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魏峭就知道，他这颗管不住的破心脏总有一日会出事儿。
竟还是当着裴有襄的面。
薛原白、赵立山、婵柳、乙丙灼热探究的视线，在这一刻统统汇聚在他身上。
想知道，他的心跳为何会又急又大，如狂风骤雨般。
魏峭咬了下舌尖，血腥弥漫口腔中，顺势往后栽倒过去，还不忘把腿上熟睡的女孩儿护住。
他晕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再问了！
况且，他也害怕这死嘴张口，说不准他那些爱慕痴迷的心声，就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指挥……驴蛋儿他怎么了？”
“刺客！是不是有刺客下毒？？？”
“小姐……”
屋里一通混乱中，裴有襄足足愣了许久，她看见魏峭安详地闭上眼，殷红血迹从嘴角淌出。
裴有襄：……也太安详了。
她不觉得魏峭这样的祸害能出什么事儿，让薛原白与赵立山把他抬回了房去，再去请来没走远的医师诊断。
魏峭身上的伤没有痊愈，什么症状都有，小镇医师只觉脉象乱糟糟的，辨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胡说了一通。
赵立山把矛头指向了裴有襄，龇牙咧嘴的：“驴蛋儿娇弱，这一路上裴二小姐使唤他的次数未免太过了！”
裴有襄分给了他个好笑的眼神：“口口声声说要杀他报仇除害的人，倒是关心起来了。”
赵立山噎住。
薛原白抱着手臂在想什么。
因着这变故，紧抱着魏峭的添寿睡不舒坦，嘤咛几声终于撒手，被婵柳抱着去另外的客房里换了身干净衣裳喂药。
这个闹腾的夜晚终于安静下来。
裴有襄才能静下心思翻了遍匣子里的画像，除了添寿有特殊的胎记外，着实难以辨认。
粗略瞧着，里头没有与添福添岁两个小女郎相似的婴儿，或许是从别地儿卖过来的。
这仨孩子不是她的人，她不好做主，就算要将添寿送回瑞川，也须得问过他的意见。
可与小孩儿沟通的苦楚，她刚刚吃过，着实不想遭这份罪，就将活儿派给了婵柳。
没过多久，婵柳就把裴有襄的意思传达给了添寿，并且大肆渲染了番她家小姐如何伟大正直，立誓要将买卖妇孺的混蛋绳之以法。
七岁的添寿年纪不小了，又早早经受过世间冷暖，知晓婵柳说的意思，也明白那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贵人女郎，不是恶人。
他对偷取绒花的事情有愧，与婵柳一齐去拜了小姐，乖巧认了错。
他偷盗绒花的缘由也简单，只以为添福得了重病，想送她艳羡已久的绒花，叫她开怀些罢了。
“小时候老庙祝和添福姐姐总会省些肉菜给我和添岁，自己却受了很多委屈，我想……我也想给姐姐做点事。”添寿哽咽说道。
裴有襄又想到了裴蓉。
她那姐姐是宁国公府长女，便承了孝顺父母长辈，照顾姊妹的重责，那时她是淮京城里人人称赞的温顺贤淑，知书达理。
这般名声与所有人的期待落在她身上，却是禁锢。她不能开怀大笑，不能忤逆长辈，再喜爱的物件都会懂事地让给裴有襄这个年幼的妹妹。
作为姐姐，好像天然就要为妹妹承担一切，可她呢？她究竟想要什么？
裴有襄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了。
思绪越飘越远，裴有襄赶紧收拢回来，添寿吓得脸色煞白，不敢直视她的眉眼。
她刚刚想起裴蓉时的脸色，显而易见的冷淡阴沉。
她适时转开话去，向添寿提起送他回瑞川认回爹娘的事宜，男孩儿没有立即应声，深思熟虑后才回道：“我的确期盼能有父母家人的疼爱，但更不想抛下姐姐妹妹，贵人小姐，我想、我想……”
添寿不知该如何去说。
裴有襄猜到了他的心思：“你想带她们一同回去？”
添寿坚定点头：“要是我那没有见过面的家人不愿意，我就跟着姐姐妹妹重新回城隍庙。”
他年纪小，做事决定或有不妥之处，但在此刻，这就是他发乎内心的决定。
裴有襄答应了他。
接下来就该考虑考虑，由谁把三个孩子送回去，最合适的选择就是甲乙丙丁。
添寿鼓足勇气，小声提要求：“我……我喜欢小姐……，小姐能不能送我……”
越说到后面越是心虚，裴有襄冷笑了声，他就不敢再继续提了。
小孩儿再怎么早熟稳重，心思都写在脸上，前脚才被她吓到哇哇大哭，后脚怎可能说喜欢？
无非就是觉着她身份贵重，指不定是哪户官家小姐，送他回去能给陌生人般的家人施压，叫他们留下添福与添岁。
小东西算计到她头上来了。
裴有襄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添寿绽开笑容，真挚许多：“小姐是个好人！”
裴有襄冷冷的：“厌恨小孩儿的缘由又多了个。”
添寿哭唧唧的，被婵柳请了出去，小男孩儿回到香香软软的客房，对等了很久的添岁说：“那位贵人小姐看着疏远凶巴巴的，其实人还是挺好的嘛！”
添岁眼睛都亮了起来，柔软的被褥与添福渐渐平稳的呼吸，都在这个夜里给了小女孩儿崭新的憧憬。
客栈被吞没在深夜里，直到整个小镇都寂静下来。
被窝里，有了动静。
该昏迷不醒的男人，睁开了双精神幽深的眼眸，他很警觉，小心试探了番薛原白与赵立山是否真的睡着，才悄声掀开被子爬起来。
他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趴在窗台前，借着屋外稀薄的光晕，掏出了写满小字的纸笺。
【裴二小姐好白，裴二小姐好香，裴二小姐好生英明神武。
如此女郎，我怎按得住心口悸动，或许，真要剜了这颗心脏才能保全秘密。
午夜梦回，人人入梦，独我清醒又不愿清醒，若是挖去这颗心，我又拿什么去阴暗地爱慕她？
鸟不可失去飞翔的天空，鱼离不开孕育的江河，就像我，怎挖得去爱她的心？别说这颗心了，在她问起为何心跳时，我只想返回淮京，翻遍院落找出葬下的落花。
祈求上苍聆听，那夜葬花的誓言不作数，就让他，再贪恋几分情爱的苦楚。】
“呜……呜呜……心好痛……”
厚厚的纸笺，再度沾染上他的情泪，对于监察室指挥使来说，落泪或许有些丢人。
可对于爱慕裴二小姐而不可言的魏峭来说，这是他唯一的弱点。
薛原白睁眼看到的，就是的魏指挥使伏在窗台边，掩面无声低泣，瘦削的背脊在寝衣下凸起，骨骼的纹路在他的气声中微微耸动。
痛！太痛了。
这是薛原白看着魏峭背影时的感受，冷峻脸庞上起了丝动容。
竟然，忍受着这么多吗？
在他眼里，魏峭极为难杀，就算身受致命伤都能靠意志力谈笑风生。
他以为，魏峭永远不会因为伤痛落泪。
原来，是指挥使一直都在忍！是他身负的冤屈与地位，让他不得不成为坚强的狗贼。
薛原白知道，这种时刻他不能戳穿魏峭的脆弱，无声叹了口气闭上眼眸。
让魏峭痛到流泪难眠的伤势，薛原白始终放心不下，得去寻靠谱的医师看看。
小镇上的医师不行，要是明儿进了渠阳再寻，或许会因为刀剑的伤势引人怀疑。
最妥当的法子就是返回瑞川。
翌日，薛原白还没来得及与裴有襄说这桩事，她却先提了：“驴蛋儿和我一同送添寿他们去瑞川。”
魏峭惊掉手抖。
裴有襄又嫌弃他了：“动不动晕倒流鼻血，手脚也糯糯的，要不是知道你是我的奴，还以为你是哪家娇弱的菟丝花。”
魏峭唇瓣动了动，薛原白怕他像在淮京城似的出口回骂，按住了他肩膀，贴在耳边提醒：“指挥使，你现在是宁国公府的小奴，莫要被人看出来端倪。”
魏峭：“……”
他单方面决定薛原白是他在鉴察司最好的朋友了。
魏峭自然而然低头，卑微认错：“奴错了。”
裴有襄满意颔首：“别说我这个做主子的不近人情，这不怕你死在路上，带你去瑞川州府上去看医师，抓几贴药。”
魏峭还是低着脑袋，逆来顺受的样子：“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给魏峭诊病，肯定不是裴有襄真实想法。
她把他一起带走，是她昨晚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怕她带着甲乙丙丁折返瑞川去，魏峭会背着她搞事。
把最不放心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裴有襄才能安心。
刚过巳时，裴有襄带着魏峭甲一以及添福三姐弟去往瑞川。
到半途，她就后悔管三个小孩儿的决定了。
添福添寿倒好，一个病着一个观察情况，还算清静。可就是添岁，爬上她的马车，比婵柳还要聒噪。
把她扔下去了，她还以为是裴有襄在陪她玩耍，咯咯咯乐个不停。
裴有襄：……失算了，竟然遇上了个难缠版的婵柳。
马车好不容易停下来歇息会儿，添岁又缠了上来，裴有襄冷脸吓唬她：“你再跟着我，我就把你丢给淮京城里那个鬼见了都得脱层皮的鉴察司指挥使。”
“你听说过他吗？”
添岁果真安分了片刻，打着摆子说：“我听庙祝爷爷说过，说他是个大坏蛋！杀人不眨眼！添岁怕怕。”
她纠结拧着眉头，又抓住了裴有襄衣角，“可是添寿哥说啦，贵人小姐是个好人嘞，才不会把我丢给坏蛋，嘻嘻。”
这些话被过来送水的魏峭听了正着：……他也是个能止小儿啼哭的人物了。
裴有襄想要把添岁扔给魏峭，不想小丫头喝了水后，却乖巧了下，央求起来：“贵人小姐，你连那个大坏蛋都知道，能不能给我讲讲其他故事呀？”
只要不在她耳边吱哇乱叫，裴有襄就松了口气，抬眸看了眼魏峭，开口：“我继续给你讲那个大坏蛋的事。”
“就说六年前，大坏蛋勾引了当今天子，掌控大权，先杀了天子的皇叔承王，再杀了承王的岳丈，紧接着又杀了承王的小舅子，死的最惨的还得是承王党羽中的御林军校尉，被大坏蛋砍去手脚送给了他家人，再挖下他的眼睛当球踢……”
添岁面如菜色。
魏峭急忙制止：“小姐，对孩子来说，这故事怕是有些不好理解。”
在旁听的甲一：等等，这只是不好理解的事吗？
裴有襄：“哼，那你来讲一个？”
魏峭略作沉思：“有了，淮京曾出过个案子，系前任户部员外郎在风雪夜里被人枭首，血溅三尺，染红了雪地，而他的头颅出现在亡妻墓穴前。大理寺那群废物请了道士做法，以亡妻恶鬼杀人结案，不到三日，那道士也……”
添岁面似白雪。
甲一：您这故事好像也不是很好理解。
“打住。”裴有襄冷哼，“要是吹嘘鉴察司如何拿住恶鬼破案的，不必讲下去。”
裴有襄在方方面面都不服输，这会子胜负欲起来了，又给添岁讲了个故事：“忠勤伯爵府有个妙龄女郎，与人私定终生后离开淮京，谁知那儿郎花心，娶了她后三心二意纳了许多房美妾，后宅争斗不断，那伯爵府女郎怀上身孕后，被妾室下毒，诞下了个死胎，自此女郎疯癫，抱着死胎投井自尽。”
魏峭认可：“这故事清新雅致，讲给孩童听很是合宜。”
添岁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跑开去找哥哥姐姐了，一边跑一边喊：“哥哥骗人！贵人小姐和那个驴蛋儿都好吓人！！！”
裴有襄与魏峭面面相觑：？
甲一扶额：“小姐，不要再给小孩儿讲这种故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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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痛！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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