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头看着很近,仿佛就在眼前,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可是弯弯绕绕、七上八下,又花了两人小半个钟头才到。
耿家的老屋就坐落在半山腰。
通往院子的石子路两旁种满了橘子树,树梢长长地伸展,在道路中间投下大片斑驳的树影。
院子里的两条老黄狗蔫蔫地趴在门口,伸着舌头喘气。
班青和白杨抬手拨开橘子树叶,顿时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两条狗随即一跃而起,朝着两人猛扑过来。
“汪——汪——”
“大黄二黄,听话!”听见狗吠声,门口迅速走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
她跺跺脚,又挥挥手,大黄二黄发出呜呜的几声,而后听话地跑开。她有些疑惑,仍然冲两人抱歉地笑了笑,问道:“你们找谁?”
“这里是耿登的家吗?我们找他的母亲。”
“耿登的妈妈?什么事情?她现在不在,前天晚上突然身体不舒服,送到镇上住院了。年纪大了,身上毛病多,估计要好几天才回来。你们找她什么事情?我是耿登的婶子,可以跟我说。”
“你好,我们是县里来的警察。”白杨把自己的证件递给她,“这是我们的证件。”
耿登婶子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一脸困惑,接过证件看了,迟疑地问道:“是,是耿登……犯了什么事吗?”
班青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耿登死了。”
白杨和班青坐在耿登家的堂屋里。
白杨环视了一圈,这是个年代久远的老房子,看着破旧,不过倒也还算干净整洁。
四面的墙上尽是斑驳,似乎很久之前粉刷过,只是时间太长已尽数脱落,只留下斑斑点点的白痕。屋里的桌子和凳子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尤其是桌脚和凳脚,被潮湿的空气咬得失去了棱角。
耿登婶子端来一陶瓷盅的开水,放在堂屋中间的矮脚桌子上。放上去的一刹那,桌子似乎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重量,左摇右晃,过了一阵子又认命一般,承受了重力,平缓下来。
“对不住了警察同志,家里茶叶喝完了,还没来得及买。”耿登婶子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擦,眼底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班青见了她的模样,有些不忍:“没关系,是我们添麻烦了。”
“登子,是,是怎么了?怎么就……”耿家婶子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几天前下了场暴雨,第二天岸边出现一具尸体。经过我们这几天的查实……死者正是耿登。”
“会不会是搞错了?怎么会是登子呢?”妇人激动地发问,两眼无措得不知道看向哪里。
她的双手攥紧了腰间的围裙,攥得手指发白,而后又颤颤巍巍地放开。
班青和白杨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眼前的人平复下来。
耿家婶子看着眼前平静的两人,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登子……是谁害的?”她的声音闷闷地,听不太清楚。
班青摇了摇头:“现在还在调查。所以,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他平时跟谁来往得多些。”
“那孩子是个闷葫芦,主意大,从不跟家里讲这些的。”
她扯来一张有些的小凳子,顾不得拂去上面的灰尘,认命地坐下,叹息道:“这个家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孩子的奶奶现在还在住院,孩子爸爸又出事了。”
班青安慰地问道:“孩子现在在哪儿呢?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吧。”
“就是啊,俩孩子现在暂时在我家住着……哎,耿登说在外面多干几天活,等钱挣到了,开学了就送他俩去报道。所以那俩孩子日盼夜盼,就等着开学,等着见到爸爸。结果……我回去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们一定尽全力找出凶手,给你们一个交代。”白杨静默半天,突然张口道。
耿登婶子抬头看了看两人,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堂屋中间挂着的耿家爷爷的照片。
一会儿后,她不无可惜地说道:“这就是命吧,如果老头子没有执意让他哥接手家里的诊所,而是让耿登跟着他干,这个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耿登他哥——”
“死了,死了二十几年了。呸!不成器的东西,死了就算了,害了一大家子人,连累大家跟着他受累!不得好死的东西!”
班青眼见着耿家婶子越来越激动,端起桌上的搪瓷盅递给了她:“先冷静冷静。”
白杨想起调查资料上的一个名字,试探性地询问:“耿登他哥……是叫耿攀吗?”
“对,就是耿攀。”
“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捅死的。该死的东西,被人捅死也活该!”耿家婶子唾骂了几口,“当初耿攀接手他爸的诊所,不好好干就算了,还,还……哎算了,净是些丢人现眼的旧事,我都不好意思张嘴说。”
白杨和班青想起背柴火的老爷子所说,心中了然,默契地都没再追问。
耿家婶子继续说道:“反正就是发生了些丢死人的丑事,被人家男人找到家里来了。老爷子赔了好些钱,那家男人就回去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搪瓷盅,叹气道:“回去后没多久,那家的女人想不开,找了根绳子吊死了,后来,后来她男人又来讹了一笔钱。”
“死了?”班青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嗯,死了,要是活着的话,跟我岁数差不多。诊所害死了人,一传十,十传百,谁还敢来看病?
“后来啊,隔壁村的李家小子学医回来开了个诊所,大家渐渐都去那边看病。再后来,镇上医院也开起来了,更没人来了。
“耿登接手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烂摊子,他哥搞臭家里的名声,他爸也死了,这个家可不就一天天的败下来……”
白杨好奇地问道:“那……他哥是被谁杀害的?”
耿家婶子只是摇头:“不清楚,我只听说,是他去城里喝喜酒,醉了后人事不省地倒在路边。第二天路过的看到他肚子上插了把刀,躺在石墩子上,早都没气了。”
“警察那边——”
“警察查过,没查到谁干的。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乱得很,去车站坐车都不敢戴项链耳环的年代,没人看见,又没有监控,能查出来什么?家里人把尸体领回来,做场法事,就算了。”
耿家婶子说得口干舌燥,端过搪瓷盅喝了一口:“只是想不到,耿登怎么也……”
班青安慰道:“耿登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我们一定尽全力……”
耿家婶子把搪瓷盅放回了桌子,桌子又是一阵摇晃。
“警察同志,我信你们。只是人没了已经是个事实,登子的后事,我和他叔叔给他办了。但是两个孩子和孩子奶奶那边……尤其是孩子奶奶,现在还在住院,她要是知道了……”
班青立即跟她保证:“我们了解的,孩子还小,没必要知道,孩子奶奶那边我们暂时也不会去打扰。你放心!”
走出耿家院子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耿家就像堂屋中间矮小的旧桌子,堆满太多零碎往事,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重压。偏偏命运的大手一挥,半点怜悯都没,再次给这个家庭一场天崩地裂的浩劫。
白杨走在盘山的石子路上,伸手拂开侧方垂落下来的厚重树叶,感慨地说道:“也是个苦命人,得了绝症不说,又横死。”
班青双手插兜,看了一眼并肩走着的白杨,平静地看向前方:“他老婆和妈妈也挺可怜的,一个外出挣钱还要遭受无端的殴打和谩骂,一个六七十岁,丈夫和儿子都死了,还要替她儿子养两个小孩。”
跟她共事五年,她很少露出情绪化的一面,通常跟她冷酷的外表保持一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心软的表达。
白杨一阵错愕,看向满脸认真的班青。后者十分淡然平静,双手插在裤子两侧的兜里,不急不缓地走着,好像心中并没有波澜。
班青的身高和他差不了多少,大概到他耳朵的位置,一米七几的身高,在这座南方的小县城里并不多见。
她眼睛细长,眼尾上扬,嘴角下垂,长了张厌世脸,只要不笑就好像在生气,让人不敢靠近。
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面无表情地板着脸靠在门框上,明明是个新人,却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险些给他一个下马威。
后来渐渐地熟悉了,才知道她天生就这样,实际上性格随和,有时候大大咧咧还像个孩子。
两人沿着山路缓缓地走着,西下的日头最是毒辣。
承受着烈日的暴晒,听着耳畔蝉鸣的嘈杂,两人心绪复杂,谁也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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