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到了关图县工作后,五年来,这是班青第一次沿着巢河晨跑。
她工作繁忙,经常出差加班,时间很不稳定,能得到一个早起无事的早晨已经是极为不易,宝贵的时间当然要用来睡懒觉了。
三年间,许姝约过她很多次,每次她都苦大仇深地摆手拒绝。故而许姝笑话她懒,她笑许姝体力差。
她沿着巢河岸边不知道跑了多久,眼见着和她一样早起跑步的人群越来越稀少,目光所及之处也越来越荒凉。
她明白,她快要到了。
班青在园区最外围的一处灌木丛前停了下来,这里是流浪汉挖出周凯衣物的地方。
树丛外是空无一人的河岸,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一排高度到行人肩膀的灌木。
看着不高,可她走进去才发现,就算她身高超过一米七,也能凭借着昏暗的光线和紧挨着灌木的黄葛树,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此时是早上七点多钟,要是深夜降临,藏在其中更是容易。
她却不径直往园区深处走,而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倒真像是个来散步的,只是这散步的地点略微显得荒凉和诡异了些。
一个小时后,早晨的温度已经升了起来,班青已经大概逛完了整片废弃园区,只除了起火的水泥厂。
最后,她径直走向水泥厂。
厂房已经被烧了个七七八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映入眼帘的只有成片的黑灰色废墟。双脚一踏入其中,黑灰色的扬尘就跟着脚步的摆动打旋儿,而后不受控制地四处飞扬。
应该拿个口罩来的,班青想着。但没有办法,她只能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围着火场查看。
她在寻找一样东西,一样她曾经在许姝家的沙发缝里见到的东西,一样她一路晨跑过来都没能看到的东西。
从水泥厂前门开始,她找了一大圈儿,一直走到工厂的后门也没找到,眼见着差不多走完了整个圆,她心中忍不住地涌起庆幸和欢喜。
在水泥厂后通往侧门的一条巷道上,她驻足停了下来。那巷道左侧是工厂的围墙,右侧是个低矮的小山包。
那日大火燎了山包上的杂草和树枝,火势险些控制不住,越过山头而去。因而此时只有满目灰黑色的废墟,见不到一点绿色,更不要提她想要找到的植物。
离前方的侧门越近,班青越觉得心头放松:兴许是巧合呢,虽然概率很小,但是谁说世界上不会出现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的人。
如此想着,像是在哄骗自己,她的步伐越发轻松,直到她一脚踩进右侧的狭窄沟渠里。
不同于一路走来干燥瓷实的脚感,右脚一踏进沟渠里,顿时就感到一阵潮湿和柔软。
她扯出右脚,侧身低头一看,脚上已经沾满了污秽。
脚腕处是被烧完后的草木灰,而脚掌的部分则是湿润的淤泥。
班青被脚上黏黏糊糊的触感恶心到,眉头紧锁,正要弯下身子清理,却看到她的脚面上夹杂在黑色淤泥之中的点点暗黄色。
她绝望地拾起来,那东西立刻就扎在她手上,给她一记微弱而短暂的刺痛。
她将它迎着阳光举起,它只有小指头第一节的大小,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刺,像刺猬一样。
正是她曾经在许姝家沙发缝里看到那种植物:苍耳……
“嘿嘿,许老师,我明天上午再请半天假呗。”薛如许搓搓手,星星眼里尽是谄媚,期待地看着低头批改试卷的许姝。
许姝握着红笔的手一顿,头也没抬,声音里满是无奈,“薛同学,马上十一放假了,这周就上四天课。我给你算算啊,你周一周二请了两天假,今天是周三,明天再请半天,那么满打满算,这周你就上了——”
“一天半嘛,这个我知道的呀,但这次真是不得已,不是我想要请的……”她自来熟地干脆挽着许姝的胳膊,摇了又摇。
许姝改卷子本就改得疲倦,被她这一顿摇晃,晃得更是无法思考。
“什么理由,说来听听。”她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而后抬头直视薛如许,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出点破绽,从而名正言顺地拒绝她的请假。
薛如许半点没有心虚,反而像个正义的侠者,义正言辞地说:“是警察叔叔让我去配合他们调查的!真的,许老师,你相信我!我妈妈明天也跟我一起去。”
“什……什么?”许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吊顶的白炽灯灯光射在镜片上,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刺得薛如许微微闭上眼睛,以至于错过了许姝复杂的眼神。
“许老师你忙昏了头吗?你忘了?汪老师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薛如许跟李明明他们讲话习惯了,总是没大没小,但许姝从来没纠正过她,因此她说话也更加随意。
“哦,对……改试卷改了一个小时了,气得都昏了头。”许姝说着,又在纸张上划了一个大叉。
薛如许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她,刚才那道题是正确的,就看许姝翻开下一张试卷。
钢笔的笔尖划破了刚才打叉的地方,红墨水接连浸透了下面几张纸。
再看许姝一言不发,只是认真批改试卷,薛如许终于明白,许老师这是真生气了……
正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许姝突然打破这迫人的沉默:“行,你明天去吧,事情办完之后赶紧回学校。”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不多休息休息?青姐,你不是请了好几天假吗?”蔡小新使了个眼色,放低声音,贴着班青的耳朵劝她,“赶紧回去!多难得的休息机会。”
梁斌一看他鬼迷日眼的死样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笑话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上班跟要了命一样。”
“去去去,你爱上你自己上。”蔡小心恨不得白眼翻上天。
就讨厌上班,怎么了?他还就不信了,这世界上真有人愿意上班,如果真的有,那人就是个傻子!
班青看他俩又开始针尖对麦芒,无力地笑了笑,“我没事了,吃了点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还是回家接着休息吧。”白杨抱着胳膊,从上到下打量她。
班青无所谓地一屁股坐下,顺势转开话题:“人呢?找到了吗,那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找到了个叫黄小霞的道士,他也承认了,汪明远的那些东西就是出自他手。”蔡小新说着,不在意地拿起一张黄小霞预制的符纸翻看,横竖看不懂,又揉成了一团,远远地掷进对面桌子旁边的垃圾桶里。
梁斌接着说道:“摆放在骨灰盒前的金条、扎的小人、桃木剑等等都是他按照汪明远的要求弄出来的,来自民间迷信的说法,设个所谓的阵法,可以镇压骨灰盒里的亡魂,让他们不能作乱。”
班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完全不在状态,也没有问下去,直到蔡小新走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青姐,你感冒没好啊,要不回家休息吧。”蔡小新满腹的话等着跟班青分享,看她的模样又憋了回去。
从班青一进来起,白杨就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异常,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只装作不知道,默契地不问她。
“没事,没事,我一会儿再吃点药。你们继续吧。”
蔡小新打量她一眼,接着他的推测:“我觉得啊,肯定是在最近这一年里,发生了点什么,把汪明远吓到了。他做贼心虚,心里有鬼,所以就找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给自己换个心安。”
“能……能发生什么,他一个老师,两点一线的,生活多规律。”班青不自在地盯着脚尖,一只手紧紧地抠着桌沿。
这一幕正好被白杨看在眼里。
“所以呀,就家里和学校两个地方。之前薛同学不是说汪明远有些异常吗,我已经给她家长打了电话,约好了。
“我让他们明天上午来局里一趟,再了解一下汪明远当时在学校的情况,也再确认一遍那个蓝色棉布小人儿——”
“啊!找到了!”
突然,梁斌举起他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你们看,李前辈撞见的这个老道士也姓黄!”
三人围拢到梁斌身边,看了一阵,蔡小新兴奋地惊呼:“不会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吧?走,再会会黄小霞去!”
然后蔡小新就抓着梁斌,两人旋风一样地跑去了黄小霞家里。
白杨装模作样地翻看电脑上的资料,暗中却通过电脑屏幕观察他身后的班青。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发呆,身侧的手时不时抽搐几下,然后又握紧成一个拳头,再突地放开……
几个小时后,蔡小新又拽着梁斌回到了办公室,用他一贯的大嗓门喊着:“杨哥,青姐,还真让我们猜对了!”
两人坐下后,又喘足了气,梁斌才简单概述了刚才得到的新信息。
原来,黄小霞的父亲黄达先就是李江涛见到的那个老道士,那老道士当年负责给惨死在河道里的汪舒招魂,因而结识了汪明远。
二十年来,他也偶尔按照汪明远的要求,给他转个运、算个八字之类的,两人因此有一些交情。
几年前,老道士死后,黄小霞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他父亲的衣钵和客源,就这样认识了汪明远。
本来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只是偶然打个照面,但是大约一年前,汪明远突然十分惊恐地找到黄小霞,说他女儿来找他了。
汪明远重金委托黄小霞,让他想个法子把那冤魂镇压住,让她永远不能再骚扰他。
“黄小霞本来不想接这单业务,毕竟太阴损,怕被人知道了损害他的名声。但是没办法,汪明远给得太多了,他就接下了。
“直到汪明远拿出他女儿的生辰八字、姓名等信息的时候,黄小霞突然才想起一桩黄老道士告诉过他的故事来……”
蔡小新像个说书先生,总想激起听者们的好奇,非要等着场下坐着的人耐不住性子了,才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
可梁斌不惯着他,也学着蔡小新装神弄鬼的语气。“原来……汪明远镇压的那个骨灰盒,里面装的根本不是汪舒的骨灰……”
“嘿,你……”蔡小新不悦地剜他一眼,只换来一个嘲笑的鬼脸。
蔡小新一转脸,又看到班青站在一株绿植旁发呆,神色恹恹,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像是感冒又加重了。
“青姐,你……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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