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许今年19岁,比班上大多数的同学都大上一岁。
因为她曾经停学一年。
薛如许的父亲薛怀中是关图二中的一名语文老师,从他毕业之后,就一直在那所学校任教。
因为为人随和,热心负责,教学能力强,所以他带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在关图二中有着极佳的口碑。
直到薛如许初一的那年。
那一年,她母亲工作多年攒够了钱,终于结束了摆摊的日子,拿着这笔钱开了个早点铺子。
当母亲的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更别说照看孩子,所以为了方便照顾女儿,薛如许就跟着她父亲,去了关图二中念初中。
她本来小升初考到了关图中学,成绩超过关图二中几十分,但是薛怀中觉得青春期的孩子难免多多少少会碰上点心理问题,还是跟自己一个学校好,起码有点情况,自己也能及时照应。
没想到,一个父亲小心藏着的那点私心,却给了女儿一场无端的灾祸。
也没想到,出事的并不是处于青春期的薛如许,而是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的薛怀中。
那一年,薛如许作为新生,进入了关图二中的初一3班。
与此同时,薛怀中带的初三7班也转来了一个女学生。
这个学生和其他人十分不同,她小的时候得过脑膜炎,治疗不当,所以伤了脑子,以至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痴痴傻傻,心智和七八岁孩子的差不多。
这样的特殊状况,自然是不能正常学习的。
所以当班上的学生们都在埋头苦学,打算考个好高中的时候,女学生只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无所事事,时而抬头看天,时而低头睡觉。
尽管她是一个特殊学生,薛怀中也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害怕她拉低全班的平均分,害怕她影响班级排名,从而不接收她。
薛怀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他不但有着一个人民教师对学生的关心和爱护,最重要的,在他的身上能看到闪耀的人性光辉。
当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无不满脸嫌弃地拒收这个“傻学生”的时候,他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不远处校门口的方向,一个穿着布鞋的女人正牵着她动作笨拙的女儿往学校里走。
她样子呆呆傻傻,此刻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脸上更是布满了害怕。
她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臂,用力地拖着母亲就要往校门口外的方向走,步子还带着无比的着急,生怕里面会出来一个人,将她反手抓进去。
年长的女人没奈何,不能让女儿就这样走出学校不上课,也怕拽疼了她,舍不得用力地拉着她直接去教室,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引得周围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薛怀中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想到她当初第一次上幼儿园的时候。
他好不容易才劝动她自己背着小书包进教室,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他,还同他拉钩,说好了不改变主意。
结果他还没走出幼儿园,她就像个哭花了脸的小猫,死皮赖脸地抓住他的双腿不放。
管你什么拉钩不许变,统统放到脑后。
“去我们班吧。”薛怀中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嘈杂争吵的人群突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安静下来。
就这样,这个和别人不同的学生成为了他班级上的一员。
她虽然智商只有七八岁,却被她的父母教得很好。
上课虽然听不明白,但是从来不吵闹,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不随意乱动,不胡乱吵闹,甚至连上课要去卫生间也知道举手示意。
她像是一块破了皮的橙子瓣,虽然不完美,却意外地融入了初三7班这颗橙子,并从这块橙子瓣破皮的地方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果香。
不过紧跟着果香的,是遏制不住的变质和腐烂。
她实在是傻得可怜,傻到连最基础的身体变化也感受不到。很快,薛怀中作为班主任,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她的事情。
他作为一名男老师,不方便跟她传授生理知识,便拜托隔壁班的女老师和班上的女同学多多留心,给她多一些的照拂。
谁知道这样的好心却成为了好事之徒嘴里不干不净的风言风语。
他起初听到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谣言从哪里传出来。他不想事情闹得更难看,只装作不知道,想着谣言虽然扩散,却总有最后消失的一天。
可是事情并没有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班里只有几个住校的学生,这位有些呆傻的学生便是其中一个。
平时,他身为一名男老师,为了躲避闲言碎语,总是拜托初三6班的女班主任代替他去女生宿舍例行检查,从无意外。
但是有一次,那老师不巧中暑回家休息去了,他短时间内找不到其他熟稔的人,只得自己去。
九月的关图县,仍然没能褪去热意,**的臂膀和双腿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同时,也不免引发出许多无端的遐想。
他到学生宿舍的时候,那女生正穿着短袖短裤呆呆地坐在床上,宿舍里其他的人都去了楼道里背单词,只有痴痴傻傻的她用不着这样干。
窗户外人来人外,通过破损了一角的玻璃,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和一个面带畏惧的少女。
男人站在床前,背对着窗户,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可是少女脸上的畏惧却十分显然。
恐怖的谣言就此炸开。
没人知道,一分钟之前,男人走进门后,看见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微笑着随意地开了一句玩笑:“明天月考,她们都去背书了?你怎么不跟着去?”
她一向胆小又听话,一时间答不上来,搭在床沿的手竟然紧张得发抖,越抖越紧张,越抖越害怕,脸上自然就显现出几分畏惧。
不过没人在意真相了。
谣言越传越凶,越传越厉害,将薛怀中从一个人人赞不绝口的十佳老师,变成一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本意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以便能多照顾的女儿薛如许,自然也跟着父亲遭了这场风波。
她和人交往,要是交了心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但是交心的过程却极为漫长。
升了初中才半学期不到,她尚且还没能交到玩得来的朋友,就碰上了这样的谣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们传言,她薛如许的父亲如何如何对一个脑子呆傻的可怜学生。
她的父亲禽兽不如,她自然也跟着他禽兽不如。她的父亲道貌岸然,她自然也跟着他表里不一。
那些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没人跟她讲话,就算想和她讲话的人也只得从众,否则就是和她一个阵营的人,跟她沦落到同一个下场。
他们越来越成为一个团结的班集体,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获得各式各样的荣誉,只除了她薛如许。
她是个被初一3班流放的罪人,她被众人一起无情地送到一个孤岛,只要他们不发话,只要谣言不澄清,她就只能蜷缩在那狭小的一角,默默承受任何一个人居高临下的审判。
薛怀中被停职,他的女儿也跟着停学。
那一年是薛如许经历过的最困难的一年,她有太多的不甘心,有太多的恨意,有太多的委屈,但是她无处发泄。
她要向谁发泄呢?向同她一样甚至更胜于她,同样承受着不白冤屈和肆意诋毁的父亲?还是向事业刚有起色便因为丈夫背负的谣言而一落千丈,艰苦惨淡谋生的母亲?
谁也不能。
于是,她只能像个受伤的幼兽,远离是非之地,委屈地蜷缩在昏暗的一角,无助地舔舐伤口,静静等待着破晓。
许姝仔仔细细地听着她从头讲到尾,听到她说那个傻傻的女孩儿,听到她说自己也差点撑不过去,差点同样变成一个傻傻的女孩儿。
许姝听着她此刻云淡风轻的语气,总觉得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女生,被曾经疯传的谣言伤得厉害,所以她闭目塞听,哪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只当不知道。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不再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她想安慰她,但是如今的薛如许已经度过了最昏暗的日子,此时的安慰便显得没有太多必要。
她想也学着薛如许云淡风轻的样子,悄无声息地转开话题,但是今晚已经讲得太多,以至于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其他的内容可以讲述。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询问薛如许想她怎么做。
薛如许出于对她的信任,才将自己所有的怀疑、小心藏在心里的过往告诉了对方。
她除了不正经的时候,从不说废话。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不太正经。
她当然想把自己抽身出去,借由许老师的嘴,将这件事告诉警察。但是她不好直说,所以只装作不知所措,保持沉默。
许姝从她的沉默中听到了她的话外音,她主动提起:“这样吧,不用你出面,不用你再次直面警察。我会把照片的事情告诉他们,同时也替你保密,你看如何?”
薛如许手里的玩偶终于不用再忍受她的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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