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池溪刚踏进教学楼,就被一阵势如破竹的朗朗读书声包围。声音洪亮,穿透走廊,扑面而来的全是南一学子浓郁到化不开的学习氛围。
她加快脚步走向九班。前脚刚迈进教室门,抬眼看到坐在讲台上的老师时还楞了下,以为自己迟到了。就在愣神的这一秒,后面的男生似乎没看到,没来得及刹住脚,直直的撞上了她的背。
“唔!”池溪被撞得向前踉跄一步。
撞人的是景屿。他昨晚对着老师发来的舞蹈动作错处琢磨到半夜,此刻脑子还迷迷瞪瞪的。骤然撞上人,他猛地惊醒,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前面女生书包的提带,稳住了她后倾的身体。
女生受惯性微微后退,高高束起的马尾辫梢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他下意识垂眸,正好对上女生惊魂未定转过来的脸——
四目相接的瞬间,景屿混沌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快得如同错觉,眨眼就溜走了。熬夜的后遗症让他的反应迟钝得像生了锈。
池溪看了眼又很快低下头,道了声谢就很快进门了。池溪坐下后就翻开书开始读,但面前的文字却飘走了,她有些心不在焉,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看进去,课本书页的边缘被她无意识间卷出许多皱褶。
窗外,桂花的盛花期将尽,残留的几缕清甜香气被微风裹挟着送入教室,悄然拂过摊开的书页,也若有似无地撩动着少女躁动的心弦。周遭一片书声琅琅的嘈杂,她的心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荡漾,久久无法平歇。
景屿用书本挡着睡了一整个早自习,下课铃声刚响他才悠悠转醒。低头打了个哈欠,耸了耸发酸的肩膀,刚站起身,一个身影就猛地扑过来,大半个身子的重量毫不客气地挂在了他身上。他一个趔趄,扶住桌子才站稳。
“彭启鸣,你三岁小孩呢,还来这招。” 景屿笑骂着推了对方一把,手臂却顺势一捞,勾住来人的肩膀就往外带。
彭启鸣被他拖着走,还不忘打趣:“咋了景大班长?昨晚做贼去啦?困成这熊样。”
景屿揉了揉眉心,叹气:“别提了,对着视频抠舞步动作,硬是熬到半夜才搞明白。
彭竖起了个大拇指,满脸佩服道:“哥们,你就该当大明星,这么刻苦。”
两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池溪吃完早饭,就被秦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作为新上任的班干部,班主任需要提前“摸摸底”。
一进门,就看到秦老师正端着茶杯,对着成绩表看得认真。池溪心里那根弦“唰”地又绷紧了。
“池溪来了?坐,坐,别紧张。”秦老师放下茶杯,笑容和煦,“就是简单聊聊,了解下班干部的想法,顺便看看学习情况。”
秦老师语气很和善,以及敦厚可信的外表让池溪稍微放松了些。
秦天柱先是从她的总成绩切入,重点表扬了她的文科,尤其是语文和历史:“历史卷子答得很有见地啊,分析透彻,论据扎实,知识面很广嘛。是不是平时看了不少历史书?”
池溪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骄傲,解释道:“嗯,我爸爸是历史老师,从小耳濡目染,自己也挺喜欢的。”她没提的是,小时候她的睡前故事,常常是爸爸讲的历史典故。
“难怪功底扎实。”秦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看这架势,分科会选文科吧?不过进A班得看总成绩,你这物理……”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池溪脸上,带着点关切,“有点拖后腿了呀。”
池溪立刻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暴自弃:“物理……太难了,我好像……没这方面的天赋。”
秦老师一听这话,眉头刚皱起,正准备开启他“反唯天赋论”的长篇大论模式——
“报告!”一个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他准备说出口的长篇大论。
景屿本是来找秦老师商量调座位和值日安排的,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在谈话,本想等等,却恰好捕捉到女生那句“没天赋”。他挑了挑眉,当机立断推门而入。他太了解秦老师了,接下来肯定是长篇大论,果断强行打断施法。
秦老师被打断,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了:“咳,这个……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嘛!景屿同学物理就很好,池溪,你有问题可以多请教他。”语气带着点被截胡的无奈。
池溪猛地抬起头。景屿站在办公桌前,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只留给池溪一个宽阔的背影。他正笑着对秦老师说:“老师您就别打趣我了。我是来跟您确认下座位调整的事……”话题成功被引开。
秦老师果然没再揪着池溪,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池溪慢吞吞地挪出办公室。门合拢前,秦老师带着笑意的声音隐约飘了出来:“在门口站多久了?一听见我要‘开导’人就冲进来……就你会当老好人是吧。”
门内,景屿只是低笑了一声,并未反驳,很快响起了他询问座位安排的清晰声音。
上课铃声响起,景屿和秦老师一前一后进了班级。秦老师并没有急着上课,反而先说了两个消息。
第一,下周开始,全校高一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美其名曰“强身健体”。话语一出,班上哀嚎声一片。
二是国庆节之前,学校要组织一次月考,根据这次月考成绩,会按排名选座位。一直持续到分班前同桌都固定不变。不过每周都会往后挪一排,会以“蛇形走位”方式轮换,第一组最后一排挪到第二组第一排,以此类推避免有些同学长期坐在角落斜视问题。
简单总结完昨天的开学考成绩,秦老师终于开始了他的历史课。这门对很多人来说枯燥无比的学科,在秦老师妙趣横生的野史轶事补充下,竟也引得不少同学听得津津有味。
军训的消息,对池溪这种运动废柴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不过宋晓琴恰恰相反,她很爱运动,之前还参加了南城组织的青少年马拉松,是一个妥妥的运动达人。但是对于这么热的天一直在太阳底下站军姿这种锻炼来说,宋晓琴站池溪,并不热衷。
南城夏天很长,九月初的太阳依旧很毒辣。
军训地点就在学校操场,教官是学校特意从南城驻军请来的军官。这阵仗,池溪预感自己的军训生涯会无比“酸爽”。
预感很快应验。
果不其然,上午的开幕式,顶着大太阳站了一上午。开幕式包括校长发言,军官发言,军队入场等繁琐的仪式。不知是不是为了锻炼他们,整个高一站着听了三个小时的发言,不少同学都在默默抱怨。
池溪内心疯狂吐槽:为什么全世界的校长发言都这么长?为什么还要看教官打拳?心累!
她小幅度地晃着腿,试图缓解站麻了的酸痛。目光百无聊赖地飘向第一排——各班班长举旗的位置。
景屿身姿笔挺如标枪,纹丝不动,那专注力让池溪再次遭受暴击。她悄悄环顾四周,发现不少目光都聚焦在他们班……准确地说,是聚焦在第一排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枯燥的开幕式终于结束。池溪和宋晓琴懒得回家折腾,在食堂扒拉完饭,就冲回教室趴桌补眠。
午休时间被无情压缩了半小时。集合铃声尖锐响起时,池溪还睡得迷迷糊糊,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摸索眼镜的同时,也把同桌林琳推醒了。两人顶着同款“生无可恋”脸,脚步虚浮地飘向操场。
正午的太阳像熔化的金子泼洒下来,刺得池溪睁不开眼。她一边走,一边接过林琳递来的防晒霜,在脸上胳膊上胡乱涂抹。半眯着眼,她感觉前方时不时投下一小片移动的阴影。池溪下意识地跟着那影子左右晃悠,试图蹭点阴凉。晃了一会儿,发现前面那人开始走直线了,她庆幸不用来回晃荡了。低着头,视线里只有一截裤脚和鞋口间露出的脚腕,腕骨线条分明,皮肤干净白皙。
快到操场入口,教官的倒计时吼声炸雷般响起:“最后十秒,迟到的,会有惩罚。”
池溪心头一紧,猛地拽住林琳的手腕,两人拔足狂奔,终于在教官掐表的最后一秒,踉跄着挤进队伍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
气还没喘匀,“立正!”的口令又劈了下来。池溪赶紧站直,抬眼就看到总教官旁边已站了十几个垂头丧气的“迟到分子”。池溪替他们捏了把冷汗。惩罚简单粗暴:男生俯卧撑,女生深蹲,每人十五个。做完归队时,教官冷着脸训话:“军队第一铁律,就是守时!连时间都把握不住的人,谈什么纪律?下次迟到,惩罚翻倍。”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所有人心底砸开了沉重的涟漪。
下午是整队和站军姿。九班的教官是个胖乎乎、面相和善的黑脸军官,人很幽默,训练时却毫不含糊。池溪感觉双腿灌了铅,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时,终于听到那声天籁般的“坐!”。
她内心吐槽了一万遍,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我很好”的表情。
休息时,教官像换了个人,绘声绘色讲军营趣事,还跟班上几个调皮男生聊起了游戏,瞬间拉近距离。体委刘义梁更是和他聊得火热,时不时请教飞行员考核的事。然而哨声一响,教官立刻翻脸,恢复铁面无私。
站了一下午,池溪只觉头晕眼花,起身时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
“报告教官!”旁边的林琳眼疾手快扶住她,“池溪有点头晕,我带她去休息一下。”
教官点头示意。林琳立刻搀着脚步虚浮的池溪走向树荫下的休息区。随后池溪一个人坐在那,头埋在膝盖里继续享受片刻的休息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光线似乎被什么遮住,阴影更加浓重了。她懵懵地抬起头。
逆着光,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面前。池溪没戴眼镜,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关切:“怎么样,你还好吗?”
池溪一激灵,瞬间被拉回到那天的记忆。结结巴巴地回答:“还…还行,现在好多了。”
景屿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但并未多说。作为班长,他只是例行公事来关心一下同学。他仔细看了看池溪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些,便把手里一瓶没开封的水放在她旁边的台阶上。
“好好休息。教官说了,下午的训练你不用参加,晚上归队就行。” 说完,他转身小跑回了烈日下的队伍。
池溪怔怔地拿起那瓶水。塑料瓶身冰凉,可握在手心,不知是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还是自己陡然升高的体温,竟觉得那水是热的。
解散哨响,林琳和宋晓琴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溪溪,没事吧?怎么晕倒了?你们班训练强度这么魔鬼吗?”宋晓琴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问。
池溪摇摇头,拍拍裤子站起来,顺手拿起那瓶水,一手挽住一个好友的胳膊:“没事了,就是站久了有点贫血。走吧,吃饭去。” 宋晓琴早已和林琳“臭味相投”,两人都是爽朗性子,不过宋晓琴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林琳则多了份自信果敢和规划力。
晚上的训练轻松许多。总教官安排各连队组织联谊活动。教官把他们带到一处灯光稍亮的草坪,让大家席地而坐。夜晚的草坪简直是蚊子的盛宴,池溪皮肤娇嫩,胳膊上很快被叮出好几个红疙瘩。就在她苦不堪言时,不知哪位“天使”贡献出一瓶花露水,在全班传递。传到池溪手上时,她简直像握住了救命仙丹,感激涕零地狂喷一通。
教教官带头活跃气氛,一个利落的后空翻,接着吼了一嗓子嘹亮的军歌,瞬间点燃全场。南一的学生果然卧虎藏龙,自信爆棚,唱歌、跳舞、甚至即兴小品轮番上阵,笑料百出,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池溪也跟着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身影。
林琳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动作,凑近她耳边,一副“我早看穿你”的表情:“找景屿呢?他跟教官请假了,晚上训练不来,好像有培训班。” 池溪心里划过一丝小小的遗憾。她想看他表演。
晚上回到家,一身汗味的池溪立刻被池父嫌弃地赶去洗澡:“臭烘烘的,赶紧去洗澡。”
池溪冲老爸做了个鬼脸,抓起衣服溜进浴室。
等她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出来,桌上已摆好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红瓤黑籽的冰镇西瓜。池溪眼睛一亮,蹦跳过去挨着池父坐下,笑嘻嘻地捧起一块就啃。
池父随口问起军训情况。池溪没提下午晕眩的事,怕他担心,只含糊地说“挺累的”,然后兴致勃勃地分享了晚上联谊活动的趣事。
等池溪终于坐到书桌前,窗外夜色已深。零星的蝉鸣点缀着寂静,小区里大部分灯火都已熄灭,只剩几盏昏黄的路灯孤独守望。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里,一股莫名的、湿漉漉的惆怅,裹挟着她。
夜晚是情绪的放大镜。
池溪有些难过。每一次,在他面前,她似乎都失去了正常呼吸和说话的勇气。她摊开那本写着故事大纲的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景屿”这个名字——她把他写进了自己的小说里,设定为光芒万丈却注定无法拥有的男二。
现实中的他,像她笔下那个本该纵马驰骋、快意恩仇的少年将军,拥有清晰的目标和灼热的热爱,为了梦想拼尽全力。这样的人,生来就该站在属于他的舞台上,熠熠生辉,万众瞩目。
而她,不过是台下仰望光芒的、万千观众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笔尖在纸页上悬停,晕开一小点墨迹。困于朝堂纷争的权谋,怎配得上他本该挥洒的青春与才华?就像现实中,她这点怯懦的、微不足道的暗恋心事,又如何能去惊扰那颗注定要远航、要去摘星的心?
窗外的路灯,将少女伏案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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