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池岁安朝外去的人停下脚步,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眼角余光看到荀慎微动的衣角。
“我从不与人合作。”
池岁安低下头咬牙切齿地笑开:荀慎是吧,好样的!
再抬头,她一脸决绝,直视荀慎后道:“愿投明主。”
她这番举动令邓弃瞠目结舌, “这就归顺了?膝盖可真够软的。”
池岁安只能在心里反击:连形势比人强都不懂的蠢货。
半晌后,她听到荀慎开口:“告诉谭公,人我留下了。”
“是。”
侍从退出时关上了门,确保里面的谈话不会泄露一丝一毫。
“池娘子请坐。”
池岁安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落座于荀慎对面。
“娘子可知兴圣宫是什么地方?”
与你不对付的地方。她从他提到兴圣宫时口气中微妙的厌恶感猜的。
当然,她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无需知道。我只知我能助郎君一臂之力。”
“我该如何相信娘子愿为荀某效力呢?”
池岁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显露出一丝后怕,“郎君免我成为谭公手下亡魂,我自然懂得其中利害关系。”假装思考一瞬后,“为表诚意,我送郎君一则消息。”
“娘子请讲。”
“郎君知道谭宅沾染了邪祟,但不一定知道这邪祟名为戾生,如今我们都被困在戾生掌控的秽域之中。”照他所说除了兴圣宫之外的人应该不了解灵异志怪之事,这是她的优势。
“戾生?”
果然,听荀慎的语气像是真不知道。
“戾生手下,无人能活过九日。若我没记错,今日已是你们进入秽域的第八日了。”话毕,她看见荀慎眉头短暂地皱起,心里总算平衡了一点。
事实上邓弃没这么说过,是她为了扳回一城胡扯的。
“娘子想来有解决之法。”荀慎这句话不是问句。
她实在是好奇,“郎君相信我有这能耐?”
从她进入秋山居起,这人说的话看似无甚关联,实际每一句都在逼她承认她懂得御邪之术。
啊,差点忘了那张纸条。
他的试探不是从她进入秋山居才开始的,而是从她进入谭宅便开始了,真是好深的心思。
为了逼她投诚,可谓是大动干戈。
对她这么有信心?
对面之人再度为她添上热茶,“娘子昨夜开过房门。” 茶汤氤氲,模糊了他眸中的光彩。
池岁安瞬间反应过来,一定是以前夜里开门之人必死,所以没死的她成了异类,成了变数,成了谭公和荀慎都想掌控的工具。
不管怎么说,就凭这一点,他言语试探步步紧逼,脑子转得真快。幸好破域之后便能离开这里,不必再与此人周旋。
“郎君智计无双,令人叹服。”这话有七分假意也有三分真心。
“哼。”
池岁安听到邓弃的冷哼只窘迫了一秒便理直气壮起来:你那点智商,确实跟人家有差距。
荀慎对她的奉承毫无反应,“娘子要如何才能诛灭这邪祟?”
说实在的,她实在想不通荀慎凭什么如此气定神闲。他在这里的日子应该不短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在前刺史宅邸待这么久,传出去都会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戾生乃横死之人的怨气所化,造秽域是为复仇。想要诛灭戾生,需得知道它生前是谁,有何怨念。谭宅里一定有它的仇家,郎君可有听闻谁识得这邪祟?”
他们被困在这里好几天,肯定知道些消息。
荀慎正色:“我的人曾多方打探,并未发现此类线索。包括死讯未被公开的十余人,其家人也未曾吐露过与邪祟有何纠葛。”
死讯未被公开?
池岁安明白没有人反抗的原因了,感情是那谭公不知用的什么理由骗那些人出去送死,然后又隐瞒了死讯,所以他们的家属和其他的仆人还强撑着在做事。
但也不对呀,那婢女就知道死了很多人,还知道尸首堆在柴房里,甚至还知道马上轮到她阿兄出去了。
说起来,这些人到底被派出去做什么?或者说,贾夫人他们到底想让她出去干什么?
她正想开口问荀慎知不知道时,就听到门外传来女子大声的哭号。
“郎君救命!娘子救命!求郎君娘子救救我阿兄吧!”
※
谭敏修此刻不耐烦地在前厅里来回踱步,他丝毫不怀疑荀慎知晓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可荀慎也只是嘴上说着不准他派人出去,伪善罢了。
那个突然出现在别院门口,甚至夜里开过门也没死的女子被荀慎留下,他们也算是撕破了脸。
都是为了自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师徒尊卑。
调动宅中隐匿私兵的消息已经传了过去,至多一个时辰,一定要把她夺过来。
恰此时门口的婢女通传:“阿郎,夫人来了。”
“人派出去了没有?”
贾夫人闻言点头,“一定要他去吗?”
谭敏修大怒,“你懂什么!那邪祟要的就是他。若不是你妇人之仁让那姓池的女子溜掉了,说不定我们此时已经逃出生天了。”
贾夫人脸色不大自在,嘴里嗫嚅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
徐三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瞧着脚下的路。
真是邪门了,都已过巳初了天仍黑得跟墨汁一样,这灯笼也就能照亮前后四五步的地方,若不是知道那邪祟从不在白日里害人,他哪敢出来。
夫人说了,只要这趟出门买回粮食,就给他和六娘涨月钱。
飒飒、飒飒。
路旁的树丛轻轻摇动起来,徐三边走边伸出手往空气中探去,没风。正纳闷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惊之下绷紧大腿却不敢回头看,猛扯旁边何福的衣袖。
“何家阿兄,阿兄,你听见了没有?”
何福怪道:“听见什么?”
“有东西,后面有东西。”徐三听见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何福停下脚步回望,只见一片漆黑,“哪有什么东西。”回头见徐三脸上的惧怕不像是假装,咽了口唾沫,“你小子少吓唬人。”
唰、唰、唰——
路边传来树叶子擦过地面的声音,树丛开始狂舞乱摇,这下两个人都听见了。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东西?”徐三声音开始哆嗦。
何福断然否定,“不可能。那玩意儿晚上才出来,现在可是白天。”
话一出,两个人都想到眼前这漆黑一片,哪里像什么白天。
欻啦——
不知道什么东西从树丛间挣脱出来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饶是何福一向胆大,此刻也头皮发紧,他看着自己和徐三被一片浓黑包裹,除了手上的灯笼,其他地方连个火星子也看不到,一股尿意直接往下而去,“咱们赶紧回去。”
“不对劲,不对劲。”徐三两腿打着颤,“肯定是那东西。”
正说着,他耳后窜过一股寒气,一个男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大叔,你是在说我吗?”
语气极天真。
“啊——”
徐三受惊吓后瞬时弹起,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手里的灯笼被甩到地上,片刻后噗呲一声灭了。
“嘻嘻嘻哈哈哈。”小孩的笑声一直跟在他背后追不上他,却也始终没落下。
呼哧、呼哧、呼哧——徐三喘着粗气,喉咙里像被刀割过一样,胸口也快要炸开似的。
看不见,前面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凭着本能往前跑。
“哎哟。”一脚没踩实踉跄着摔在地上,手掌在泥地擦过后渗出血迹,他顾不得疼立刻四肢并用向前爬去。
突然,一双光脚凭空出现在他眼前。
小孩的光脚。
悬空的小孩的光脚。
白嫩嫩的。
他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四肢着地身上开始发抖。
“大叔,你想去哪儿?” 孩童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徐三闭紧眼死命地摇头。
“大叔,你流血了,痛不痛啊?”小孩子声音原本一派天真,突然又变得凄厉,“好香啊。”
接着徐三便感到有冰冷的东西缠上了双手,这些天积累的恐惧像洪水开闸倾泻而出,眼泪鼻涕一个劲往下流,不由自主地开始磕头作揖,“呜——我跟你无冤无仇,求你放过我吧,我还要供养母亲,拉扯小妹啊,求求你啦。”
“哈哈。”小孩子听见他的哭声高兴地笑了起来。
“求你放我回家吧,求你啦,我从没害过人啊。呜呜呜。”
小孩子等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告许久终于心满意足,“想回家吗?我带你回去。”
听到回去两个字,徐三一时忘记害怕,猛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小孩。
“啊——”凄惨的嚎哭声像是能冲破天际,却又被湮没万物的浓黑吞没,没有引起任何涟漪。
何福紧握着手中的灯笼,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早前徐三发癫一样,突然头也不回的跑了,怎么喊也不听,他这找了少说有一刻钟,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正抱怨徐三不地道的何福突然停下脚步,耳尖微动,身上一激灵。
背后有人。
他一停下,背后跟着的人也停下了脚步。
他走那人也走,他停那人也停。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福握着拳头给自己鼓气后蓦地转身,眼前的情景让他心上一紧接着又是一松。
是一位小娘子,提着灯笼站在他身后,灯笼的微弱火光自下而上映照在她脸上,看不清她的神色。
两厢静默了一瞬,他听见那娘子开了口。
“别走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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