜中过了一百多年。
周正年嘴角勾笑，“原本昨天是送神华的日子，不巧碰到押送重犯，索性并作一趟，兄弟们也不用来回折腾。耽误了一天，宋城主不会怪我吧？”
“周使言重，您这样安排省时省力，再合适不过。”
宋戈的眼睛扫过陆何尽，肩膀和腿上的伤口染红了白衣，看样子周正年对这位内阁继承人并不怎么样，连伤口都没处理就急匆匆押了过来。
“还是宋城主知情识趣，最好沟通。”周正年说完，手掌划过额前，一把冰魄钥匙从灵纹飞出，落在手上。
接下来的流程，宋戈再熟悉不过，他转了转死寂的眼睛，看向周正年手中的黑金提匣，那个主宰他生死的匣子。
元灵寿时有限，因力量各异，想要获得永生，必须定期服用神华，而神华提供给哪些人，由固庭决定。
每隔半月，固庭会派人给四域的掌权者送来神华，作为他们效忠的嘉奖，而黑匣里装着的就是神华。
宋戈不是没动过抢匣子的念头，可没有钥匙，开匣如同**。不甘在他的眼底熄灭，铺满臣服，他躬身道：“请周使赐药。”
钥匙转动，黑匣开启，周正年将那个盛满月白色凝珠的蓝晶瓶递到了宋戈手上，“我看宋城主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尽快服下。”
岂止是不太好，他再晚来一天，宋戈就会元力散尽而亡。失去神华的滋养，除了身体快速衰竭带来的剧痛，更绝望的是，虚弱时，昔日尽在掌控的城堡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座围猎狮子的牢笼，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警惕。
宋戈颤颤巍巍地打开瓶子喝下去，不过须臾，他已恢复年轻。
知道周正年不会多留，宋戈摆摆手，身后的黑衣卫兵开始往飞船上搬运箱子。
固庭送来神华，同时带走他们想要的帝屋土。
11箱，周正年默数着，又可以在尊上面前邀功了。他一脸得意，侧身看向陆何尽时，嘴角又勾起诡戾。
“灵臣使者陆何尽私闯华胥犯下重罪，今日起在杀戮城受罚思过，期限为一个月。尊上觉得灵臣使者的工作太过清闲，所以惩罚是否得当，事关思过是否深刻，宋城主务必好好安排。”
周正年走后，陆何尽被押去了恶灵营。走进高大厚重的金属门，一盏盏壁灯随之亮起，前方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廊道，两边的牢房关着成千上万的恶灵，他们嗅到封国人的气息，顿时陷入狂躁，或砸门或嘶吼，仿若一头头困兽随时冲破牢笼。
陆何尽神情自若地走在前面，所过之处，那一双双潜在门缝的眼睛，仿佛地狱魔焰，暴虐地想要立即撕碎他。
最后，他被推进一间四周无人的牢房，没有窗户漆黑一片，屋顶很矮很矮，连腰都直不起来。
陆何尽弯着身子走到角落坐下，眉心一凝灵纹闪现，双手交叉旋转时，有无数条蓝色水流从地底升起环绕成圈，流向殷红的伤口，裂开的红肉开始一点点愈合。
在杀戮城，不听话的恶灵会被送去格斗，在暗无天日的格斗中被驯服奴化。宋戈每天只给陆何尽三个小时时间休息，其余时间全部用来格斗。只要陆何尽敢说一个不字，就罚断三天口粮，受了伤，也半治不治地拖着不让痊愈。
直到第16天，宋戈孤身一人来到了他的牢房。
陆何尽疲惫不堪的脸在宋戈掌心的火焰中廓清，他抬了抬眼皮，又合上。
宋戈随即曲着身子走过来，蹲下，然后将两颗晶莹剔透的东西塞到了陆何尽手里。
冰凉的触感在手心散开，陆何睁开眼，看清是两颗水元珠，有了它，疗伤事半功倍。
“宋城主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宋戈抿着唇没说话，他突然握拳，火焰熄灭，两人在水元珠散发出的微弱亮光中对峙着，谁也看不清谁。
“听说你从华胥带走了一个元灵，还把他藏了起来。”
和陆何尽流放杀戮城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那个早就销声匿迹的预言。
宋戈幽幽地盯着陆何尽，续道：“千年前，战神陨落，第十七代守护圣器太留镜的使者曾预言：未来，会有一个不在因果之内的人建立新的秩序。没多久，使者突然在太留镜前忏悔，称预言其实是自己为了得到世人膜拜而编造的，自知亵渎神职，甘愿以死谢罪。从此象征耻辱的预言，成为守镜人的禁忌，再无人提起。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对吗？”
陆何尽眸色转深，一种宿命般的情愫在眉间暗涌着。
在他虚无的梦境里，总有个身影，那人说：找到他，把他带到我的身边来。
十岁那年，陆何尽在祖父那本尘封的日记里看到了守镜人的预言，他分不清是少年的探知欲，还是别的什么，那个会建立新秩序的人好像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牵引着自己想去找他。他忍不住想，虚影和预言说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那天在尘庭看到江叙的卷宗，藏在他心底的秘密再次强烈地震动着，真相似乎越来越近了。
“宋城主不如开门见山吧。”
“他就是预言里提到的那个人吧？你我结盟，我帮你坐上澜沉殿那个位子。”
“可我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什么放着明路不走，要选一条万劫不复的歧路？”
“固庭容不下他，顾时越也在找他，用不了多久，其他二域也会得到消息。到那时，你觉得你的明路还有多少胜算？”
“你说得没错，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找顾时越合作？”
“也许是因为你比那家伙看起来更像个好人。”
“是吗？希望你没看走眼。”
“看来，我们的合作会非常愉快。”
一个月后，陆何尽被送回了卫庭。满身伤痕，疯长杂乱的头发和胡子黏在一起，整个人也消瘦了两圈。
符衷见了，差点硬汉落泪。
可只有陆何尽知道，那些伤只是表面看起来吓人罢了，他的元力早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体罚结束，而降职才刚刚开始。庭长办公室里，彭成劈头盖脸地一顿责骂：“你再给我惹祸，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给你三天时间休养，然后滚回总务部报道。”
“三天时间？”“总务部？”
房间内同时响起两个声音，符衷看了眼陆何尽，抢先说道：“老大，您瞧他这一身重伤，三天可养不好。”
彭成骂了二十多分钟才消下去的气焰，瞬间又燃了起来，“你不是逢人就说自己烦陆何尽吗？现在怎么关心起他了？还有你今天不用出任务吗？逮住机会就偷懒是吧。”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偷懒呢。”符衷连忙认怂，心想老大这次是真生气了，逮谁骂谁。“那没什么事，我就先送陆何尽回家了。”
说完，火速拽着陆何尽离开了。
电梯里，符衷刚按完楼层键1，陆何尽随即按了19，符衷纳闷道：“不直接回家吗？”
“拿车钥匙。”
“也对，你那台跑车还躺在尘庭门口吃灰呢，只能开地库那辆了。先说好，一会儿我来开，我还没试过你的帝国商务呢。”
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符衷突然搂着陆何尽的肩膀拐进了卫生间。
“你又要做什么？”陆何尽沉着脸，非常无语。
符衷解释道：“你这个样子，还是别回办公室了，我去拿。”
“我是受了伤，又不是没脸见人。”
“你不想上娱乐头条的话，就乖乖在这里等我。”
陆何尽上娱乐新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固庭内阁继承人的身份和超高的颜值，注定他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有人追捧，自然有人妒忌，符衷只是不想让那些小人看陆何尽的笑话罢了。
看着符衷一溜烟跑了，陆何尽走到隔间的窗边透气。
卫庭的卫生间不仅整洁，而且设计高级，厕所外面还有一个开发式的隔间，放置的有沙发、绿植，还有书籍，工作人员也可以在这里休息。
“麻烦让一下，我要拖地。”
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陆何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就坐到对面的沙发上，随手捞起本揉得四角起边的杂志看起来。
刚坐下两分钟，男声再次响起，“麻烦抬下脚。”
陆何尽顺着白色的拖布往上看去，突然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一逼近，男人额前的灵纹一闪一闪的，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老陆，走啦。”符衷站在门口，摇着车钥匙，一脸兴奋。
陆何尽回过头，目眦欲裂的样子，吓了他一跳，“怎么一副想杀人的样子？”
这时，隔间门口飘来第四个声音，“怜景，收拾完了吗？我们一起……”
在看清眼前邋里邋遢的人是陆何尽时，吴悠的声音顿时拐了弯儿，带着七分震惊，三分亢奋，“陆……陆使回来了啊。”
齐怜景转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吴……吴悠，等……等我一下。”
“你你你……”符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断断续续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这位是？”陆何尽瞪了符衷一眼，冷静地和吴悠说起话来。
吴悠屁颠屁颠地凑过来，“他叫齐怜景，是新来的清君。”
齐怜景？还复到底在耍什么花样？陆何尽眉峰凝起又舒开，定定地看着齐怜景，“你好。”
“不......不好......”齐怜景一头密汗，脸色渐白，突然捂着嘴就冲进了厕所。
紧接着，安静的厕所里响起了哇哇的吐声。
吴悠干笑两声，伸着脖子冲里面喊：“中午吃饭我就说，西兰花再喜欢也不能往死里吃，吃吐了吧！”
“他吃多了。”吴悠硬着头皮又补了一句，对上陆何尽和符衷两张黑脸时，顿时尴尬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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