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坊小居,外临颖河。
河边杨柳翠如绿烟,河水粼粼,几艘彩舫悠滑过水面,船里软调小曲儿唱的人心醉。
宋婉并未让宁王府的马车将她送到蝉坊,只在朱雀街前停下,自己下车步行在闹市中。
街边糖人铺生意热闹,许多垂髫孩童抓着铜板,或拉着母亲的衣裳,焦急又兴奋地等着属于自己的糖人。
看着那些小孩高兴到胖嘟嘟的脸发红的可爱模样,宋婉忽然想到柴府里的三夫人,不知她的针箩中是否还摆着磨合罗。
自从宋婉开完药,管事的来给诊金时,告诉宋婉三夫人服完三剂药便已好上许多,别的话是一句也没多说。
宋婉也不好追着问,只能作罢。
看着道旁的铺子,还好兜里还剩着一些钱,宋婉便趁着孩童拿了各自的糖人奔跑散去时,她也过去买了一支。
开糖人铺子的是个手艺不错的老妇人,她眯着眼睛看向摊前面容年轻的姑娘,笑呵呵问:“小娘子要什么样式的糖人?”
宋婉低嗯了一声,思索几秒后回答:“兔子吧。”
老妇人动作麻利地从担子取出糖浆,边做边问: “是买给家里小孩的吗?”
宋婉被问得愣住,她好像并不曾有过小孩。
不过这糖人也不是买给她自己的,如果白芷也算小孩子的话,宋婉想到这微微点头:“算是吧。”
白芷还小,当然是个小孩。
老妇人了然地笑笑,铜勺里熬化的麦芽糖随着左右翻飞的手腕流到板上,蹦跳的兔子形状渐渐显露。
她把成形的兔子糖人递给宋婉:“做成了,娘子你拿着吧,但是这糖果儿得立马拿回去给孩子吃了,不然就黑黢咧,不好看!”
宋婉付了钱,笑:“好。”
老妇人忙着下一单生意去了,对宋婉亮着嗓子喊:“慢走唉姑娘!”
却不知方才还是她叫小娘子快些回去的。
所幸蝉坊就在朱雀街附近,宋婉倒也不着急,回去时正好能吃上午饭。
推门进去,小院清静,群花璀璨,其中牡丹以颜色夺魁。
宋婉找了一圈,都不见这丫头的踪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白芷?”
“哎!娘子,我在这儿呢!”
白芷的声音从院后一堆干柴后传来,宋婉过去一看,这丫头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动作鬼鬼祟祟,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
白芷转头,对宋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走到宋婉面前:“娘子,那里有一只小狸子。”
“嗯?”
宋婉把手上的糖人递给白芷:“先拿着吃,我过去看看。”
白芷眼睛一亮,动作自然地接过糖人,屁颠颠跟在宋婉背后。
墙角堆着买来的干柴,夹角留出细长的缝隙,光线不明。
宋婉弯腰看去,昏暗中确实趴着一只眼睛半睁的橘色小狸子。小家伙估计饿狠了,嘴张着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挣着白爪子四处爬,像是想找吃的。
“娘子,”白芷一边吃着黏嘴的糖人,一边面色担忧地问:“这小狸子怎么办啊?它这么小就没了娘,太可怜了。”
宋婉起身,遮手抬头看了眼明晃的日头,叹了口气:“还能如何?把柴火挪过去,我们先把它抓出来,暂时养着吧。”
“之后是死是活,就看它造化了。”
白芷连忙几口塞了糖人,嘴被黏住了说不出话,只能笑眯眯地直点头。
二人合力救了小狸子,但谁也没养过这么小的生命,一时间不免手慌脚乱。
一阵忙活后,宋婉系着襻膊,将小狸子放在柔软的旧衣上,白芷端来煮烂的粥汤,一点一点地喂着它。
白芷蹲在一边,左看右看舔汤的小狸子,不由艳羡道:“娘子,这小狸子长得比人还可爱,瞧它,又是白爪又是橘脸的。”
宋婉昨日惊累,现在又忙活半天。
她仰身躺在檐下,看着蓝天白云,时有鸟儿轻滑过云际。心中沉重压抑的思绪都变轻了,回来想要办的事情也短暂忘记了,也没听清白芷后面的话。
只把手臂盖着眼睛,在柔和的风里睡了过去。
白芷看着宋婉淡色的薄唇,老成地叹了口气:“这般累。”
她抱着肚子圆滚滚的小橘猫,一起躺在了宋婉的边上。
“睡吧,小狸子,跟着娘子,今后你可享福了。”
****
寒夜,清凄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到布置奢华的房间内。
男子劝慰的声音在耳边轻响:“阿婉,他们都死了。”
“哦?那你为何不跟着去死?”
冰冷怨恨的声音如同利剑,扎进背后滚烫的胸膛,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那人动作一滞,随后若无其事地慢慢搂紧怀里的人,声音嘶哑:“我会死的,阿婉你要好好活。”
他的声音很轻,吹不动烛火,埋首在阿婉脖颈间的眼睛轻轻阖上。
一滴泪滴落到脖颈,宋婉被这突然的凉意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面色张惶地起身四处张望,却只听风吹过林荫的莎莎声响。
没有哭声,一点也没有。
她捂着急剧跳动的胸口,明明眼前初夏光景生机勃勃,但是心中却莫名漫出一股浓烈的荒凉感。
仿佛,梦里的那一滴落泪,不是甘霖,是催灭一切的沙砾,荒芜了此后的岁月。
白芷早就醒了,正在院里逗着小狸子玩。
她捡起落花,飘飘洒给咪咪叫的狸奴,听到宋婉这边的动静,转头对檐下的宋婉大笑:“娘子,给小狸子取个名字呗!”
“名字?”
宋婉刚被噩梦惊醒,尚未回神,看着花丛里乱跑的橘猫,只记得这小家伙舔米汤弄得满脸都是的画面,便下意识道:“就叫米汤吧。”
白芷体时间没反应给:“…米,米汤?”
哦,宋婉想起来了,她可是带着事情回来的,要给红玉的方子还在书房呢。
白芷愣愣地看着宋婉起身去了书房,完全没在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她低着头挠着小狸子的下巴:“…唉,米汤,你可喜欢这名字?”
“喵~”
“啊?你真喜欢米汤这名字啊?”
白芷大为不解,但看着小狸子琥珀色的眼睛,败在这双纯真的眼眸下:“好吧!你以后就叫米汤了!”
“谁叫米汤?”
赶巧,宋婉提着药箱出来,看着白芷蹙眉问。
白芷理所当然地指着怀里的橘猫:“小狸子啊。”
“你叫它米汤?”宋婉走近,拇指轻摸了摸猫头:“也罢,你喜欢的话,便叫它米汤吧。”
她根本没想起来刚才自己说的话。
“…啊?”白芷看着宋婉匆匆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可这是娘子你取的啊!”
可宋婉满脑子想着事情,根本没听到白芷的“呼喊”。
巷子口已停着马车,挂着宁王府的牌子,宋婉乘之到了大理寺。
魏机命人在门外接宋婉,她先去给红玉煮了药安抚姑娘喝下去,才跟着厮儿入堂内,看见魏机坐在一堆成山丘的案卷后。
宋婉行礼:“魏大人。”
魏机摆手:“宋娘子不必拘礼,我这边还有些琐事急需处理,稍等片刻。”
“自然。”
宋婉望着周围木架上的卷轴,心神一动,她轻步走到那日曾看过的书架后,却发现想要原本位置上的案卷不翼而飞。
是那卷可能关于她师兄的案卷。
她不甘心地在这架子上上下翻看了遍,确实毫无踪迹。
“…是谁拿走了吗?”
魏机突然在身后说道:“什么被拿走了?”
宋婉转身,摇摇头:“没什么。”
魏机眉眼深深地看了宋婉一眼,然后才说上正事。
“我们可以去梁少卿那里了。”
魏机侧身让道,请宋婉出去:“此时正在刑狱中,我带宋娘子过去。”
宋婉装做看不出魏机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淡声回道:“那多谢魏大人了。”
魏机看着宋婉出去,随后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梁少卿要你们看好这里的卷轴,轻点时少一个,你们就能摘牌走人了。”
“是。”
宋婉走在魏机身侧,神情淡淡。
“魏大人可是有话与妾说?”
魏机移开目光,问:“宋娘子何出此言?”
“这不过半刻钟的脚程,魏大人已是看妾十几眼了。”
“额…”
魏机被人当面拆穿,也不尴尬,反而笑笑:“确实有一件事想问一下宋娘子。”
宋婉停下脚步。
“妾愚笨,魏大人不妨直说。”
魏机挠头:“不知宋娘子家中可还有姊妹?”
这是什么问题。
宋婉不解,却也直言:“考妣*只有我一个女儿,不曾有姊妹兄弟。”
她继续走着,微微笑道:“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魏机垂眸看向宋婉白皙清秀的面容,乌眉杏眼,小鼻薄唇,说不上美丽,也谈不上中意,却无端给了他几分古怪的熟悉感。
倒不是容颜多像,毕竟宫中那位早已改头换面,只是那种气质,有些相像。
魏机面带歉意:“真是对不住,引宋娘子伤心了。”
“无碍,”宋婉借机卖了个惨:“这话妾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了。”
父母皆逝,留孤女在世。
宋婉前世今生,对外人都是如此说的。
二人一路无言,刑狱到了,魏机身上还有大理寺职务要事,只能安排狱卒带着宋婉进去。
这次的牢狱要比上回更幽深黑暗,火把照亮下行的山石路,一路上可以听到牢房中犯人呜呼哎呀的嚎叫声。
宋婉秉着气,随狱卒到了一处刑房,推开门,陈旧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她在明灭烛火中,看见梁恒挺拔的身影。
“…梁大人。”
“到了。”
梁恒转身,他穿着绯色官服,瘦腰长腿,剑眉星目,看见宋婉样子后,启唇淡笑:“要来审审吗?”
随后又补充说:“可以用刑的那种。”
宋婉:……
“不必,妾无官职在身,不可乱用刑律。”
她走近了几步,才发现陈婆、段女还有柳娘都在。
不由感概,把这三人凑在一起,真是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也不知道要了多少姑娘的一生。
“大人可审出了什么?”
梁恒坐在一边,懒懒散散地说:“尚未,我也比你先来一刻钟,不过审人嘛,自然是慢工出细活儿。”
柳娘被梁恒阴测测的语气吓得半死,急切道:“大人饶命啊。奴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宋婉站在梁恒身侧,听到柳娘的声音,她与梁恒都轻笑出声。
“柳娘,你可知道,红玉姑娘还活着,并且她已经醒了。”
宋婉从袖中拿出一带着血红点的白布,慢慢将它展开,冷然道:“你曾经想要焚毁的血书,经火不死。其上罪责,你认与不认,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是很宠小孩的阿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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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妣:已逝世的父母别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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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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