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窗外的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在略带萧瑟的秋风中旋转飘落。江市实验中学初三(3)班的教室里,气氛却与这诗意的秋景截然不同,愈发显得凝重而紧迫。黑板上方的倒计时数字无声地递减,像悬在每个人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期中考试的迫近。
陆予婷坐在靠窗的位置,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蹙着眉,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久久未能落下。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昨天英语课上Miss Zhang那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
“陆予婷,这篇阅读理解,你选择的答案依据是什么?原文中哪一句话明确支持了你的观点?不要想当然,要用证据说话!”
当时她站起来,大脑因紧张而一片空白,原本清晰的理解在Miss Zhang锐利目光的逼视下变得支离破碎,解释得磕磕绊绊。Miss Zhang没有批评,只是用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语气说:“看来理解还不够深入。课后把这篇阅读手写翻译一遍,明天交给我。”
手写翻译!那是一篇将近八百词、充满复杂长难句的科技类文章!这意味着她今晚至少要挤出两个小时来完成这项额外的“惩罚”。一股无声的委屈和压力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发酸。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第二次月考后,Miss Zhang对她的“特别关注”变本加厉。课堂提问的频率和难度显著提升,作业批改细致到近乎挑剔,稍有不足便会附加额外的练习任务。这种关注,并非源于栽培的善意,而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持续施加的高压和质疑。陆予婷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背后的潜台词:“你的进步,是否真实?你的能力,是否配得上这份成绩?”
“她不相信我。”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深深扎在陆予婷的心底。她试图用更努力、更完美的表现来证明自己,单词背了又背,语法反复研磨,甚至主动去找Miss Zhang请教问题,希望能打破这层坚冰。然而,换来的往往是更复杂的提问和更简洁、更显疏离的回应。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推一块巨大的石头,用尽全力,石头却纹丝不动,反而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和信心。
“喂,发什么呆呢?” 前排的李哲转过身,敲了敲她的桌子,脸上带着一贯的阳光笑容,但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关切,“又被‘女王陛下’的特训折磨了?” 他私下里给Miss Zhang起了个外号。
陆予婷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李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别太在意她。她就是…嗯,更年期?或者看你顺眼?想开点,就当是免费开小灶,虽然这‘灶’火有点旺。” 他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
陆予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好意,但心中的沉重并未减轻多少。这种无形的、无法言说的压力,比面对一张难题密布的试卷更让人疲惫。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叩。陆予婷和李哲同时转头,看到林曦用笔帽轻轻点了点她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上的一道关于电路分析的题目。
“这里,” 林曦的声音依旧清冷,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复杂的电路图上,“等效电阻计算错误。忽略了滑动变阻器接入电路的有效部分。”
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用笔尖在草稿纸上利落地画出了简化后的等效电路,标出了关键节点。“看这里,当滑片P位于中点时,Rap与Rpb并联,再与R0串联。你的计算,直接当成了RAB全部与R0串联。”
他的点拨一如既往地精准,直击要害。陆予婷顺着他的笔尖看去,瞬间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谢谢…” 她小声道谢,心里有些复杂。林曦似乎总能在她最困扰的时候,用他最擅长的方式,给予最直接、最有效的帮助。但他本人,却像一座永远笼罩在迷雾中的远山,看似近了,实则依旧遥远而难以触及。
林曦几不可查地微一颔首,算是回应,随即目光又回到了自己面前那本厚厚的英文原版物理学著作上,仿佛刚才的介入只是顺手为之。
李哲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冲陆予婷做了个“你看,还是冰块脸靠谱”的鬼脸,这才转回身去。
放学后,陆予婷抱着沉重的书包,里面除了正常的作业,还多了那份需要手写翻译的英语阅读。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索。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学校后门附近一个小公园。公园里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闲聊。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望着面前开始枯萎的草坪和光秃秃的枝桠,任由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慢慢弥漫开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委屈地流淌。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好好读书,想要进步,会这么难?要面对学业本身的重压,要面对与顶尖同学的巨大差距,现在,还要面对来自老师的、毫无理由的质疑和额外施压。
“逆风…” 她想起生物课上老师讲过的鸟类飞行。顺风时固然省力,但真正能让翅膀变得强健的,往往是逆风。她现在的处境,就像一只雏鸟,拼命扑扇着翅膀,却迎面撞上了一股强劲的、充满恶意的逆风。这风想要把她吹落,想要折断她的羽翼。
她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给远方的闺蜜周晓楠打电话倾诉。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犹豫了。晓楠在医院实习,忙得脚不沾地,她不想用自己的负面情绪去打扰她。而且,隔着电话,有些委屈,似乎也难以说清。
她点开和周晓楠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一周前,晓楠发来的她家猫咪66的各种搞怪照片。看着照片里那只无忧无虑的猫咪,陆予婷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点。
她打开笔记软件,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用来记录一些零碎的想法和灵感,为她那个尚未动笔的小说积累素材。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她开始写下杂乱无章的文字:
· “今天,风很大,叶子都掉了。”
· “英语老师看我的眼神,像冬天结冰的湖面。”
· “林曦讲题的时候,手指很修长,字写得很好看。”
· “李哲说,不要在意。可是,怎么能不在意呢?”
· “是不是所有的成长,都要伴随着不被理解的疼痛?”
· “如果…如果把这一切都写进小说里呢?一个总是被老师针对的女孩,她该怎么办?”
写着写着,她纷乱的思绪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将现实中的困境投射到虚构的故事里,仿佛给了她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让她能够稍稍抽离那份沉重的代入感。她开始构思,故事里的女孩会如何反抗?是默默承受,还是激烈抗争?或者,寻找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收起手机,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天空依旧阴沉,但她的心,却因为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应对策略”而不再那么绝望。
回到家,父母依旧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她努力表现得如常,不想让他们担心。饭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攻克那篇令人头疼的英语翻译。过程依旧痛苦,一个个陌生的词汇,一句句拗口的长句,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但这一次,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她不仅仅是在完成惩罚,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向Miss Zhang,也向自己证明,她不会轻易被这点困难打倒。
夜深了,台灯的光晕是她唯一的伙伴。当她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单词,放下笔时,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有些僵硬酸痛。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点敲打着窗户,声音细密而清冷。
她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雨幕。身体是累的,心也是累的,但奇怪的是,那股无处发泄的委屈和愤怒,似乎在刚才专注的“抗争”中,消耗、转化了一些。
她拿起那本素雅的日记本,却没有记录今天的具体委屈。她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写道:
“秋雨落,夜微凉。”
“今天,感觉像是在逆风飞行。风很大,翅膀很沉,视线也有些模糊。”
“但我想起了生物书上的话:逆风,才能让翅膀更强健。”
“也许Miss Zhang的‘特别关照’,就是一股逆风。它让我难受,让我疲惫,但也让我不得不更用力地扇动翅膀,更仔细地辨认方向。”
“我把今天的委屈,偷偷写进了小说的素材里。忽然觉得,当个‘创作者’好像也不错,可以把现实的荆棘,编织成故事的铠甲。”
“林曦今天帮我指出了物理题的错误,很简单直接。李哲还是那么爱开玩笑。他们的存在,像是逆风飞行时,身边偶尔出现的平稳气流。”
“逆风固然难行,但羽毛,或许正是在这一次次的拍打中,才会变得更加坚韧有力。”
“期中考要来了,这是一次检验翅膀力量的机会。无论风从哪个方向来,我都要努力飞得更高一点,更稳一点。”
写完,她轻轻合上日记本,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温暖和力量。
雨还在下,敲打着这个不眠的城市。陆予婷关掉台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明天,或许还会有新的挑战,Miss Zhang的“特别关照”或许还会继续,学习的压力也丝毫不会减轻。
但此刻,她的心中不再只有迷茫和委屈。那片笼罩她的阴云依然存在,但她已经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雨水的土地。她开始尝试着,在逆风中,调整自己羽毛的角度,学习如何更有效地振动翅膀。
逆境中的每一次挣扎,或许都像是在打磨一片逆风之羽。过程痛苦,但最终,是为了能够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带着这份朦胧的觉悟,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在秋雨的催眠曲中,沉入了并不安稳、却孕育着力量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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