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绿洲七号”基地,以一种粘稠而沉重的方式流逝。日历失去了意义,取而代之的是墙上一道道深深刻下的划痕,记录着与外界隔绝的、令人窒息的日夜轮回。每一次划痕的增加,都意味着生存资源又消耗掉一部分,也意味着基地之外那片被HAJ病毒统治的炼狱,又向更深的深渊滑落了一寸。
最初那种“七日腐”带来的、近乎可预测的威胁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无息、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改变。病毒,这个以毁灭宿主为代价来复制自身的恶魔,在吞噬了亿万生命后,竟然开始了它残酷的“进化”。
基地的隔离观察区,已经从最初的几个临时隔间,扩展成了占据整整一层楼的大型设施。冰冷的铁栅栏后,那些被捕获的、或主动收容后异变的感染者,成了活生生的恐怖展品。变化是缓慢而持续的。医疗和研究团队提交的报告越来越厚,上面的数据却越来越令人心寒。
腐烂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最初那些感染后七天左右就彻底烂成一滩脓水的“七日腐”,其腐烂周期先是延长到了半个月,接着是一个月,然后是三个月…报告上的曲线图无情地向上攀升。这意味着,每一个闯入防御圈的感染者,其保有行动能力和威胁的时间,被成倍地拉长了。它们不再是短暂的、可预测的麻烦,而是变成了徘徊在基地周围的、更加持久的、数量不断累积的猎手。
更致命的是,它们开始展现出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学习”能力。不再是毫无章法的冲撞和啃咬。它们会笨拙地利用工具,用路边的铁管撬动障碍物,抓起石块砸向防御工事。它们学会了简单的躲避,面对扫射过来的子弹,不再是直挺挺地迎上去,而是会下意识地缩头、闪身,甚至利用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它们开始表现出对声音和光线的不同反应,不再是统一地被吸引,有些甚至会短暂地潜伏在阴影里,如同等待猎物的鬣狗。
“看这个。”研究团队的负责人,一个头发花白、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老博士,将一段监控录像投影到战术简报室的屏幕上。画面来自基地外一个废弃的自动加油站。几个感染者,动作异常缓慢、谨慎地在加油站便利店倒塌的货架间移动。其中一个,腐烂的双手笨拙地、反复地试图拧开一瓶掉在地上的矿泉水瓶盖。它失败了无数次,瓶盖纹丝不动,最终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狠狠地将瓶子砸向地面。塑料瓶破裂,浑浊的水流了一地。它蹲下去,像狗一样舔舐着地上的水渍。另一个感染者则在一个倒塌的糖果架前,不停地抓起散落的、沾满灰尘的糖果,塞进自己裸露着牙床的嘴里,咀嚼着包装纸和糖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它们…在试图寻找食物和水源?”一个队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仅仅是生理需求。”老博士的声音干涩,“更可怕的是这个。”他切换画面。另一段录像,来自基地外围一个高倍率监控探头。画面中,一个穿着破烂风衣、身体腐烂程度相对较轻的男性感染者,正站在一片齐腰深的荒草丛边缘。远处,一支由三辆改装越野车组成的小型幸存者搜索队正小心翼翼地沿着废弃公路驶来。那个感染者没有像它的同类那样立刻嘶吼着扑上去。它反而慢慢地蹲了下去,将自己完全隐藏在茂密的荒草中,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车队。它的身体微微弓起,腐烂的手指抠进了泥土里,像一头准备伏击的野兽。
录像在它即将扑出的瞬间被切断了。
简报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在回响。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不是野兽的本能,这已经是一种极其原始、极其恶毒的狩猎策略——伪装、潜伏、等待最佳时机。
Ghost坐在长桌尽头,双手交叉支着下巴,巴拉克拉法帽下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只有那如同雕塑般凝固的姿态,透露出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沉默着,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队员凝重而震惊的脸。这种进化,意味着防御战术需要彻底改变,意味着每一次外出任务的危险系数呈几何级数飙升,意味着…基地内部,也随时可能潜伏着披着人皮的恶魔。信任,这本就在末世中稀缺无比的资源,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所有外出人员,”Ghost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防护等级提升至最高。接触任何可疑目标前,必须进行视觉、行为、基础问答三重确认。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必要时…允许当场处置。”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记住,它们不再是单纯的野兽。它们…在学习如何猎杀我们。”
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基地内部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巡逻队的脚步声更加警惕,哨兵的眼神更加锐利,平民区里,人们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也多了几分猜疑和审视。每一次咳嗽,每一次脸色苍白,都可能引来周围警惕而压抑的目光。
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Y/N找到了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日历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被她用笔轻轻圈了出来。那是Ghost的生日。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庆祝生日显得如此奢侈甚至荒谬,但Y/N觉得,总需要做点什么,在这无边的绝望中,留下一点属于“人”的温度,一点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微弱光亮。
物资极度匮乏,奢侈品早已绝迹。Y/N翻遍了基地的物资仓库,最终在一个废弃工具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报废机器上拆下来的黄铜零件。质地坚硬,形状不规则,带着岁月和使用留下的斑驳划痕。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揣进怀里。
接下来的日子,在训练、警戒、执行任务的间隙,在深夜营房熄灯后,Y/N就着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开始了她的秘密工程。工具只有一把多功能军刀上最细小的锉刀和刻针。黄铜的硬度远超她的想象。每一次下刀都需要极大的力气,锉刀摩擦金属的声音尖锐刺耳,她不得不时刻警惕,用布包裹着手臂来尽量消音。手指很快就被磨破、起泡、结痂,虎口处甚至被坚硬的刻针顶出了深深的淤青,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坚硬的黄铜片上。
她刻的是“Ghost”。这个代号,这个面具下的男人,是她在这炼狱中唯一的真实,是她所有勇气和坚持的锚点。然而,她的“手工”技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字母歪歪扭扭,大小不一,“G”的上半部分几乎被她刻穿了,“h”的竖线歪得像喝醉了酒,“o”像个压扁的土豆,“s”的弧度僵硬,“t”的横线短得可怜。整体效果…只能说充满了粗粝的、笨拙的“诚意”。她看着掌心这枚被磨得发亮、却刻得丑得惊心动魄的黄铜片,自己都忍不住嫌弃地撇了撇嘴。这玩意儿,真的能送出去吗?
生日那天,基地的气氛依旧紧绷。例行巡逻、防御检查、物资清点…一切如常。Ghost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或者说,他刻意让自己忘记了。在这个随时可能面临死亡的世界里,个人的纪念日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合时宜。
黄昏时分,基地巨大的探照灯柱开始扫射外围荒芜的原野,在断壁残垣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Y/N在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备用发电机组的主管道廊里拦住了刚刚结束巡查的Ghost。冰冷的金属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发出有节奏的轻微震动,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中尉。”Y/N的声音在空旷的廊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Ghost停下脚步,转过身。惨白的应急灯光勾勒出他高大的剪影,巴拉克拉法帽下露出的眼睛带着询问。
Y/N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跳有些加速。她伸出手,掌心托着那块小小的、温热的黄铜片。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清晰可见。“给你的。生日…嗯…算是礼物吧。”她的声音有点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我知道刻得很难看…仓库里就找到这个,工具也不太趁手…”
Ghost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他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让Y/N几乎想把手缩回去。然后,他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缓,用带着战术手套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拈起了那枚小小的黄铜片。他的手指很稳,但Y/N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他把它凑到眼前,借着廊道尽头渗进来的一点微光,仔细地、缓慢地审视着那丑陋的刻痕。每一个歪斜的笔画,每一处深浅不一的刻槽,都清晰无比。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发电机低沉的轰鸣和管道轻微的震动声在回响。
终于,Ghost抬起了眼。他的目光穿透巴拉克拉法帽的阴影,落在Y/N脸上。那眼神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碎裂、涌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难以置信的触动、一种深沉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以及一丝…笨拙的、不知如何表达的局促。
“…谢谢。”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仅仅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所有表达。
他将那枚刻着丑陋“Ghost”字样的黄铜片,紧紧地攥在了手心。坚硬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Y/N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走进了廊道更深处的阴影里。
Y/N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指尖残留着他手套粗糙的触感,以及那枚铜片被他拿走时带走的温度。虽然只有一个“谢谢”,虽然他的反应平淡得近乎冷淡,但Y/N知道,她捕捉到了他眼神深处那瞬间的波澜。这就够了。在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这一点点真实的情感连接,比任何华丽的礼物都珍贵。
她转身离开,脚步似乎轻松了一些。管道廊道依旧冰冷、昏暗,充满了机油和尘埃的味道,但Y/N的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她不知道,在廊道更深处的阴影里,Ghost停下了脚步。他摊开紧握的手掌,再次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枚小小的、丑陋的黄铜片。应急灯苍白的光线勾勒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极其缓慢地、近乎珍惜地,摩挲过那些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刻痕。冰冷的金属,因为被他握得太紧,已经带上了一丝属于他的体温。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极其郑重地,将它放进了自己胸前战术背心最内层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然后,他才重新迈开脚步,身影彻底融入基地那庞大、冰冷、危机四伏的钢铁结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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