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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戾生说10

“雨停了?”

“雨停了。”“雨停了。”

门外的“黑雨”在盘旋一阵却找不到可以吞噬的人后便逐渐消失,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屋内来过。

众人皆松了口气。

荀慎眼角余光瞥到躲在柱子后面脸色煞白的池岁安,眼神很快移开,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谭敏修也发现了她,“池娘子好歹也是兴圣宫出来的,这副形容恐有滥竽充数之嫌吧。”

池岁安好不容易才按住发抖的双腿,一听这话简直火冒八丈高,你儿子都瘫在地上了,还有脸奚落我呢?

“谭公悍不畏死我实在是佩服,想必子时一到那邪祟就会满足谭公坦然赴死的愿望。”

“大胆!”

谭敏修身侧一个统领脚下发力,手中陌刀直接朝她劈去。

“锵!”兵器碰撞的声音响在池岁安头顶。

是陈康。

两人直接在池岁安面前交起了手。

谭敏修脸色铁青,见荀慎无意阻拦陈康后叫回了自己的人,“王统领。”

那姓王的统领收起攻势,盯着陈康将陌刀刀柄在地板上砸出个窟窿,轻嗤一声后退到谭敏修身侧。

“池娘子口口声声皆是死,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池岁安一声冷笑:“谭公莫不是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她扶着柱子站起身,与众人呈对峙之势。

烛火下,她脸上显出几分冷厉,“我与谭公打个赌可好?我走出这秋山居,邪祟一息之内就会杀了你们所有人,一个不留。谭公可敢赌?”

邓弃闻言立即阻止:“姓池的,你可不要自作聪明!”

池岁安没理他。她此刻真是恨透了这群自私自利、蝇营狗苟之人,恨不得戾生将他们全杀光。

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了。

戾生驱使煞气魂体四处作乱存的就是试探邓弃的心思,早前邓弃诛灭跑到秋山居的煞气却没管其他地方已经惹了它怀疑。

她猜刚才那场雨便是一场明明白白的挑衅,现在戾生恐怕已将邓弃的处境猜了个**不离十。

她和邓弃,只有最后一丝机会了。

谭敏修眼角开始抽搐,由轻微到剧烈,这是他长年以来起杀心时会出现的反应,“好啊。谭某就与你赌一把,分生死。”

若有邪祟则他们皆被邪祟杀死,若无邪祟他便要杀了她。

荀慎没有出言阻止。

池岁安心里凉了八分,这厅里应该有不少荀慎的手下,他有机会擒住谭家父子的,但他现在选择了试探她的话是否属实。

“姓池的,你出了这个门往贾夫人住处去,若是……若是遇到戾生便将核桃挂件抛出去,我能拖一刻是一刻。可记住了?”

池岁安脑中一片空白,邓弃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这是想救她?昨夜还盼着姓池的死光呢,邓弃到底怎么想的?

池岁安冷冷扫过厅内众人,就算死也要把你们全带走。

嗤笑一声后她拔腿就往外走去。

“不能让她走!阿耶,他真的会杀了我们的,我不想死啊!”谭大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看见池岁安往外走去,嚎得跟杀猪似的。

啪。谭敏修反手一记耳光甩到谭大郎君脸上,“闭嘴!”

池岁安穿过堵在门口的人群,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人或焦虑,或恐惧等错综复杂的神情。

她眼里只有一件事,天竟然亮了!

说亮也不准确,笼罩在谭宅上空那种墨似的浓黑不见了,外面的天空回到深秋时节酉初时原本的样子,将暗未暗。

邓弃沉声道:“赶紧走,它来了。”

池岁安发誓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可她不过跑出五六米,邓弃的话还甚至还在耳边回响,一阵冰寒阴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她的脚步被风拦住。

“好香啊,阿兄给我留了芝麻饼。”

池岁安听到了已在心里反复琢磨过千百遍故而显得十分熟悉的话。

“啊!”

身后响起了痛苦的嚎叫又转瞬消失,接着就是类似石臼舂生肉的声音,粘腻沉重又清晰。

“啊!”“啊!”

身后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有人像是想把侵入到灵魂里的恐惧都嚎出来。

人群彻底乱了,脚步纷杂,那种重物反复砸在生肉上的声音却接二连三地响起。

池岁安实在没忍住往后看去,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秋山居檐下门廊里到处都是飞溅的碎肉,有些在地上,有些溅到了门窗上,檐下的灯笼上。

再一看,哪止门廊里呢?

那孩童的声音还未停下。

“阿耶给我留的羊羹太美味了。”

四处躲避乱跑的兵士突然身子一顿,池岁安亲眼看到兵士像没有骨头的人皮一样摊在地上,一瞬间化为一滩鼓着泡的血水。

浓重的血腥气仿佛侵入了池岁安的灵魂深处。

在她二十四年的人生经历中,尸体她见过不少,毕竟池老头是洪江家喻户晓的端公。

洪江凡有丧家为逝者行大开路、小开路,池老头便会成为座上客。

她小时候无人照顾,偶尔也会跟着去蹭一顿席,跟其他小孩疯跑时难免会看到一些尸体。

这也是她之前看到徐三两人的尸首时有惊吓但并不十分惧怕的原因。

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画面。

池岁安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像被阴风里的冰寒冻住了,她想叫却叫不出来。

“姓池的,还不赶紧跑!”邓弃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出来,有时候他真的不懂世上怎么会有大难临头都不知道动弹的蠢货。

可这时池岁安却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它怎么没说阿娘给它留了麻油鸡腿?”

邓弃沉默了。三百年了,他还是不懂人的想法,尤其是池家人的。

她的神思难以自抑地往贾夫人住处飘去,“因为它娘不在这里。”

徐六娘怎么就忘了说贾夫人不止一个儿子呢?死了的儿子也是儿子啊。

秋山居正厅里同样碎肉飞溅。

那个使袖锤的统领被砸得像一张肉饼时,谭大郎君正好躲在他身后。

碎肉渣溅了谭大郎君一脸,奇异的是没有血,所以他愣了一瞬后还用手抹了一把,然后他就吐了,黄汤和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落到了木质地板上。

有不少人挤进了正厅里躲避,他们以为会和下“黑雨”时一样,躲进来就没事了,不过这回他们想错了,于是有了更多的碎肉渣和血水滩。

便是秋山居房顶上也有重物落下和滴滴答答的声音。

谭敏修彻底慌了。

这一切都不在他的预想之中。

看着眼前的惨状,他的胃里开始翻滚,最后,和着谭大郎的呕吐声,他也吐了。

“红高粱,桂花香,阿姐当新娘,阿娘点嫁妆。白帐子,白衣裳,喜事变成丧。 ”

外面响起了孩童的歌声。

“他来了,他来了。”谭大郎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逐渐失去焦点。

谭敏修眼神里透露出阴狠,“孽畜!”

突地,有脚步声渐行渐近,他不由自主地一抖。

“池娘子!“陈康的声音里透着点欣喜,转头看向护在身后的郎君,却见他眉头紧锁。

很快,陈康心里的那点欣喜就消失于无形了。他听到池娘子一脸冷漠地说:“戾生,你把他们都杀了吧。报你的仇,我绝不阻拦。”

陈康心里一惊,抽出横刀。

不止陈康,但凡有武器的活人全部把武器拿了出来,对着池岁安,或许也不是对着池岁安。

“嘻嘻。”

来了!池岁安头皮开始发麻。

不过一息之间,就有东西出现在她视线里。

一双白嫩嫩的小脚,只有一双小脚。

接着是一颗人头突地出现在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两颗眼珠子黑漆漆的没有眼白,死死盯着她。

池岁安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住了,像根杵在原地的木头桩子,她胃里翻腾,有些想吐。

早间去寻找徐三跟何福时,她远远看到了一眼戾生的脑袋,那时戾生感知到了邓弃,不等她接近便望风而逃,那时她还能骗骗自己眼花看错了。

现在对着这颗头,她还是没能适应。

“大姐姐,你想诓我。”说话间它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留下两个黑洞洞的坑,脸皮也逐渐脱落。

戾生说话时带出的冰寒死气让池岁安一激灵,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为什么要诓你?左右我也活不了,你说是吧,二郎?”池岁安试探着唤到。

当然,她还准备唤三郎、四郎……

“二郎?”

戾生听到她的话后发出一阵能刺破耳膜的凄厉啸叫,转瞬间从她的面前消失。

池岁安稳住心神一看,它去了谭敏修面前,与他面贴面。

厅里有几个没跑出去的人茫然地问着谭公家还有二郎君?他们竟从未听人提起过。

池岁安趁机将捏在手上的核桃挂件收回,事已至此,大家都活不了了,希望戾生行动时不要有什么顾忌。

“啊!嗬!”谭敏修受到惊吓后胸膛剧烈起伏,连着后退数步倒在沾满碎肉的椅子里。

“阿耶,你可还认得二郎?”

池岁安以为这位谭公,也就是害死自己亲生儿子谭二郎的父亲会有一些心虚和愧疚,哪知她想错了。

谭敏修心里升腾起来的愤怒轻而易举盖过了恐惧,“孽畜!你既已死,焉敢寻隙报复于我!”

戾生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黑色的泪,就跟之前下的黑雨一样,砸在地板上,衬得它的脸和脚越发的白。

池岁安一直在想,它的躯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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