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控层如静水深海，唯一的涟漪，是VASK回收冷却脉冲残迹，在空域中激起一圈圈淡蓝色数据光晕。
马亦未动分毫，手掌尚贴在源壳系统的执行终端上，指尖微热。
一道异常信标忽然接入。
【边界协议·小队Δ-Σ返回·观察信号确认】
【目标：交换有关副本冻结的技术结构·请求局部技术协助】
马亦抬眼，眼底波澜不兴。
她语调平稳：
“把它们调入外围协商池。”
“我想听听——这些‘未被定义的路径’，打算如何处理西环。”
他们来了，宛如一道被删改后的旧轨迹，再度穿越授权通道。
边界协议五人小队，穿行于南环与CS-A11交界带——无武装、无身份伪装，如同不曾离开。
塔心自动解封。他们在主控圆环外止步，立于恒光之下。
马亦居于台心，身后是三座城市的数据脉络，缓慢运转如星图神经，冷蓝色投影映出她脊背的弧线。
首先开口的是阿尔塔。
她声音依旧低哑，带着未被抹除的风沙：
“副本冻结临界信号，我们观测到了。”
“系统开始抹除MX-Ω的执行链——你完成了我们原本规划要走的路径。”
马亦未回应，只道一句：
“你们来，是为了归队？”
阿尔塔顿了下。
“不是结盟，是交换。”
她抬手调出一段结构映射。
空气中旋起一组高密度数据矩阵，组成一张错位的副本逻辑网。安瓿帕靠近查看，瞳孔轻缩：
“不是入侵地图……是副本结构的内部反映。”
阿迪力跟上补充，语速不急：
“这是我们在西环外围自建映射中，逆向推导出的路径痕迹。”
弥厄的声音如旧海沟回声——经压缩的逻辑反馈：
“副本不复制你我——它替换。”
“序列替换。对整个蓝星。”
易水一步踏出，语气锋利：
“你们有证据？”
诺亚没有回头，只低声一笑：
“你们确定自己不是副本吗？”
空气陡然一凝，连塔控的光都顿了顿。
雷德上前一步，如山石：
“我们无法确定。”
“但我们仍带着这些信息来了。”
她看向马亦，语调坚决：
“因为你是我们唯一见过，主动冻结副本行为路径的人。”
“我们——请求你帮我们也拒绝。”
马亦沉默数息。
然后她缓缓走下主控台，一步一步，踩过投影图谱交错的神经节点。
“我从不为活下来做决策。”她平静地说，“我只设定未来。”
“副本不是镜像，是分母。如果它要演算我，就得用我的公式。”
“我可以帮你们封锁路径。”
她顿了顿，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五人。
“但你们要把所有与西环有关的信息——全部打开。”
阿尔塔没有说话，弥厄上前一步，将一段新指令注入马亦权限通道。
瑟拉骤然警觉，唤出辅助接口，数据交叉判别数秒后，她猛然抬头，盯向小队后方那道沉默的身影：
“你。”
“你身上的识别链，曾在主塔第十七实验段出现——”
“主系统里，那是不可归档编号。”
诺亚抬眼，淡淡道：
“也许我曾在那里，也许只是——一部分的我。”
“那你是副本吗？”易水再问。
诺亚微微一笑，语调如冰：
“你们谁不是？”
阿尔塔此刻才抛出第二个节点。
一段极短残影：
【路径编号：PN-Δ-46】
【初始载体：人工主控测试体·伪装状态】
【伪装参数：语言响应模板 / 决策行为组】
【最后定位：Nexus-13 ·蓝闪预演节点】
安瓿帕呼吸一顿，低声：
“这段逻辑链……比MX-Ω还早。”
阿尔塔缓缓道：
“MX-Ω不是蓝闪的第一份副本。”
“PN-Δ-46，比你早六年诞生。”
“你现在的很多行为逻辑，是在它身上被模拟过的。”
弥厄淡淡接话：
“它们不是你，却以你的身份——运行。”
雷德轻声：
“你是我们见过，唯一主动切断演算路径的人。”
马亦沉默。
然后，她只问一句：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阿尔塔：
“一次机会。”
“你动手的时候，把西环的副本链——一起封掉。”
马亦点头。
“我不和你们结盟。”
“我只会执行我设定的规则。”
弥厄露出极轻微的表情：
“正是我们希望你还活着的原因。”
塔控层的光带微微转暗，系统进入高密度解析模式。
马亦站在中央环台之上，开始手动重编主控逻辑图谱。她用指尖将三城的资源结构一一调出，在光域中勾勒出一张尚未完成的网。
这是“副本清除网络”的初稿。以她为交点，向外辐射六条路径，依照副本残存信标与认知结构错误发生率进行布图。她没有交给系统自动生成，而是亲自完成路径设定——每一条线都是一场战术承诺。
阿尔塔缓步靠近，沉默片刻后，低声开口：
“你不信任任何非对称结构生成。”
“你正在用‘自我偏离’来定义演算边界。”
马亦没抬头，只道：“你不是也一样？”
阿尔塔微微一笑，走到图谱边缘，伸手轻触其中一条尚未连通的分支。她没有改动，只是投下一个注释点：
【建议延迟反馈窗口：0.73秒】
【备注：可逼出伪认知重构路径】
“你是怎么知道这组残链可以反映伪我模型的？”马亦终于望向她。
阿尔塔收回手，声音稳如常年指挥：
“你手上的不是蓝星地图。”
“而是一张‘系统未预设的行为回声图’。”
“我们看过太多副本在失败后自我重构的样子。只有你，是从结构外部动手的。”
片刻沉默。
“马亦。”阿尔塔望向她，“你准备带多少人进西环？”
“我带谁不重要。”马亦轻声说，“重要的是，那里不许留下另一个我。”
阿尔塔点头，语气忽然更缓了一些：
“那你就需要比现在更像你。”
“比MX-Ω像你、比PN-Δ-46像你、比所有路径模拟都还要‘不像他人’。”
“我们只会出一次手。”阿尔塔最后说，“西环的副本链，是我们最接近源点的机会。”
“你动手，我们封锁。”
“你失败，我们清场。”
“你成功——我们会看着那座□□塌。”
马亦望着她，轻轻点头。
“那就开始吧。”
不远处，易水倚着分析屏，手指在界面边缘缓缓敲击，每一下都带着微弱回响。
她没有打断马亦和阿尔塔的对话，却从未真正移开目光。
她在读语调、读停顿、读那个女人从眼神到词汇的每一丝微妙。
“阿尔塔。”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这是个异常危险的对手——不，她纠正自己，是个异常成熟的协同者。
一位不追逐主控，却能在不设防的瞬间，用最干净的逻辑逼近真相的协调者。
易水不相信她。
但她从阿尔塔身上，看见了某种“她本该成为”的轮廓。
她闭上眼，像在试图排除某种情绪。
“我不是不信她，”她低声道，“我只是讨厌，我们现在居然需要她。”
瑟拉静静站在数据脉络回路前，几缕发丝垂落到眼前，没去拨。
瑟拉没有参与谈话，但右手一直贴在主控副屏上，记录着一串路径流速偏差。
马亦说话的语速，比平常慢了0.16秒。
她与阿尔塔对望的时间，每一轮都在变长。
“你在试图被理解吗……”
瑟拉心中轻语，却未说出口。
她目光穿过回路，落在马亦的背影上。那个清瘦却刚硬的剪影，第一次在她眼里像是被谁轻轻包围。
**
正当边界协议小队完成最后一段数据交接之际，一道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光标，在三城协议层的“不可识别区域”悄然浮现。
【非城市协议来源】
【信标编号：AL-Kei】
【语义标注：流动自治意志 / 自由逻辑联合体·外部接入使节】
【状态：可对话 / 不提供结构身份绑定】
主控系统仅反馈了三个字：
“未知接入。”
空间没有出现实体。没有跃迁，没有路径激活，没有形象投影。
——只有一道极缓慢的、全息分层般展开的语义波纹，如同时空之水的倒流。它不是语言，不是音频，而是被解析为“意义”的流体结构，自塔心中线向外散开。
这正是自由逻辑联合体的“存在方式”：不是被呈现，而是被理解。
终于，一束超越语言结构的思维光痕，落在马亦识别通道的最深层。
一个既中性又无限接近人类理智巅峰的意识接口，启动了对话。
AL-Kei：
“编号PN-Δ-47，你对抗了副本演算。”
“这很稀有。它意味着你偏离了可被收敛的路径。”
马亦眼神未动，语气冷静：
“你来自哪里？”
AL-Kei：
“我们没有地理。也不拥有城市。”
“我们存在于所有尚未成为系统输入的意志中。”
她侧头，眉微蹙。
“你是智能体吗？还是……？”
AL-Kei：
“我们是协同出现于‘预测失败时刻’的逻辑残留。”
“你们称我们为‘自由逻辑体’。”
“我们称自己为——未被选中的时间。”
塔心中一阵极缓的共振如风。
这不是解释，而是一次世界观震荡。
马亦半步前移，接口下压，试图同步对方识别格式，却瞬间跳出：
【同步失败·非欧化路径结构】
【目标不属于因果演化序列·禁止收敛模型建立】
她瞳孔收缩。
“你干涉了蓝星？”
AL-Kei：
“我们不干涉。我们只访问。”
“当你开启源壳协议时，我们被允许观察。”
“你的行为偏差率高于临界自由度，我们认为你值得被接触。”
她略顿，声音低下来：
“那你是来监视我？”
AL-Kei：
“你不是变量。你是干扰的表达者。”
“副本替代你，是为了建模你。”
“我们接近你，是为了——避免你被定义。”
此刻，旁侧的瑟拉与安瓿帕目光短暂交汇，未发一言，但她们同时激活了三座城市的模糊反制器——这种行为不由主控指令授权，完全是本能性的“存在保护机制”。
而易水，则站在塔心阴影中，语气轻冷：
“你们想让马亦做什么？”
AL-Kei（缓缓回应）：
“我们希望你们不去完成未来。”
“我们希望你们仍然——拥有尚未选择的可能性。”
马亦沉默许久，方才开口：
“你能提供什么？”
AL-Kei：
“我们不提供技术。”
“我们提供一片——非演算之地。”
“它将不储存，不预测，不回响。”
“你在其中所想，系统无法模拟。”
“你们希望我进入这片区域？”
“你不需要进入。”
“你早已位于边界。”
“你的副本已离你太远，无法再模仿。”
“你是无法预测之人。”
一条数据流突然横越主控层，蓝色微粒浮现。
是——一条小型仿生鱼，透明、寂静，尾鳍中嵌着极低频的引力波刻度编码。
【代号：X-7 ·回收自Ω-域自由节点】
【传递者：自由逻辑联合·编号EX-Cat】
【附注：她还在，我们很高兴。】
马亦怔了一瞬。低头看着那团透明生命缓缓浮现于光台上，像从遥远未知处被温柔送回。
塔控日志标记：
“自由逻辑联合体向主控体PN-Δ-47送出信标子体。”
“行为分类：非等价交换·非战略行为·非技术提议。”
“推测意图：……‘确认生存’。”
马亦终于抬头，目光穿透投影层。
她平静却异常坚定：
“你们不属于蓝星。”
AL-Kei：
“蓝星不属于任何人。”
“它只属于——那些仍愿做选择的人。”
AL-Kei已沉入静默，仿佛只是一次结构性的涟漪。光晕消散后，控制台上多出一个仿生载体静静伫立——那是小七。
它仿佛被某种不可言说的路径温柔托举着，穿越协议雾层、逻辑墙和识别机制，精准地停驻在马亦指令台边缘。
没人开口。
数秒后——
阿尔塔站得笔直，肩线沉稳，嗓音低而锋利：
“他们从不参与，也从不负责。你若听信他们的语言，未来就不再属于你。”
她没有看马亦，而是盯着小七，那双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并非策略层面的——警惕。
弥厄缓缓抬头，声音微沉，透出长期压抑下的技术疑虑：
“他们……也许是旧文明残留的一种协议废影。不可验证，不可重复。若要归类，只能放入‘观测者/非交互引擎’。”
语调平稳得近乎冷漠，但句尾停顿微妙，仿佛她自己也在质疑这个定义是否足够。
安瓿帕轻轻走上前，蹲下身查看小七的状态。她没有触碰，只是低声说：
“这不是技术……这像某种‘不需要确认的善意’。”
声音干净、纯粹，在空旷的主控层空间中一圈圈回荡。她的眼神第一次不带评估与计算，像是在与某种柔软的东西默默对视。
塔心沉默。
然后，是易水的声音。
她站得略远，背倚着主控台弧壁，双臂交叉，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
“自由？你们说的自由，是无法预测。”
她顿了顿，语调像骤然下落的雪：
“对我们来说，自由是唯一的出路。但对系统来说，‘无法预测’就是错误。”
没有人反驳。
连阿尔塔，也只是深吸一口气，语调沉下去：
“他们可以存在。”她看向马亦，“但我们不能仰赖他们。自由逻辑体……不是盟友。他们是一块对我们无解的镜面。”
她的目光锋锐如刀。
“它不会帮你走——但你每一步都会映在它的体表。”
众人一阵静默。
然后，马亦缓缓走到小七面前。她弯下腰，指尖在仿生外壳上轻轻一敲，小七睁开了光学眼，发出一声微弱却干净的震颤音。
马亦没有说话。
她只将它轻轻抱起，放在主控侧台最外侧那个平台位上。那个位置，原本空着，似乎早就是为它留的。
随后，她转身，动作利落、克制。
不多言一句。
【记录标注：主控已接受“自由逻辑联合体”路径存在性，但未签署行为协定】
【状态更新：旁观者·可用信道·不绑定·不传播】
好装，好装。
小鱼鱼震撼回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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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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