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苏青怔怔看着自己的左手。
指尖、掌心好像还残留着特别的感觉。
他为什么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苏青想不明白。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先不想这个。
先……想数学题。
马上就要春考了,小三门的课暂停了两周,全都补到英语课的时长了。苏青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老师翻译完形填空的文章,自己梳理着段落间和句子间逻辑,试图搞明白为数不多的错题。
苏青最讨厌两分一个的阅读,又要读得快,又要找细节,作推断。
现在苏青前卷扣分可以控制在8分以内,二卷summary七八分,翻译十三四分,作文18分,稳稳的。但是看到同学们努力背单词,刷题目,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了,还是心里慌慌的。
“所有所谓焦虑,其实都是害怕自己没有准备好。”老师说。苏青听出来,老师都相信自己能考好,自己更应该相信自己。
好冷好冷,明明在冬天为什么叫春考。
苏青捂着围巾等在考场外的篮球场,寒风长驱直入。苏青盯着安检口,看着往来的考生,有看似轻松勾肩搭背的,有面露担忧反复记诵的。苏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煜,他朝着反方向的另一栋楼走去,没有回头。
煜拿到了试卷,感觉有一丝丝熟悉感,高考卷不公开,煜也不知道答案,只有小猫钓鱼有人找到了原文。
“We can infer from the passage that Sue is ____.
A.Warm-hearted and determined.
B.Strict and rigid.
C.Sensitive and shy.
D.Indifferent and conceited.”
煜犹豫了一下,上一世,他记得他犹豫良久选了B,这次读完文章感觉更像是C。
煜咬咬牙,涂了C。
苏青觉得这次的小猫钓鱼属实有点意思,像拼拼图一样,是他做得出来,别人不一定做得出来的感觉。作文竟然考了信件,学校里练得有点少啊。
做完还有5分钟,苏青发了会呆休息一下,然后检查了翻译和作文没有低级错误,就打铃了。苏青看起来游刃有余,实际上心里可紧张。阅读有点难,语法和完形都不太确定,感觉会比平时扣得更多。
铃声响起吓了煜一跳,他刚刚写完作文,写好信件落款。
出分了。
123。
好低啊,133还差不多。
苏青的心脏好像受到重重一击,头脑发烫。他去开了一罐米酒,一口接一口喝着。
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分数作用,苏青心跳得很快,打开日记本飞快写着随笔。
为什么?我不是英语很好的吗?难道我就应该往死里学吗?我没有一点休息和骄傲的权利吗?
那老师对我的信任呢?我让她失望了,还要继续跟着她学英语。
别人呢?他们都比我高吧,虽然没有人在朋友圈晒分。
“你已经很努力了”这种安慰的话,终究抵不过如愿以偿庆祝的喜悦和激动。
煜紧张点下查询键。
127。
挺好,没白重生,至少比前世高。
没办法,题目也不太记得,答案是根本没有。
学校建议130分免修英语,或者自己觉得考到理想分数的也可以免修。按照老妈这个性子,肯定不会给自己签免修单的。所以这一世,他还是放不了英语吗?
顿时又感觉重生没什么意义了。结果并没有改变。
又一个周日的晚上,苏青在寝室里恶补作业。住宿生可以周日晚上回寝室,也可以第二天直接来学校,此刻寝室里只有苏青一个人。苏青掏出耳机,吴青峰温柔的歌声响起,苏青焦虑的心微微安定。
夜晚潮水一般蔓延开来,小小的台灯用闪烁的光坚守着方寸书桌。
苏青受不了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感觉全身僵硬,没有力气再动一下,入睡前模糊的意识中,他不再从高山坠落,而是被大山压住。
周一的起床铃照常响起。
要去食堂的话应该早点起的,现在时间尴尬,不如不去食堂,慢慢走到教室。就是遇不到乐。
昨天晚上睡得匆忙,苏青没来得及理书包。把写好的作业一股脑塞进去,再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咖啡、一盒牛奶、一个面包,一边上早自习一边吃。
书包更重了。
今天还是很冷,苏青围上围巾。
早自习是语文,还没完全清醒的苏青凭肌肉记忆默写。
早自习结束出操,出操之后是史政地。
煜大多时候还是和自己班的人坐在一起,又是瞥到了苏青就摊开五指跟他打个招呼。这不过是一节课的一个片刻,在一天中更是微不足道。
历史老师很和善,苏青历史不错,上课还算轻松。政治老师不太会教书,但是组的题还不错,苏青把答案订正好,标记了答案里的教材原话,然后在催眠法师的加持下开始补觉。地理老师比较严格,苏青地理也一般,上地理课的时候最认真,也最累。
小三门上完了,接下来都是大三门。上了语文英语,愉快的文科时间就结束了。下午是一节数学课,加上数学周测。
苏青有点怀念冲刺春考的时候了。没有小三门课,所有科目都为英语让步。而苏青只是在年级大安排之下,悠哉悠哉刷刷题,听听课。
那时他还被分到培优班,可以听到实验班英语老师的课,和自己所在的平行班相比,简直天堂人间。
考试发呆的苏青对上了殷雨的目光,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继续算题,脸热热的。
晚上还是数学,讲评今天下午的考试卷。
放学,苏青下楼的时候,煜和乐已经并肩走远了,其实苏青可以追上他们,但是他不想追了。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聊了。
苏青远远地跟着两个并肩的少年,煜走路的时候脚一踮一踮的,乐就显得更加稳重沉静。乐要去食堂,和煜分别了。煜没有回头,两个人各走各的路。
看着煜一个人的背影,苏青有点想追上去。或许是一个人久了,看到独自一人的人会有点想搭话。但是太远了,跑步太累了,苏青不想追了,就让他一个人吧,我不也是一个人吗。
六门课每天换着顺序上,磨平了春考的失望,苏青和自己的焦虑也长久处于共存状态。
要疯了,好想揍人。厌世情绪之下,苏青的眉毛压在眼睛上,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有点想打短兵了。
正好今天有体育课,苏青和几个同学一起打羽毛球。
苏青突然有点讨厌双打,他根本接不到几个球,都被旁边的人抢了。
“还有我的事了?”一球向苏青飞来,苏青用力挥拍击球,球加速落在对面两人中间,措手不及。
“什么话?当然有你的。”
无人意识到苏青参与感的缺失。
想用球拍揍他们。
周五,死爸突然说来接他。苏青想不明白为什么,跟着他走了。
看到苏青站在面前,死爸拿出手机打车。苏青更疑惑了,一毛不拔的人竟然愿意打车送他回家吗?他肯定有所图。
坐上车,看着车走上熟悉的路,苏青才意识到不对,他只是打车到地铁站而已,而苏青还要忍着生理性厌恶和他一起坐两个小时地铁转公交才到家。
苏青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
“静安新城那里的房子装修好了,我接你去住。”男人坐在苏青旁边,开口道。
“不去。”苏青没多说一个字。
静安新城吗……在初中毕业之后,那个地方只有怀念和痛苦。现在原来住的公寓也新装修了,抹除了一切苏青的痕迹,苏青为什么要再回去添上自己的印记?他又不是狗。
15号线换9号线要走挺长一个通道,男人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也没有等他,苏青感觉自己像个累赘一样拼命跟在后面。干嘛啊?好朋友我都可以不追,我干嘛一定要跟上他?
苏青按照自己的步频,不紧不慢走着。
到了男人的站,他自己先下了车,苏青还要再坐几站。
费那么大劲,绕了半天,就为了让苏青跟自己吗?离婚要小孩干什么?我名下肯定有房子,他要的是房子。不然之前生了不养,要离婚了想起来还有个小孩了?
又一个周五中午,煜下楼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的苏青。
“哈喽。”煜在苏青身后轻声说。
“哈喽。”苏青微微偏头,却没有转过来看他。
去吃饭的人群熙熙攘攘。
“下午放学你等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楼梯尽头人潮散开,苏青侧头看向煜。
“哦?行啊。”苏青难得主动,煜抱着玩一玩的心态,答应了苏青。
下午见到苏青,他的眼睛亮亮的,看上去很开心,完全没有周中见面的时候那种颓废迷茫。
“哈喽。”苏青笑着开口。
“嗯哼。”煜点点头。
他们坐上了一辆公交车。煜很少坐这辆车,因为它到地铁站绕路。
他们在兰香湖下车。
煜感觉那里不太对,有点担心。
但是苏青看起来很开心,他笑着握住了煜的手。
“没事的,陪我走走。”
“嗯。”苏青的手很暖。
他们沿着湖走着。风挺大的,很冷,苏青的围巾飘了起来。
煜突然不那么担心了,栏杆很高,他拉着他,苏青上不去的,也就跳不下去。
“煜。”苏青叫了他的名字。
“嗯。”煜回答。
“你的名字很好听。”
煜不知道怎么回答,苏青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说下去。
“谢谢你。我很喜欢你。
“但是你来得太晚了。我小学的时候被同桌打,你不在;我初中的时候父母吵架,砸了一套我很喜欢的茶具,我吓得逃出了家,你不在;高中的时候,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你考砸了,在我的电话里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给你列了一张学习方法。也就你说你重生之后,我们才慢慢变熟。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但是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我感觉我认识了你好久,却还是不了解你,想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喜欢什么。”
苏青没说几句已经哭了,煜只能紧紧抓住苏青的手。
“不是这样的……”他好想解释什么。
苏青轻轻掰开煜的手指,煜不知道他太用力了,握得苏青手指骨节发痛。
“轻点,痛。别怕,我不死。”
“真的?”
“包真的。我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而且我现在死不死,不是由我自己控制的吗?”苏青靠在栏杆上,故作轻松。
煜微微松手,却还是拉着苏青的手。
苏青慢慢抽出自己的手,两手一撑,坐到栏杆上:“对不起,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但是我很累,很累了。”
不等煜反应过来,苏青向后一倒,落入湖中。
煜想喊,但是什么都喊不出口。
苏青说的对。对高中之前的苏青,煜的唯一印象就是好相处的学霸,次次考试都比他高。
他来得太晚了,来不及拉住坠落的苏青。
苏青算得正好,边说边走,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煜左看右看,都没有人。
突然下雨了,清澈的湖面也激起涟漪,看不清楚了。
煜低头看,苏青甚至把伞丢下了。
他都是算好的!
煜撑起伞,打了110和120。
河水透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苏青感到自己正被河水拥抱,那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包容和温柔。
从此以后竟不再有苏青,他将回到万物的一部分,继续凝视这浮世的悲伤和喜乐。
“我很满足,已经感受过了爱与快乐。”
是时候离开了。对不起,我没有写完小说,没有写完遗书,什么都没有留下。
苏青感到鼻子酸酸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灵魂却越来越轻。
苏青还是死了。死在天气回暖之前。
周末,煜打开微信。
苏青的最后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句话:
“她的一生本就阴雨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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