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后刘迹再没写过日记，他去文具店买了一个巴掌大的黄皮笔记本，开始记录每天的日常。
医生告诉刘迹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拘泥于内容和长短，哪怕只有一句都可以。
写着写着，刘迹更郁闷了。
小安。
小安。
他每天的日记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楼下遇到的像小安的三花流浪猫，超市里他爱吃的薄荷口味糖果，今天的天很蓝，有点像小安上次的发色。
生活中的有趣事情都不自觉和小安联系起来，刘迹想避开，可是彻底避开了后他的生活就不剩下什么。
第二次见到心理医生，刘迹的心情比上回沉重百倍，心理诊疗室门口，刘迹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再推门进去。
女医生依旧笑眯眯的：“来了，请坐，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刘迹拉开椅子坐下：“我朋友……”
女医生拿起笔在记录本上记录：“嗯，你朋友最近如何？”
刘迹将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说：“不太好，他现在连消息都不敢和他的朋友发，会觉得很罪恶，还有暴饮暴食的倾向，心情很烦躁。”
女医生说：“罪恶的原因是什么呢？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刘迹说：“老想着对方，日记里大篇幅的内容都和对方相关，很久没有见面会不开心。分开得越久越觉得不适应。我朋友已经把家里关于对方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平日里尽量不去想着对方，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知道对方的现状。医生，朋友之间，或者家人之间产生分离焦虑是正常的吧，可能他们之前在一起习惯了。”
女医生没有马上回答，她放下笔，沉思了一会儿。
“你朋友和对方有没有亲密接触过？排不排斥和对方牵手或者拥抱？”
刘迹霎时间想起来那晚铁锈味儿的吻。
他说：“不小心亲过。”
女医生顿了一会儿，说：“不小心？怎样的不小心。”
刘迹左手往后，搭在脖子上，躲开女医生望过来的眼睛。
“就是不小心亲了两次。我朋友的朋友打了唇钉，想试试接吻会不会划到嘴巴，我朋友也想知道真相，就现场实践科学性地亲了两次。”
女医生重新拿起笔，唰唰在记录本上写下亲吻两次四个大字。
写完她笑着问刘迹：“和他亲吻的感觉如何？你朋友和你描述过吗？是觉得幸福呢，还是没感觉，还是觉得有点排斥，但是想到彼此的关系还是决定继续忍受。”
刘迹马上回答说：“不排斥，能接受。那种感觉就像是大脑在那瞬间就像盖了一个大罩子，除了心跳的回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当时记忆非常深刻，但是过了就忘了，如果不是被咬破了嘴唇，会误以为从来没有发生过。医生，这种感觉正常吗？”
女医生似笑非笑：“嘴唇咬破了？”
刘迹摸着下唇被易从安咬过的位置，声音渐弱：“不小心咬破的，没有注意到，牙齿磕再对方的唇钉上面。”
女医生说：“嗯，可以理解这种心情。那你朋友现在是什么想法？已经接过吻的话，很难说是不掺杂其他感情的朋友关系。这个你朋友应该也清楚吧，亲密接触仅发生在伴侣和暧昧对象之间。”
刘迹抓紧木椅把手，心中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只是科学性的接吻，没有其他想法，也是暧昧吗？”
女医生说：“接吻不存在科学性这种说法哦，在自愿的没有利益性的前提下，你也不会和陌生人或者普通朋友接吻对吧。就算是尝试性的接吻，那也不能说接吻不带有任何私人情感，因为接吻本身就具有排他性和亲密性。”
刘迹五指用力，发白的指尖陷进柔软的沙发被罩：“所以……”
女医生说：“所以让你朋友不用太过焦虑，他的心理没有问题，行为也没有，他只是喜欢上了他朋友。虽然都是男性，但是爱上谁和被谁爱上都无关性别，如果短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以尝试和他的朋友保持距离，减少自己的压力，理性客观地看待这个事情。”
“或者。”女医生放下笔笑笑，“表白也可以，喜欢并不是件坏事。”
刘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踉跄着拉开椅子走出诊室，出门时脚趾头撞上门框，钻心的痛让他的大脑得到片刻清醒。
他喜欢小安。
医生说他喜欢小安。
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不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最原始的强烈的占有和侵略。
他喜欢他。
秋老虎的太阳明晃晃挂在头顶，从心理咨询中心到停车场短短一段路，刘迹走了半个小时。
路边有女生推着小推车卖花，红的紫的黄的鲜花装满了，刘迹多看了两眼花，伶俐的女生发现了，她拿起一束包好的郁金香给刘迹看。
“刚包好的鲜花，哥哥买一束送女朋友吧。”
“谢谢，不用了。”刘迹摆摆手，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没有可以送的人。”
回到家，刘迹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丢下挎包躺在沙发上。
他闭上眼睛，想好好睡一觉。事情太多，太复杂，他解决不了。
他只想睡觉。
刘迹用手挡在眼前，只是屋内的闷热和安静变成了炙烤他的熊熊大火，他在起起伏伏的油锅里来回翻转。
再醒来时，前胸后背都是黏糊的汗，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用力睁开双眼，阳台外照进来的霞光逼得他不得不将眼镜再次闭上。
他就睡了十分钟。
再想睡过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刘迹企图在梦里躲避事实的期待也落空。他知道必须让自己做点什么才可以平复内心的烦躁和恐慌，他吃了很多包薯片，饼干，冰箱和柜子的存货都摆在地毯上，他重复打开包装和往嘴里塞的机械动作。
最后，玻璃窗外的绯红终于变成了五彩的霓虹，扒在树梢的蝉扯着嗓子嚎，刘迹也失去了打开包装袋的力气，昏昏沉沉合上了眼皮。
成年人没有太多时间悲伤，就和刘迹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手机一样，只要对方愿意，随时都能通过几串数字闯进刘迹的世界。
刘迹先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从床上惊坐起，找手机的时候撞掉了床头柜上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
脑子短路第一时间用手去收拾地板上的碎片，又很顺畅地被玻璃碎片划伤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
刘迹的最后一点睡意被涌出的鲜血驱赶走，他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掀开被子下床，跑去客厅的抽屉找创口贴。
“喂，建奥，什么事儿？”
“方正公司爆雷了，法定代表人拿钱跑国外去了，消息是我一个好朋友透露给我的，现在就他们部分高管知道。但是也藏不住两天，过几天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迹拉抽屉的手愣在原地。
“方正还有多少款项没和我们结清？”
“他奶奶的。”方建奥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还有两百多万呢，本来之前约定的定金也只付了一半，他是我们的第一单，又是最大的一单，上个月刚验收完成，总经理说好了下周就给我们结尾款，最少也要付一百万。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电话也打不通。方正真他爷爷的王八蛋，他们老板赚了钱了跑了，我们的钱可都在他们那儿。”
刘迹用耳朵夹着手机，快速在抽屉里找到两张创口贴贴住食指和中指的伤口，拿上车钥匙和挎包。
“我现在就回办公室，我们先把原先的合同和材料找出来，做最坏的打算吧，明天打电话问问奇远，看他又什么建议。”
“好，我现在也出门，办公室见。”
和方正公司的业务一直是方建奥在负责，他和方正公司项目部的经理是高中同学，工程设计都是他本人操刀拍板。
两人在办公室忙活了一整晚，把和方正集团所有的合同、补充协议，还有所有账目往来都整理成册。
过了九点，两人随便吃了两口包子对付，吃完方建奥负责继续和方正公司的人联系，刘迹负责打电话给陈奇远咨询后续事项。
陈奇远给出的建议是尽早拿着材料去法院诉讼，能够找到财产线索就尽快做诉前保全，趁着其他公司还不知道方正爆雷的消息，抢先一步执行能够执行的财产。够幸运的话也许能挽回部分损失，运气不好等到海量的案子堆在一起了，到时候就算拿到了胜诉判决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按照陈奇远发过来的电话，方建奥和刘迹在中午会见了陈奇远推荐的，主攻这方面的律师，律师的意见和陈奇远一致，认为尽快起诉要稳妥点。刘迹和方建奥整理的材料还不够全，两人又回工作室忙活了一下午。
遗憾的是，事情的发展远没有刘迹想的乐观，他们的案子还没有立上，方正公司爆雷的消息不胫而走，方正公司原办公场所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钱要不回来，新的项目又急着等钱用，方建奥和刘迹两人凑了点，但是也撑不了多久。
刘迹大概是半个多月后才发现家里少了东西。
这段时间他忙得晕头转向，白天不是拼命画图就是和方建奥兵分两路出去要尾款，又恢复到了创业初期昼夜颠倒不知饥饱的苦日子。
他一直没进易从安原来住的侧卧，直到天气转凉，几次半夜被冷醒过来，他才想到要把薄薄的蚕丝被换下，拿出厚被子盖。
刘迹依稀记得上次他把易从安所有东西都收进纸箱整理好，全部放进了衣柜里。但是当他拉开侧卧的衣柜，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隔板。
侧卧里原属于易从安的东西都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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