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未散,蝉鸣粘稠。柏油路蒸腾着热浪,梧桐树的叶子蔫头耷脑,无精打采地垂着。
池溪推开便利店的门,一股冷气迎面扑来,瞬间驱散了周身的燥热。她目标明确地直奔调料区,抓起一瓶酱油便走向收银台。刚打开手机准备支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冰柜。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片刻,她还是飞快地顺了一支小布丁雪糕。
一手提着装了酱油的塑料袋,一手捏着冰凉的小布糕,池溪慢吞吞地往家走。八月的风裹挟着热浪和汽车尾气,不断拍打着她手中迅速融化的雪糕。离家不过几分钟路程,她却磨蹭着,生怕被爸爸发现又贪凉。然而出门没带伞,阳光实在毒辣。最终,她选择蹲在小区楼下的树荫里,小口小口地舔着那点难得的冰凉。
阳光太烈,融化的奶油终究没能幸免,顺着木棍滴落在手背上,留下黏糊糊的痕迹。池溪赶紧三两下啃完剩下的部分,攥着木棍起身。猛一站起来,眼前骤然一黑,耳鸣嗡嗡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还没等她稳住心神,一道滑板摩擦地面的急促声响逼近,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轻轻往身前带了带。直到她站稳,那双手才松开。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在眼前挥动的手掌,伴随着男生微喘、带着关切的声音:“没事吧?你还好吗?”
阳光透过他指缝漏进来,有些刺眼。池溪下意识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双标准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长又密,低垂时在冷白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平添几分矜贵的疏离感。然而他嘴角噙着笑,又奇异地中和了那份距离感。池溪看得有些发怔,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后退一步,连声道谢:“谢谢你啊!我没事,就是起来太猛了有点晕。”男生挑了挑眉,目光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只简短地丢下两个字:“没事。”随即踩着滑板,汇入流动的日光里。
景屿本是去彭启鸣家吃午饭的,路过时瞥见那女生摇摇欲坠的样子,还以为她中暑了,着实吓了一跳。回想刚才,只记得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眼眸,清澈剔透。他甩甩头,顶着烈日,加速滑行而去。
池溪站在原地,心绪却还停留在刚才那双堪称完美的丹凤眼上。
“完了,爸爸还等着酱油呢。”她猛地回神,拔腿就往家跑。刚到家门口,就看见爸爸系着围裙,一手叉腰,一手举着锅铲,笑眯眯地堵在门口。池溪心头警铃大作,心虚地解释:“天太热了,店里人多排了会儿队……”池父显然不信,锅铲精准地指向她手背上那点已经凝固的雪糕渍,一切尽在不言中。池溪嘿嘿干笑两声,像条灵活的鱼,一溜烟钻进了门里。
刚低头准备换鞋,一个身影如同小炮弹般猛地扑了过来,结结实实把她抱了个满怀。
“哎哟!”池溪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咚地一声抵在门框上才稳住。一抬眼,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盛满狡黠笑意的眸子——不是宋晓琴还能有谁。
“啊啊啊啊啊溪溪!想死我啦!”宋晓琴搂着她的脖子,兴奋地摇晃着,声音里是藏不住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忽然,她动作一顿,松开手,狐疑地上下打量池溪,甚至还踮起脚尖比划了一下两人的头顶高度,“等等!不对劲!你……你好像比我还高了?!”她瞪圆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以前明明比我矮一截的!”
池溪被她咋咋呼呼的样子逗乐,伸手把人往屋里推,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没办法,我这几年可是天天灵丹妙药伺候着呢。”
“呸,少来。”宋晓琴佯装生气,手指精准地挠向池溪腰间。
“哎呀!别闹!”池溪笑着躲闪,两个女孩瞬间笑闹成一团,清脆的笑声像欢快的溪流,瞬间填满了小小的玄关。
打闹间,池溪的目光越过宋晓琴的肩膀,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含笑望着她们的宋叔叔和宋阿姨。她立刻停下玩闹,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惊喜道:“宋叔叔!宋阿姨!”
因为酱油“迟到”,午饭早已做好,无奈用了老抽代替生抽。此时池父系着围裙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汤,热情招呼着:“来来来,都别站着,快坐下吃饭!老宋,嫂子,尝尝我的手艺,比不上嫂子你,但小溪说还行。”
宋父爽朗一笑:“老池你就别谦虚了,这香味儿都飘到楼道了!今天我们可有口福了。”宋母则温柔地拉着池溪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小溪快坐,让阿姨好好看看,真是越来越水灵了。”
餐桌上很快弥漫起诱人的饭菜香和温馨的家常氛围。宋母夹了一筷子池溪最爱的糖醋排骨放到她碗里,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小溪考上南城一中那会儿,我们琴琴还念叨着让她来家里住呢,没想到老池你这动作这么快,房子说买就买,直接搬我们小区来了!这都搬过来半个月了吧?”
池父给宋父斟上酒,点头道:“是啊,半个多月了。孩子争气考上了,学校离家远,早晚奔波太辛苦。正好看到这边有合适的二手房,离一中近,环境也好,关键是小溪和琴琴还能互相照应,就赶紧定下来了。”他看向池溪,眼中满是温和与对女儿的关切,“说起来,也多亏了以前住得近时,琴琴总带着小溪玩,嫂子你也总惦记着给我们家送好吃的,小溪才没觉得太孤单。”
这话触动了宋母的心事,她放下筷子,轻轻拍了拍池溪的手背,语气柔和又带着怜惜:“老池你这话就见外了。小溪妈妈走得早,我们看着这孩子长大,就跟自己亲闺女一样。以前住得近,照应点是应该的。现在搬到一个小区了,那更是亲上加亲,以后啊,琴琴要是敢欺负你,跟阿姨说,阿姨收拾她。”她故意嗔了自家女儿一眼。
宋晓琴立刻抗议:“妈!我什么时候欺负过溪溪,我们可是天下第一好闺蜜!”说着还亲昵地搂住池溪的胳膊蹭了蹭,冲妈妈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宋父也笑着举起酒杯:“就是!老池,以后咱们两家更近了,没事就多走动。小溪要是学习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老池你工作忙顾不上,随时吱声!琴琴妈炖汤可是一绝,保证给两个孩子都补得壮壮的!”他看向池父,“今天高兴,咱哥俩得好好喝一个!”
“好!喝一个!”池父笑着举杯相碰。
池溪看着餐桌上谈笑风生的长辈们,心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随即敛下情绪,挂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回应道:“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宋阿姨的汤天下第一绝,我以后要多去蹭饭了!”
“欢迎欢迎,就怕你不来呢。”宋母笑得合不拢嘴。
一顿饭在温暖融洽、交织着旧日情谊与新邻之喜的气氛中结束了。宋晓琴许久未见池溪,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宋父宋母正好有事,叮嘱了几句便先行离开。宋晓琴激动地拉着池溪要去逛街,美其名曰“为开学做准备”,池父笑着摆摆手,嘱咐她们早点回来。
刚踏出楼道门,八月傍晚的溽热如同粘稠的实体,猛地糊了两人一脸,瞬间驱散了屋内空调残留的清凉。宋小琴夸张地“嗷”了一声,虽说已在南城生活多年,依旧对这酷暑心有余悸,但高涨的兴致丝毫未减,拽着池溪就往外冲:“走走走,Shopping去!”
宋晓琴利落地扫开一辆共享单车,拍拍后座示意池溪上车。待池溪坐稳,环住她的腰,宋晓琴便意气风发地喊了声“出发!”。晚风带着未散尽的热气拂过面颊,天色正从浓郁的蓝紫悄然过渡到沉静的墨蓝。南城最大最繁华的购物中心及潮玩地标——南谷,城市的脉搏在这里跳得格外强劲有力。
一下车,声浪与光潮便汹涌而来。宽阔的步行街两侧,店铺林立,灯火辉煌。巨大的LED屏幕轮番播放着炫目的广告,光影流转变幻,将行人的脸庞映得明明灭灭。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当季最潮的服饰、琳琅满目的精致文具和炫酷的电子配件,折射出诱人的光芒。空气里混杂着新书油墨的清香、奶茶的甜腻、烤串摊的烟火气,还有年轻女孩身上飘散的各种花果香调的香水味。打扮入时的少年少女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或在网红店前排起长龙,或举着手机对着璀璨街景自拍。街角的流浪歌手抱着吉他浅吟低唱,歌声被喧嚣稀释,却顽强地钻进耳朵,为这沸腾的夜平添几分文艺的慵懒。
宋小琴像条终于回到大海的鱼,瞬间活泛起来,拉着池溪在人潮与光影的缝隙中灵活穿梭,直奔商场核心。
几小时“扫荡”下来,当她们重新出现在流光溢彩的步行街上时,手里已提了好几个沉甸甸的购物袋,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兴奋过后,肚子也开始咕咕抗议。她们提着战利品在香气四溢的小吃摊前流连,最终抵挡不住诱惑,买了一大堆烧烤炸串,又找了家安静的甜品店坐下慢慢享用。
池溪一手捏着滋滋冒油的烤肠,一手拿着一个诱人的冰淇淋,犹豫了几秒,小声嘀咕:“我们这样混着吃……晚上真的不会拉肚子吗?”宋晓琴早已大快朵颐起来,嘴巴被辣得红彤彤的,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安啦安啦,这可是开学前的‘最后的晚餐’,放纵一下嘛。嘿嘿,垃圾食品的快乐,你懂的。”池溪看着她那副满足又狼狈的样子,忍俊不禁。
池溪最终还是把冰淇淋递给了宋晓琴,自己只吃了几串烧烤。宋晓琴对此心领神会,因为池溪痛经严重,医生早就叮嘱要少吃生冷。吃着吃着,池溪的目光落在宋晓琴手中融化的冰淇淋上,忽然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琴琴,我们小区……有没有什么帅哥啊?”
宋晓琴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放下手里的食物,兴致勃勃地开启了科普模式。
梧桐苑有两大公认的帅哥。一个帅得惊为天人,跟明星似的,叫景屿;另一个则属于阳光正气的类型,叫彭启鸣。听说他俩是发小,经常形影不离,而且家境都相当优渥,属于富二代级别。不过有个奇怪的点:景屿似乎是一个人住,父母好像都在国外,从没人见过;而彭启鸣的父母则是南城知名的企业家,倒是时常能见到。
一顿“帅哥科普”结束,食物也解决得差不多了。离家不远,两人便决定散步回去。宋晓琴边走边讲,忽然灵光一闪,促狭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池溪:“欸?不对啊,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小区里碰到谁了?”池溪点了点头,挺诚实地把下午树荫下那段小插曲讲了一遍。说到那双丹凤眼时,宋晓琴激动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是景屿!你这丫头运气也太好了吧!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帅到惨绝人寰?他可是南城附中的校草啊!”池溪点点头,附和了她的说法。她心里想的是,那男生的长相确实很有特色,甚至……有点像她构思中新小说的人物。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城一中门前。这片繁华的商业街,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南城一中的“校外食堂”。宋晓琴拉着池溪走到气派的校门前,指着烫金的校名,语气带着点自豪:“喏,这就是我们未来三年要奋斗的地方啦,南城最好的高中。”池溪透过校门往里望去,崭新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校园面积很大,看得出投入不菲。宋晓琴还补充道,梧桐苑这片老小区原本面临拆迁,但因为是南一核心学区房,承载着众多学子的租房需求。最终,城市在建设与教育之间选择了后者,保留了梧桐苑大部分住宅,只向两侧扩建了别墅区——而景屿和彭启鸣的家,就在那片别墅区里。
夜色已深,两人没再多停留,反正明天就是开学日。池溪回到家时,父亲还没回来。池父是南城另一所中学的历史老师,开学前学校有会议。他出门前给池溪留了纸条,说冰箱里有馄饨,让她饿了就煮点吃,自己会晚归。池溪刚在外面吃了不少,毫无饿意。她冲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坐到书桌前,打开了文档开始写小说。
今夜文思泉涌,不知是不是那个叫景屿的男生带来的灵感,笔下男主角的眉眼轮廓,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带着几分疏离又含着笑意的脸。池溪摇摇头,暗自腹诽:哎,美色误人啊。她写得入了神,再抬头时,发现已过十点。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池父看到女儿房间还亮着灯,唤了声她的名字。池溪赶紧应了一声,合上电脑,翻身爬上床。
闭上眼睛横躺在床上,脑海里一会儿是明天未知的高中生活,一会儿又莫名想起那个叫景屿的男生,闪过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似醒非醒间,格外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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