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白愣住了。
他头一次说这么多话，还被人不客气地打断，这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相当的难为情——自己本就没有义务救她，很多事情做了就做了，为什么忍不住同她废话解释这么多？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啰嗦之人？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纪含星，隔间幽暗的光线里，纪含星沉静如玉的脸庞看不真切，及肩的黑发别在耳后，露出纤细嫩白的脖颈，看起来娇弱又无助……她说不用解释了，是生自己的气了吗？
容与白正胡思乱想，面前的纪含星已经站起来，虽然还是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学生模样，但恢复了全部记忆的她，周身萦绕着一种无形的韧劲，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刚才你是怎么躲过陈教授的搜寻？他似乎看不到我们？”纪含星目光在更衣室内搜寻，最后落在角落的玻璃窗上，那扇窗老旧斑驳，但玻璃依然完整，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
容与白轻咳一声：“我用了障眼法，在这个隔间之内，可保安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伤口，疲惫地叹了口气：“但契约的反噬封锁了我大部分的法力，所以这个结界估摸着，也就能再支撑大半天。”
“我敲破隔间的玻璃，他听不到吧？”纪含星突然问道，眼睛依然盯着那扇窗。
容与白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听不到，你想做什么？”
纪含星没有回答，而是弯腰抄起地上的一块碎砖头，她掂了掂重量，对着玻璃窗比划了几下。
“砰”的一声闷响，石头精准地砸在玻璃中央，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她小心地掰下一条长条状的玻璃碎片，然后扯下一道裙摆，将布条缠绕在玻璃碎片的一端，做成一个简易的握柄。
“做个防身的武器。”她简短地解释道，试着挥了挥手中的玻璃短剑，锋利的边缘在光线下泛着冷光。
纪含星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确信容与白说得没错，砸玻璃的声响没有引来陈教授的追踪，这才稍稍放松。
她转身走回容与白身边，被撕破的裙摆参差不齐，随着动作轻轻摆动，露出纤细光洁的小腿和脚踝。
容与白抬头看着纪含星的一连串动作，正想告诉她这种简陋武器对陈教授毫无作用，却见她突然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你要做什么？可别趁人之危……”容与白支起了身子，提防地看着纪含星，原来她弄这个玻璃短剑不是为了对付陈教授，而且对自己报被抛弃之仇啊？
纪含星听到他的话语，也不多说，只冷笑了一声，右手握着那柄玻璃短剑，剑锋一晃——
她白皙的左掌被划开了一道小口，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顺着她纤细的腕骨滴落，在隔间的地面上绽开几朵小小的血花。
容与白皱眉，还没来得及询问，下巴就被纪含星轻轻捏住抬起。
“你……”这个动作太过大胆突然，不合乎逻辑！让他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微张的唇角已然触到了她带着伤的手掌边缘，下一刻，腥甜温热的液体潺潺流入他的口中，带着铁锈甜味和某种奇异的芬芳。
容与白下意识想要挣扎，但琥珀色的竖瞳对上纪含星垂下的眼眸时，发现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喝下去，别浪费了。”她命令道，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感**彩。
容与白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灵侍契约的力量突然变强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向来高傲的自己会对这个人类女子如此顺从，甚至以这种近乎羞耻的姿态被人强迫抬头……这放在以前简直不可想象。
要知道，任何敢这样对待他的人，光是产生这个念头就足够死上千百次了。
纪含星没想到喂血的过程会这么顺利。
她原以为按容与白的性子定会激烈拒绝，而眼下情况又十分危急，她必须让容与白尽快恢复战力，增加对抗陈教授的胜算，所以她也不事先询问容与白，直接强迫他喝血疗伤——如果他反抗，就暴力解决，反正他现在受了伤，拗不过自己。
然而，身下的容与白仅仅眼神掠过一丝挣扎的神色，很快就乖乖妥协了，这让纪含星有些意外，但此刻无暇多想。
时间约莫过去了两分钟，纪含星觉得喂血量比上次还多，应该足够了，便收回了放在容与白嘴边的手。她撕下一条裙摆当作绷带，熟练地包扎手掌的伤口。
动作间，她有些抱歉地看了眼容与白——他正抬手擦拭嘴角的血迹，银白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上还有未擦净的嫣红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让此刻的他看起来艳丽夺目又无比脆弱。
容与白低着头，银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上一次他试图远离纪含星，也曾被契约的力量反噬得现出原形，那时她也是这般，没有任何责怪，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腕，把他抱在怀里，将血喂给他。
相比之下，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上次她和狗妖对战，自己见死不救，虽说自己内心没有真的想她死，但是她不知道的啊，而这一回，她深陷幻境，自己实实在在地丢下她独自离开，还有，刚才为了辩解，还对她说了那么诛心的话，说她短命，还很可能找不到失踪的妈妈……这么想来，自己确实是太不厚道了，也谈不上自己一向自诩的君子风度。
容与白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喉结滚动一下，极尽诚恳地艰难开口：“纪含星，对不起，我刚刚说的话......”
纪含星正低头咬着手掌上的绷带，拉紧绳结。闻言抬起眼皮瞥了容与白一眼，语气平淡地就像回答今天吃什么：“你不用说对不起，我觉得你说的话很对，是我把你卷进这场与你无关的麻烦事里，好吧……你呢，于我而言，是真的算不上合格的灵侍，但是你有你的立场，毕竟你是莫名其妙被契约了，换做是我被别人契约了，还一路各种凶险，我也会想方设法解除契约离开。”
她打完了绷带的绳结，继续道：“你别自责，看，你还好心替我想了个颇为善终的死法，要不是我妈失踪了，我作为女儿和唯一的家人，于情于理都得走这一遭，不然你这个舒服的提议，我或许真的会接受，而且还会觉得你是我的恩人，所以，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呢？”说完，她还轻松地笑了笑。
容与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纪含星已经盘腿坐下，她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好了，我还得给你念几遍安灵咒，你的伤势才能尽快好起来，有什么话，等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再说吧。”
容与白点点头，挨着纪含星坐下，两人肩膀相触，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纪含星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连衣裙布料传来，让他冰冷的身体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纪含星深吸一口气，根据记忆，低声吟诵起古老的安灵咒语。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咒文如金色的丝线缠绕在她与容与白之间，在昏暗的隔间内泛着淡淡微光，那些光点随着她的吟诵缓缓流动，最后汇聚在容与白胸口的伤处。
魂兮归止，血为契引。
灵随吾愿，心共吾音。
怨戾皆散，悲苦俱宁。
长夜有尽，与汝同行。
安抚心神的悦耳曲调，一遍又一遍。
当她念完第三遍时，容与白的身体突然一软，整个人晕过去倒在了她的腿上，纪含星连忙伸手接住他，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银白色的长发，只觉顺滑如绸缎，在日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苦中作乐地笑了笑，轻声自语：“不得不说，你发质真好。”说完，又撸了容与白的头发几下。
过足了瘾的纪含星扶着容与白的肩头，轻轻帮他翻过身，发现他胸口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青灰色的痕迹也淡了许多，周围的皮肤恢复了正常的色泽，安灵咒正在发挥作用。
“好好睡一觉吧，快快好起来。”她低声说道，隔间位置狭小，她调整了一下容与白的姿势，让他头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更舒服些，手指不经意间拂过他的脸颊，触感冰凉细腻，像上等的羊脂玉。
容与白说结界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纪含星靠在墙边，抓紧时间闭目休息，但刚合上眼，就感到一阵异样。
隔间之外，明明还是中午时分，天地突然变暗，如同黑夜降临。
狂风骤起，卷着枯叶和沙石拍打在更衣室的外墙上，发出密集的"啪啪"声，像无数只手掌在同时拍打，温度急剧下降，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又很快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生生掐断。纪含星皱了皱眉，手指不自觉地握起了身旁那柄玻璃短剑。
爽了爽了，谁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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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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