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间一到，职员们便如脱缰的野马，三三两两结伴向外走去，欢声笑语回荡在办公区。有人不经意间瞥见郑因依然在工位上埋头忙活，便出声邀请：“郑组长走啊，吃完饭回来再弄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累坏啦。”
话音刚落，那人就感觉胳膊被轻轻捏了一下，抬眼望去，同伴正悄悄给他递眼色，压低声音说道：“郑组长忙着呢，忙完就去吃了，咱就别打扰啦。”紧接着，同伴熟稔地搭着他的肩，故意提高嗓门对着郑因喊道：“那什么，郑组长，我俩就先走了，你有什么要带的不？尽管开口。”
见郑因连头都没抬，只是微微摆手示意不用，同伴心领神会，知会了一声就连忙拽着人向外走去。那人还有些困惑，直问：“怎么了这是？”同伴不语，只是拉着他加快了脚步。
等到脚步声渐响渐远，耳边除了键盘有节奏的敲击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后，郑因一直紧绷的脊背才终于松软下来，像一张拉满的弓突然失去了张力。他长舒一口气，平静地将在文档上胡乱敲打的字符一一删掉，动作中带着一丝无奈与疲惫。
随后，他关闭电脑，缓缓起身，按照既定路线向外走去。经过电梯时，他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推开厚重的消防门。
伴随铁门自动闭合的咯吱声，郑因再也坚持不住，鼻腔中的酸涩如决堤的洪水，在没有把控的情况下直达眼眶。空荡的楼梯间内，从方窗洒进来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独。他倚靠着墙壁，紧咬住嘴唇，试图将委屈和痛苦都咽进肚子里，但依旧抵挡不住丝丝的啜泣声从喉中涌出。
不要往心里去，他人就那样，你不应该早就习惯了吗郑因，憋回去不要哭，郑因，把眼泪憋回去。
尽管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必要，可不争气的眼泪在委屈的催发下像断了线的雨珠一样啪啪地摔向地面，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去的种种像胶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经理的刁难、同事的异样眼光、工作上的重重压力……情绪开始不断叠加，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以至于到后来他情难自禁，双手捂着脸，止不住地放声哭泣。
他在心底一边埋怨自己命苦，一边怨恨经理刻薄，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让人发现了，那自己正好有理由辞职不干。
于是，他又开始期待有人能戳破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放他一条活路。
悲愤，让他短暂地忘却自己是一个懦夫的事实。他幻想自己会直面他人的目光，不再逃避；会把在职场上遭受的不公宣之于口，不再沉默；会当着众人的面拍着桌子大声告诉经理——“我不干了”，接着昂首挺胸地从大门走出去，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决绝。
然而这一切如同泡沫的幻想都随着一声电子音效被一道惊破。
什么声音！郑因倏地从手心中抬起头，一脸的震惊，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安。楼上是没有装修过而被锁起来的顶层，再往上通向天台的门也同样被封闭，按理说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休息了，没理由有人不休息跑来这里闲逛啊。
他用衣袖胡乱地抹了两把脸，悄声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到铁门上。
没有听到声音。
以防万一，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从门缝中探出脑袋，见走廊中空无一人，他这才放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长舒一口气。
可真是把他给吓坏了，一定是太紧张，出现幻听了。
郑因背靠铁门，用手仔细地揉搓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能再哭了，就到此为止吧。他靠回到墙壁上，深呼吸，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就在他认真数着呼吸次数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一声更为清晰且持续的声响从郑因的头上传来。
赵清枝一脸的尴尬，见实在是隐瞒不下去了，她利落地接起电话。
本来她是想清静清静的，所以中午提前溜了找了这么个地方，不成想碰见了人家的伤心事，这也就算了，提心吊胆了半天，想着等人走了她再出去，省得让人狼狈，自己也难堪。
谁承想，这工作群里突然炸了天。当然，这也没什么，群消息早在她进群的那一刻就被屏蔽了，但是，她忘了，她有一个十分敬业且尽责的助理了。在私信她群内消息无果后，勤劳的助理选择了直接打电话。
轻触屏幕，电话随即接通。她未待对方开口，便抢先说道：“我已经知晓了。”紧接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耽搁，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这回，整个楼梯间彻底安静下来。
等了一瞬，见没有听到开门的响动，赵清枝抬脚走下台阶。
清脆的脚步声一下下叩击在郑因怯弱的自尊心上，他下意识抬眼望去，是一个女人，目光相视的那一刻，他赶忙背过身去，将自己藏起来。
只一眼，赵清枝便垂下眼眸顺着扶梯向下走。
男人、年轻，脆弱。体态匀称，肤色偏白，五官自然，绯红的眼眶中一双眼仁瞪得挺老大，有些傻气。
出于多方面考虑，起初她是想直接离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走到男人面前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郑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要干什么？她要干什么！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紧张得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察觉到男人睫毛明显的震颤，赵清枝收起心思，垂眸，将口袋中的纸巾递了过去，动作轻柔而自然。
郑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纸巾没有动，直到对方又往前递了递，他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双手接过来。
等到他意识到要说声谢谢的时候，那个女人早已不在。
她是谁？
她认识我吗？
她会不会说出去？
郑因攥着纸巾，满脸的担忧，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和不安。
这一下午，他就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担心明天上班会有不认识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一会儿又怀疑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外面公司的，谈完工作就走，从此再无交集。
整个人先是焦虑，然后释然，过了不长时间又郁闷了起来，搞得旁人还以为郑组长遇到了什么难题，时不时对着电脑屏幕长吁短叹。
临近下班的时候，觑着从办公室里出来的经理，郑因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经理要他留下来将这两天的工作进度补齐。
见仅仅是要求加班，郑因反倒是舒了口气，推却了同事的好心，他自己留了下来。
等再一次从电脑前抬起头时外面已经亮起片片灯光，城市的夜晚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繁华，可郑因却无心欣赏，他端起水杯，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水流“哗哗”地掉进杯里，水桶中有气泡在不断地翻涌，发出“咚咚”的声音。
一想到水杯灌满他就要继续坐回到电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而先前他却为此感到庆幸，他就觉得自己非常荒唐。
荒唐到他开始说服自己和男人在一起其实没有那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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