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正值江南烟雨,山野之间雨雾朦胧,已是接连下了数日的小雨,野外的空气随处弥漫着一股青草与湿泥杂糅的味道。
林若瑜轻轻抬起油纸伞的伞面放眼遥望,乌云绵绵洇染了整片苍穹,昏蒙的天色下,层峦叠嶂的青黛山峰仿佛沉落在似有若无的云海之中,好似一幅名家手下的丹青水墨。
她略估了一下时辰,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避过泥地上的水洼,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只盼能尽早到达约定的游家别庄。
林若瑜本是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茶馆中的茶食匠,专司制作精雅茶点,因手艺出众,在喜好茶道的一些富贵人家那里也是留了名,时常受到延请到高宅内院里施展手艺招待贵客。
这次也是一样,听说游家别庄的主人要与几位多年未见的故友相聚,是以特意派了人来请林若瑜登门相助主人待客。
林若瑜倒是听过游家别庄的名头,这家山庄的主人名叫游东枝,素常也是有些家业的,只不过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故而隐世在山水之中,极少到市井行走,有什么需要增添的,向来都是派丫鬟和小厮到城里来采买。
他家有一个丫鬟叫秋如意,经常到茶馆来买细点,每次买时都会与林若瑜谈上几句,一来二去林若瑜也与秋如意混了个面熟。
此次游家别庄的延请,正是这位叫秋如意的姑娘来传话的,那日雨势不小,林若瑜想着山高路远,天气也不适合出行,本待直接回绝。
但秋如意却说愿出三倍的价钱,又说需要什么工具材料尽管提,她会将一切事先预备好,林若瑜只须人来便可。
茶馆的掌柜见钱眼开,说“上门的生意不做那还有什么生意好做”,十分痛快地接了下来,话说到这种地步,啼笑皆非的林若瑜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咚咚咚。”
林若瑜收起油纸伞来到游家别庄正门前,在庄门上轻扣了三声。
来开门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丫鬟秋如意,见到林若瑜来了,秋如意面色一喜,带着笑意道:“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快进来吧。”
林若瑜迈进门槛时瞧到秋如意绣鞋上沾了些湿泥,打趣道:“你今天出门了么?怎么鞋上这么脏?”
秋如意轻“啊”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蹭了蹭足下的泥,说道:“庄里伺候的人少,我在庭院里忙活来去,难免挨着些泥水。”
庄门在吱呀声中合上,秋如意领着林若瑜进到前厅里,庄内尚未有客人来到,只有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在忙碌准备待客。
秋如意向林若瑜道:“我们庄主近来身体有些抱恙,唯爱清静,庄子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这些人了。”
随即她为林若瑜逐一介绍了这些人,丫鬟名叫涵香,两个小厮一名招财,一名进宝,名字都甚是好记。
然而彼此招呼间林若瑜却莫名从他们的眼里察觉到了几分淡淡的疏离与冷漠,仿佛与秋如意的关系并不是很亲近,甚至有些不满与排斥。
林若瑜正觉得奇怪,但秋如意恍若无事般仍旧带着浅笑,领着林若瑜进到庄院里,体贴地为她介绍着庄内布置,最后才将她带到了庄内的厨房。
厨房内有两个男子正在备菜,他们不是庄内人,与林若瑜一样都是秋如意请来帮助待客的当地名厨,双方略作寒暄,秋如意引着林若瑜步入厨房耳室。
这里干净整洁,与大厨房内颇有不同,似乎是专门为白案制作准备的地方,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大厨房里浓厚的烟火气。
“好了,林姑娘,我就带你看到这里,茶食就拜托你了,有什么需要请到前厅来与我说,倘若我不在,那便到我房里来找我,我都会给你备好的。”
秋如意笑意盈盈地嘱咐了两句,转身就要离开,林若瑜忽然想起一事,诧异地叫住秋如意:“如意姑娘,你不用带我去见一下主人家吗?”
这个主人家自然指的是山庄的主人游东枝,林若瑜对他只闻其名,未曾谋面,方才在庄内一路走来,秋如意将各处的人都引见过了,唯独庄主没带林若瑜见过。
秋如意笑道:“庄主抱恙在床,此时正在休息,恐怕没什么精神与姑娘说话,林姑娘放心准备茶食就好,庄主不会在意这么多的。”
林若瑜了然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于她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目送秋如意离开了。
转眼望向室内,制作茶食的工具一应俱全,取水取叶和各类材料都按照林若瑜要求严格预备好了,林若瑜会心一笑,暗叹秋如意做事之周全。
拢起衣袖舀水洗净了双手,林若瑜稍作思考便开始取食材提炼茶点着色的精粉,幽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宁静地伴着林若瑜在室内忙活。
移时之后雨声渐渐转大,小雨变作了大雨,雨点啪嗒啪嗒抽打在瓦墙之上,透过幽窗传来了阵阵寒凉,正在和面的林若瑜抬眼望了眼窗外,心想今夜只怕是要留宿在山庄内了。
她昂起身剔亮红烛,让室内变得更加亮堂,随后上手把面团精心捏成了各类花卉和果子的模样,着色后放入蒸笼等候。
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再次洗净双手,林若瑜记起秋如意说客人统共有三,双目稍作估量,取出合适的茶饼用文火炙烤。
待到有细微香气飘入鼻中,林若瑜将茶饼夹出,仔细碾好筛过茶罗,正在全身心投入之间,身后忽地冒出两声突兀的打门声,把林若瑜吓了一大跳。
“林姑娘,客人们都已经到了,茶食都做好了没?”
说话的是个女声,林若瑜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庄内的丫鬟涵香。
虽对涵香突然打门的举动有些不悦,但林若瑜没立马把心思表露在脸上,只是淡淡回道:“来得倒是恰巧,差不多能煮上茶水了。”
涵香不耐烦地催促道:“那快些吧,别让客人们空坐太久。”说完这句就匆匆走开了。
林若瑜摇了摇头,回身点火将茶水煮上,待到三沸后分出茶汤,与细点一同放入承盘,送到了前厅。
厅中左右各坐了两男一女统共三人,都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招财、进宝在一旁侍候,秋如意正找些话头与他们攀谈,丫鬟涵香却没瞧到人影,也不知到哪忙碌去了。
秋如意见到林若瑜把茶汤和点心送了过来,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上前帮林若瑜将茶食逐一献上,笑道:“这位是林姑娘,我们这里很有名气的一位茶食匠,今儿这茶汤点心都是她精心手制出来的,几位贵宾尝尝或合口味么?”
接着秋如意又大大方方为林若瑜介绍了他们三人,妇人名叫朱南炀,两个男人一个叫彭北泽,另一个叫苟西铭。
但坐在客席上的三人都没拿秋如意的话当回事,瞧都不瞧林若瑜制作的茶食一眼,林若瑜不禁心中有气,当着秋如意的面又不好说些什么。
朱南炀斜乜着秋如意,语气有些刻薄道:“游东枝他人呢,我们在这坐了老半天怎么还不见他出来,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秋如意强颜笑道:“我们家主人确实染病在身不便出来待客,到晚间用饭的时候他自然会来作陪的。”
另一边的彭北泽坐不住,当即指着秋如意大声嚷道:“那就摆饭吧,让游东枝现在就出来!”
“几位别急。”秋如意面带讨好,尽力安抚着他们,“现在还早呢,我们家主人特意为老友们请来了本地的名厨,多给些时辰才能摆出上好的佳肴呀。”
朱南炀冷哼了一声,倚着茶几不说话了,彭北泽则抖着大腿,仿佛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
只有苟西铭似乎好一些,拿着茶盏咕噜咕噜牛饮了几口,似有所指道:“怕什么,是我们的终究是我们的,既然敢找我们来,那我们还能轻易走么?”
几人安静下来,自顾自喝着茶汤,只是他们心在别处,谁都没用心品茗,权当是打发时间的解渴之物罢了。
前院上空的天色黑压压的,这些客人的脸色更是黑压压的,厅内气氛沉凝,就连代主人接客的秋如意都不太敢随意与他们开**谈。
林若瑜眉峰微蹙,仔细扫过这些人的面上神情,心想这些人当真是来与主人家重聚叙旧的么,怎么看上去倒像是来讨债的?
正寻思间,庄门外响起了一阵长长的敲门声,秋如意逮住机会向厅内众人道:“好像还有客人来,我去瞧瞧。”
话毕她立刻从厅内脱身,往前院的庄门去了,悠悠打开庄门,见外头一前一后站着两个牵马的年轻男子,却不是熟识的人。
“两位公子是?”秋如意诧异地发出询问。
站在前头的俊秀男子道:“我们是过路人,我姓邹,全名邹云度,这是我的书僮邹佑,前方山路塌方,又遇大雨,我们不得前行,盼主人家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晚,明早我二人就走。”
“借宿?”秋如意望了望厅内众人,此时厅内的林若瑜以为还有新客到来,便往内院回去准备新的茶食。
秋如意略作思考,转头对庄外两人道:“我们家主人今夜正好要招待客人,两位公子既然无处可避雨,那便进来吧。”
“多谢。”邹云度带着书僮进了庄院,将马拴好后举步迈入前厅,向众人拱手招呼:“诸位有礼,我二人借宿一晚,与诸位缘见一面。”
朱南炀等人抬起下颌瞥了邹云度他们一眼,不起身也不答话,尽显傲慢之态。
邹云度身后的小僮邹佑见状气道:“你们这是什么德行,没看到我家公子与你们见礼吗!”
邹云度拦住小僮邹佑,微微一笑:“不知礼的野蛮人,何必与他们计较。”
此话一出,坐在一旁的彭北泽反而站起身来,拍着桌面满脸怒色道:“臭小子,你说谁是野蛮人?”
邹云度气定神闲道:“谁搭话我说谁。”
“好你个黄毛小子。”彭北泽抡起拳头作势要打人,“敢这么跟你爷爷说话!”
秋如意吃了一惊,忙和招财、进宝两个小厮上前拉住彭北泽,劝道:“彭爷别生气,两位都是庄主的客人,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动火。”
邹云度浑没把彭北泽放在眼里,转眼瞧见摆在茶几上几乎没被朱南炀、彭北泽和苟西铭动过的花果细点,讶异道:“这些茶点是谁做的,好一双巧手,果真精细好看,想必费了不少工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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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锁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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