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余文礼的意料,余白此时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脆弱不堪、一副任人欺凌的模样,不管是谁来瞧见了,都会生出怜爱之情的。
助理之前跟他汇报过,爆燃当场死了两人,重症送到医院急救的还有一个。
这个数字相当微妙,会不会从一般事故上升为较大事故的等级划分,取决于急救的那一个能不能活,所以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
跟这个人是不是余白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是路边的流浪汉他都一样会特别重视。
最初他并不知道重症的那个是余白,直到陈玉真收到消息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他才晓得。
这几天他疲于应对嗅觉灵敏的媒体和有关部门,实在抽不出身,导致距离事故过去十多天,余文礼才得空来医院。
好笑的是,一到医院就见到陈玉真和何妙盈在歇斯底里的争执——两个情绪激动不带脑子的女人,大有谁吵架厉害,谁就能取胜的意思。
只不过,现在看看,他这个不怎么亲近的弟弟实在是太倒霉了一些。
大概是因为手术需要,余白的头发被剃得极短,整个人因病态显得异常消瘦和苍白。
鼻孔里延伸出一条透明的细长软管,静静地固定在脸颊的皮肤上。
——都已经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进食了吗?
余文礼默默地想。
目光落在软管的另一端,护士细心地用白色的医用胶布在接口处缠了好几道,避免鼻饲管的凸起在脸上压出印记。
可能过一会儿,管子的接口就会被消毒,然后再打开,连接上鼻饲泵或者其他什么营养液的储存装置,维持这‘破布娃娃’的基本生命活动。眼前的一切,不难看出余白曾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上苦苦挣扎过。
高大的男人又走近了两步,更清楚地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余白。他却没出声,只是走到床边那张靠背椅坐了下来。
随即抬手看了看时间,如同只是应付一场突如其来可有可无的会面一般——全都是做做样子而已。
本身他能亲自现身在医院,已经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了,他只要在病房里呆够几分钟,堵堵门外人的嘴就足够了。
虽然是私家医院,却因为他身体强健并不常常出入,环顾四周,各项配套设施还算得上不错。病房算不上大,胜在私密又安静。
余文礼陷在座椅里,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这个久未谋面的弟弟。
他在记忆力搜寻上一次两人见面是什么时候,发现一无所获。
他实在太忙了,家族聚会时,也总是被叔伯兄弟环绕。这样腼腆文弱的男孩又做不出趋炎附势、曲意逢迎的事情来,自然也不会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他突然想到他小时候,总爱蹲在门口跟祖母的那只京巴玩,看起来就很乖巧,确实是个听话的。
思绪一下子拉得很长,伴随着监护仪器滴滴滴规律运行的声音,余文礼完全放松了下来,他甚至开始有一点犯困。
对方长久的静默,对于假装昏睡的余白来说却并不好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漫长,每一秒都显得无比煎熬。
——他怎么不说话啊!
——怎么又坐下来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走?
——这人到底在干嘛?
无数问题在脑海里翻滚,直到余白忍不住了。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地微微眯起,试图从缝隙中捕捉到外界的变化。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余白,你醒了?”
在余文礼看来,余白尚处在昏迷之中,是完全意识丧失的状态,根本不能表达自己的需求或不适。
但此时,这双形状完美的眼睛睫毛轻颤,分明是像要睡眼惺忪的醒来。
余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是一瞬间,余文礼从座椅里站了起来,很快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眸光深邃,带着探究的深意。
——完了!被发现了!
余白暗自骂了声娘,不好再假装,只好认命般睁开了眼睛。
余文礼实在有些惊讶,直起身来,又微微俯身,眼睁睁看着原本昏睡的人目光流转之际流露出淡淡的忧愁,平添了几分楚楚之意。
过分明亮的眼睛,目光清澈,眸底湿润的泪迹让余文礼心软了一瞬。没有等到余白的回答,他不确定余白是不是真的醒了。
“余白。”他又再次开口唤他。
余白的呼吸声显得有些沉重,偶尔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无法控制的吞咽,使得气切口的套管一直跟着微动。
尽管仍旧没有得到回答,但从不太稳定的呼吸频率和随之而移动目光,余文礼很快意识到余白是清醒的,只是无法开口说话。
“感觉怎么样?我喊医生来。”对待这样的重病患,余文礼难得有点耐心。
只是话音未落,余白眼角的湿痕逐渐扩大,汇聚成豆大的泪珠从眼角飞快地滑落,表情似乎是在诉说着委屈,连同鼻翼、嘴角也被挤压出细密的褶皱。
呼吸开始逐渐变得急促,间或夹杂着深深地抽噎。
情绪的异常浮动,连带着监护仪也发出了明显的提示音。
余文礼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的余白像是被世界遗忘了,孤独而脆弱,不可言说的委屈与无助,却悄然打动了旁观者的恻隐之心。
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哭得毫无防备的。
这样微妙的情绪变化,让余文礼心中冷笑了一下。
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大家族中一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一个牵连重大事故的受害者,一个被医学判定终身残疾的病患。
纤细的手臂软软放置在淡蓝色的被褥上,短短十来天并不足以改变它的形状,可是脊髓损伤的后遗症已经初现端倪,十根手指毫无力气软软的卷缩在一起,没有任何抓握的能力。
就连整个前臂余白都失去了控制权,这样需要机器来维持生命又毫无反抗能力的模样实在叫人心惊。
固定鼻饲管的胶布因为哭泣而扯起了细小的痕迹,让人心碎的目光仿佛拥有夜的深邃,根本就是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神秘魅力。
他冷冷的想——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决定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一切。
莫名其妙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心脏似乎也受了伤,痛得余白恨不得蜷缩起身子,呜咽声合着痰音,连带着原本瘫痪的手脚都开始微微地痉挛震颤起来。
窒闷感席卷而来,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迷蒙中一双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覆了上来,替他揩去了眼角的泪珠。
一声轻笑荡在耳畔,似是调侃,又似是安慰,“哭什么,疼得厉害?”
余文礼没找到纸巾,手指被余白温热的泪水沾湿,勾起心底一丝异样的悸动。
余白也很无语,怎么莫名其妙得就在这个陌生人面前痛哭流涕了。
他明明只是想偷看一下那人在做什么,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几乎在他眼睫轻颤的第一刻就被抓包了。
——该死!
——现在要怎么办?
除了脑袋,他几乎感觉不到其他肢体的存在,听到余文礼的问话,只能极其艰难的点了点头。
男人的手掌并未离开,指尖在他的脸颊上摩挲,像是在逗弄一只宠物。
浑厚低沉的声音又继续响起,“伤的这么严重,痛是自然的,一天天慢慢来,等皮肉都长好了,就不痛了。”
余文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
指尖最终落在余白通红的鼻尖上,他的嘴角弯出了好看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手指稍加压力,探了探余白鼻端留置的鼻饲管,很快就直起身来了。
这让余白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冷颤,对方奇怪的表现,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余白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医护人员就推开门鱼贯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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