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求道升天,金银却忘不了;富人求道升天,功名却忘不了;世人求道升天,最后不过一捧黄土一堆草。”
钱塘江浩浩江水,贯穿连绵山岭,这两日秋意渐凉夏热消散,暴雨不断致河面升高,奔涌湍急,哗哗声越来越急促。
雨势终止,不算宽阔的青草地上泥泞丛生,一牧童约莫十三四岁,正拖着老黄牛放牧,口中不断唱着不着调的怪词。
宋郭二人的脚程也叫这暴雨放缓,行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有个小童在放牧。宋佑芙仰头看去,天空又乌云密布起来,第一次独自远门天公便不作美。
郭桁示意她下马,俩人牵起马儿走向牧童。
那牧童唱累了就倚靠在树下,翻起随身携带着的书札。老黄牛眼珠浑浊,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草皮,老态尽显。
“小兄弟,敢问附近可有落脚地暂歇一程?”郭桁率先开口,“眼看暴雨又要来了,我与小妹往北去冀州投奔舅父,一路奔波,遇上暴雨更是狼狈不堪。”
说话间他又扔给对方一块碎银子。
牧童接住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贼的很。
“周围皆是荒山,没什么能住的地方。”
宋佑芙抱着佩剑站在一旁,暗道好笑,“那你又怎么来到这里放牧?”
牧童摇摇头:“此言差矣。我四海为家,席地而睡,与这老黄牛相依为命于天地间。今日我二人不过碰巧来此罢了。”
“说吧,开个价。”郭桁低笑一声,掀起眼皮睨他。提前预判到他的狮子大开口,“提前说好啊,得在我能承受的合理范围内。”
知晓对方不好忽悠,牧童看向这俩人的衣裳,男人一袭月白色长袍,料子半新不旧,看不出好坏。女孩虽穿着朴素,但料子贴身没有毛刺,不用摸便知不俗。
“十两银子!我一定知无不言。”
爽快付了钱,牧童便领着二人往西南方向走,“这附近只有一座庙观,我自小便被爹妈卖到里面,平日里就给那些和尚们放放牛,做些杂活,偶尔庙中缺粮食还会到处去化化缘。”
二马一牛趁着天色加紧赶路,途中不乏牧童对道路各处的介绍之语。宋佑芙突然感觉手背一紧,原是郭桁轻捏住她的手,他不动声色地在牧童身后将其上下扫视了好几遍,边低低“嗯”声应着他的话。
宋佑芙虽觉这山野牧童的确滑头了些,问个路还得花银子才开口。可他眼神很澄明,年纪也就比她小上一些,身世又如此可怜,想是坏不到哪里去的。但见郭桁反手握住肩上背着的那柄刀,不免也心惊起来,开始留心牧童的一举一动。
行了一刻钟,仍没见着烟火气。倾盆大雨落下,方才走过的痕迹瞬间被雨水冲刷个干净。郭桁撑起雨伞,将伞柄放进宋佑芙手中,拔刀抵在牧童颈间,“说,何人派你来的?”
牧童僵在原地,牙齿轻颤,“两位施主,我真没有撒谎,就快到了。”他余光瞟到身后比他高上个脑袋的男人,对面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物。祝小八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这般危险的气息,仿佛稍不如阎王的意,就会打入十八层炼狱。
冷汗直透后背,祝小八赶忙向身后的另一个人求饶:“小姑奶奶,麻烦让您兄长行行好,我发誓——再过半刻钟,一定能到!”
宋佑芙见他手抖得更加厉害,不似作伪,开口劝道:“郭桁,诈他到这个程度够了。”荒山野岭又值雷雨天气,有地方睡总比风餐露宿要好上许多,她可不想连床都睡不上。
郭桁难以置信地望向她,顿觉心碎一地。这两日宋佑芙一直给他摆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姑且不提,现如今还为一个陌生男人说话,完全不相信自己。
看到郭桁投来的古怪眼神,宋佑芙心知他毛病又犯了,症状像极了那夜吐血前的状态。这两日郭桁虽仍闭口不谈,她也多少摸透了些,小黑鬼得了“娇病”,得顺着他病才能好。
无奈走上前,宋佑芙握住他的手带着刀柄顺势将刀收回鞘,哄小孩般对着这把昆吾刀说:“小昆吾啊,咱们要乖乖的,千万别学你主人那么张扬行事哈!”
言罢她摸了摸刀柄头,徒留郭桁在原地发愣。
为何他总觉得被取笑了?
……
路上宋佑芙不着痕迹地套着话,得知牧童原叫祝小八,在家中排行第八,他爹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庙观加上他一共四人,胖瘦矮和尚各一,虽剃着头,但酒肉荤腥都沾,平日顶着和尚身份招摇撞骗,有钱时享乐,无钱时便时不时打骂他取乐。
很快几人就到了,原来这庙观修在山坳里,不走近是完全看不见的。庙观大门的匾额都已褪色,依稀只见“月”和“寺”两个字,剩下一个早糊成一团无从得知。
庙观不大,祝小八讨好的递给一个胖和尚十两银子,才将二人引到两间客房,“月灵寺简陋,不过暂歇一晚避避雨还是不错的。”说完又跑向外面开始干活,三个和尚不停使唤他,又是砍柴烧火做饭啊,又是捏肩捶背的。
宋佑芙皱了皱眉,低声同郭桁道:“祝小八比我还小上半岁,每日却要这么辛苦。”她背过身去,有些不忍再看。
敦福郡主第一次亲眼看到人间疾苦,郭桁见她真被祝小八弄得难过起来,牙尖嘴利的话堵在喉中,他一言不发的进了宋佑芙的屋子,将里面大致打扫一遍。二人没有吃庙观里的饭,在宋佑芙这啃着自带的干粮应付一餐。
之后郭桁便回了自己屋子,宋佑芙连日赶路,身子仍是疲惫应付着,不久就入了眠。
第二日,宋佑芙天微亮就起床了。昨晚她睡得不好,隐隐约约还听到哭喊声和求饶声。她开了锁,拉开房门,就见郭桁靠坐在门柱旁,似是感应到她开门,少年睁开眼,眼底还透着血丝。
“收拾收拾就出发。”
宋佑芙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郭桁冷冷吐出几个字,起身直接回了隔壁房间,只耳根红了起来,在白玉般的脸上十分明显。
他,昨夜一直这样守着她吗?宋佑芙内心泛起阵阵暖意,还有未察觉的一丝涟漪。
趁着宋佑芙收拾的间隙,郭桁喂了两匹马一些草料。
俩人正准备驭马前行时,昨日衣着打扮还算齐整的祝小八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头发凌乱的不要命般抱住宋佑芙的马蹄,嗓音沙哑:“好阿姊,带我走吧……带我回家吧。”
宋佑芙面露难色,她和郭桁任务在身还要带着祝小八找姆妈吗?
“你先放开,枣红马脾性可不小,小心伤着你。”
祝小八不听劝,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把马蹄抱得更紧,赖皮瘊子似的,“阿姊别不要我,别再丢下我,我是小八啊……”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昏天黑地袭来,竟晕了过去。
正在此时,那几个酒肉和尚跑出来看到这场景,知祝小八要逃,捡起一旁的竹棍就要来抓。宋佑芙早被祝小八的痛苦感染到,抽起马鞭狠狠朝来者扫去,不让他们靠近祝小八分毫。两方对峙间,郭桁俯身将地上的祝小八抱上马,让他靠在自己身前。
那个瘦和尚眼神散发着精明的光,晓得这二人是准备将牧童带走了,又不服气他们花钱买的玩意就这样没了,“二十两银子,我就放他离开。两位施主平白无故抢走我花大价钱买的东西,不太好吧?”
听到这番言论,宋佑芙被噎得说不出话,虐待小儿的和尚讲话还如此理直气壮,天底下的王法都不要了。没成想郭桁一口应下,直接丢给对面一锭银元宝,和瘦和尚交换了祝小八的卖身契。
拉过宋佑芙的缰绳替她掉转头,枣红马跟着黑骏马就这样出了寺门。待宋佑芙反应过来,身后的庙观都只能看到露出的红顶,她生气的质问道:“郭桁,你什么意思?还给他们银子,你何时这般怂了?”
郭桁面无表情地继续赶路,怀里的祝小八依旧昏迷不醒。鬼知道是真昏假昏,他还记着昨日宋佑芙不信他的仇,在他看来这祝小八绝对和那三个和尚是一伙的,枉费他们四人昨夜演的一出好戏。
不过没事,他倒要看看祝小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佑芙见他又一次发病,翻了个白眼,拽什么拽,比她大三岁就可以整天摆架子吗?打定主意从现在起,谁再说话谁就是小狗。
*
“话说那终灵山上有一活泉,若日日使用,可青春驻颜,哪怕年逾古稀也能返老还童。”
“砰——”
“切,你这白胡子老道可劲在这胡说八道呢!老子是爱听故事,可也不是来这听你道听胡说的!”
只见位燕颔虎须的壮汉重重拍了下桌子,声若巨雷,连道不信。周围人见他这暴躁易怒的脾性,本就离他有些距离的人群又往旁边挤了挤。
这说书先生也是奇人,见着这豹头环眼,一看就不好对付的人也不害怕,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大爷,鄙人在这说书二十余载,除了讲那画本子故事外,从不说假话。遇到的那些常人所没听闻的事儿,皆是游历时亲眼所见......”
“你——”壮汉貌似还想反驳,却被酒楼正门口一青年公子打断。
“达叔,不得无礼。”来人穿着显贵,面容清俊,端得是清风霁月。
他就这样倚靠在一楼大厅的梁柱旁,一双吊梢眼,眉目带笑唤那彪形大汉。
众人本还想看个热闹,却见那壮汉拿起桌边一把大刀便起身往那青年旁走去,到其身旁还讨好一笑,两相反差看起来违和又好笑。
只这时,边缘一桌三人一言不发出了酒楼大门。两男一女,年纪都不甚大,那红衣女娃戴着帷帽辨别不清样貌,一大一小俩少年通身素衣,年长那位的面容却叫人过目不忘,鼻梁挺拔,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丝黑发中,英俊的侧脸和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待三人走后,酒楼里才细细碎碎有了些声音:
“这小哥生的好生俊俏,之前倒从未见过......”正是那青年公子出声。
“你倒是稀奇,难道万水郡的人你都见识过?”
他被怼了下也没生气,反而一脸兴味询问众人,“我可不只看了那小哥的样貌,难道你们都未曾注意到他起身时手持的那把刀?”
见大家伙全一副无知样,此人又洋洋得意起来,瞥了下众人,接着道:“那刀身通体漆黑如墨,薄如蝉翼,在阳光照射下还泛着隐隐冷光,一看就锋利异常。”
“最值一提的是它的刀柄,呈古怪的骷髅头形状,两只眼镶嵌有一黑一红两块宝石......这样的好刀,却被小哥拿块陈旧的破布包着,你们道这是为何?”
见众人只细细思量,眼睛盛满好奇。
他又道:“传说有一宝刀,名唤昆吾,乃用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而成,用这种料子做刃,切玉如割泥。可惜......昆吾刀早已失传,现世无人再见过。曾有这样一句传说:昆吾现,江湖乱。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小哥所持和那宝刀描述的外形几乎一致,又用破布进行掩盖,想是怕遭贼人惦记。”
说到此处,这人竟不禁流下热泪,“布某今生有幸,得见绝世罕物,死而无憾了。”
旁听者见他这副癫样,料他酒劲上来,“你怎么确定那是真品?就算是真的,昆吾又是何物,我从未听闻。”回声呛他。
这人闻言大步上前行至台上,将那说书先生彻底遮住,自己高举双手,抱拳向天道。
“布某先祖来自江南,旧时专门贩卖刀剑武器以及一些不常见的暗器,后来朝廷管制刀具,才歇了这份生意,改做布衣行当,举家迁往幽州。后鞑靼来犯,先祖又带领家眷往南回,至大安方才安定。”
顿了顿,他又言:“家中藏书繁多,其中《梁生梦》就具体描述过这把刀,布某初读就心生向往,渴求与宝刀得见一面。”
其他人听了他这番话,皆笑他祖上有远见,他的姓氏不正应着合该做这布匹生意,又笑他读书读呆了,连别人梦里的事都当真。
一番嘲弄下,这姓布的一甩袖,竟生气跑了。余下人又是一阵大笑。
小黑鬼的吐血症什么时候才能好?[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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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昆吾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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