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玉还记得高二夏天的时候，高洋去林论家补课，他也跟着过去了。
屋子里飘着还未消散的米饭香味，林论吃着雪糕，宽松肥大的短袖袖口和衣领旧得泛白，短袖下摆盖到大腿处，好像没穿裤子。
冬水玉还没见过林论这么邋遢，林论无论何时都一副干净整洁的样子，没想到在家不修边幅。
林论光着脚，林述让林论把拖鞋穿上，不出意外被林论拒绝了。
林论让高洋进来，随后注意到后面的冬水玉，眉头一皱，让冬水玉赶快离开。
那天下着雨，冬水玉一言不发走到楼道门口，林论从后面追上来，抓着冬水玉衣服问上面的血问哪来的。
冬水玉想了想，摘下眼罩给林论看他眼角的淤青，还有眼白里的红血丝，告诉林论他被冬秉夏打了。
冬秉夏天生弱智，冬家所有人都惯着他，尤其是冬水玉的母亲，给冬秉夏配了三个保姆，把冬秉夏宠得无法无天。
但冬秉夏斗不过聪明伶俐的冬闫，只能欺负不善言辞的冬水玉，冬水玉还过一次手，就被父母禁足了整整一个月。
冬水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林论问了，他就回答，他仅仅在陈述事实。
在阴暗的楼道里，十七岁的冬水玉低着头，被林论那双又直又白的腿晃花了眼。
然后他就这么简单地被林论带回家了。
林述时刻警惕冬水玉，还跟林论吵起来，而高洋见到林论和冬水玉关系好，开心得小眼睛都眯起来。
林论让冬水玉坐在他的床上，翻出碘伏创可贴给他处理伤口。
冬水玉神情恍惚，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世界上还可以通过卖惨，来博取别人的同情。
冬水玉沉思了很久，他缩着肩膀，说他很冷，说他想跟着高洋听课。
林论就把自己的被子给冬水玉披上，给冬水玉热了一杯蜂蜜牛奶。
那股暖意冬水玉记得不清，当时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强烈的满足感，整个人因为某种兴奋而浑身颤抖。
林论第一次关心他，第一次没有赶他走，晚上甚至还留冬水玉过夜。
原来要这样做。
原来让林论接纳他，只需要让林论心软就行。
冬水玉开了窍，只要林论一让他走，他就垂头丧气，挤出几滴眼泪给林论看，林论就不赶他走了。
冬秉夏是个蠢货，见到林论就贴上去，冬闫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蠢货，最后还不是斗不过他。
但这个法子为什么会失败呢？
冬水玉想不明白，他明明都跟林论交往了，林论也答应了啊。
冬水玉突然感到无所适从，他与林论分开的那十年来，林论怎么变了。
为什么林论没有过来安慰他，为什么林论要问出这种……这种找死的问题？
没关系，林论说错话了，他可以忍……
他是个贴心的好男友，他会转移话题给林论台阶下，第二天他们仍旧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你头发长了，看起来乱糟糟的，我们今天剪掉吧。”
“不要，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走吧，我还没问你干什么去了呢，一身酒味，你喝醉了？”
“我没醉，林论，我很清醒，反倒是你让我觉得你太困了。”
林论笑了笑，“那我们就回去吧，晚上冷，我回去给你做个醒酒汤喝，喝完赶紧睡觉吧，你最近辛苦了。”
冬水玉揪住林论的小拇指，“林论，你……你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林论在疑惑中抽出手，冬水玉怅然若失，他可以给林论一个台阶下，但是他心里没办法过去这个坎。
“你答应过跟我在一起，跟我一起……为什么你突然反悔了？我想知道理由。”
林论不以为然，“我没有说过我一定喜欢他，我随口提一嘴罢了，要是我真看上他了，你又能怎么样？”
近乎挑衅的话语宛如一根毒刺，扎在冬水玉玻璃做的心脏上，玻璃渣变成妒火的燃料，冬水玉咬牙，气得手都在抖。
冬水玉为林论打开车门，一字一顿道：“我们回家再说。”
刘昀把他们送到家后，把方松屹带出去了，说三只小奶狗在他家一直叫，方松屹特别听话地上了车。
家里就剩下冬水玉和林论，电视里放着方松屹刚才看的足球比赛，林论不停换台找动画片看。
冬水玉摘掉眼罩，他还想最后试一次。
“当初我去了新西兰没能帮到你一直是我心里的死结，你离开了十年，我想了你十年，我无数次想随便找个地方死了算了，但我想到我还没有再次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不能这样。”
冬水玉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我开始想，我每天活着就是朝你走近一步，我就这样坚持到我读完大学回国。”
冬水玉这下真的哭了，林论手足无措，他哪见过男人在他面前哭，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柔声哄道：“我随便说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我确实说错话了，不好意思，你别哭了，乖。”
冬水玉一喜，林论心里还是有他的……对吗？
林论给冬水玉擦掉脸上的泪水，冬水玉直愣愣地看着他，一种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林论不会一直在迁就他，在敷衍他吧？
可是……林论对他的好不是骗人的。
冬水玉喃喃道：“我最近是不是做了让你讨厌的事？你直接告诉我可以吗？我可以改，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要离开我。林论，我不是圣人，我会生气，会难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对你好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把一切都给你。”
林论好像被冬水玉一而再再而三的控诉惹恼了，既然冬水玉非要装可怜，那他就看看能装多久：“别说得那么好听，你要不是威胁了我弟，我弟能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
冬水玉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眼泪不停掉，“你、你都知道？”
林论把湿热的纸巾拍在冬水玉胸口：“我那是不跟你计较！我说过我欠你的，我一个人还你就好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完全接受。我都无所谓，我给你说过的，我容忍度很高，特别高，但你威胁我弟干什么？”
“你……”
“冬水玉，算了吧，我不想再听你满嘴胡话。我爸妈的死跟你肯定有关系，但我心里其实不在意，他们除了趴在我身上吸血，对我没有一丁点的好。”
林论非常冷静，林书严和陈艳于他而言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但你为什么要对我弟动手？你别说我让你难堪，你让我很难堪。你哥当年要搞我，是林述，是我弟救了我，你呢？你如果要说你出国你帮我不了我，那我必须得理解你，非常理解。那时候我们也不熟，我没有抱怨你的资格，我也不想依附你。”
林论深吸一口气，他说着说着情绪也有点激动，“你不要太小看自己了，我更想知道你在十年里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找过我。你神通广大肯定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我在S市房间经常有烟味，我甚至怀疑过是你偷偷过来了，所以我没有在意，也没有报警，毕竟是我在高中时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结果只是别人家的烟味飘进来，我还白自作多情了一场。”
冬水玉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敢找你，我离开你太久，你要是找到其他人呢？我害怕收到这种消息，还不如不去主动关注呢。如果你过得开心幸福，我远远地看着你就挺好的。”
冬水玉眼角的泪珠蓄着有一会儿，还没有新的泪水涌出来推着陈旧的泪往下走。
冬水玉不明白，他说的都是真话，为什么林论不相信他？
他意识到这事不是他掉几滴眼泪就能解决的，立刻终止了无用功的表演。
冬水玉的收放自如让林论一阵无语，偌大的家里只有动画片轻快的嘻嘻哈哈声。
林论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许久后听到冬水玉低声说：“你父母的事我确实没有参与，高闵那天告诉我你爸妈死了我才知道的。如果你要查，我们可以一起去问高闵。你可能不相信我，但这就是事实，我确实没有参与。”
冬水玉没有否定威胁林章骏的事，长叹一声，“你离开D市再也不回来的决定很好，我不想打扰你，就算我主动找你，你会乖乖跟着我走吗？林论，你扪心自问你会吗？”
林论缓了好久才缓和好，关掉吵闹的电视，沉着脸反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在抱怨我，让林述叫我回来的法子就体面了吗？我这个人不是不通人情，你跟我好好说我能听进去的。”
冬水玉仿佛第一次认识林论，他拂开林论面颊旁的黑发，眼底是困惑和自嘲，他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问林论：“那怎么办呀？”
林论有些不舒服，推开冬水玉，“暂时别说话了，都冷静冷静。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吧，要是我们不合适就算了。”
冬水玉被他推得后退一步，愣了愣，“……这是你要分手的意思？”
林论犹豫道：“对，不合适的话早点说再见，对你我都好。你别多想，说不定过两天我们就自然而然和好了呢。”
“哈哈……因为你霸凌过我，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会愧疚地回到我身边？”
林论瞪大眼睛，“你想起来了？”
冬水玉一把揪住林论的鬓发，低沉的声音像阴云中的怒雷，“你看，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就这样对我，我就说吧，你那个狗脑子要能听进去人话，你也不至于总被你爸打，也不会让冬闫念念不忘。”
冬水玉手臂上青筋都暴起来了，林论只觉得头皮快被扯掉，吃痛地叫了一声，“你发什么神经，放手！”
冬水玉空洞的异瞳凝视着林论痛苦的神情，似乎受到了启发，忽然兴奋起来，眼里有了光，好像之前哭唧唧的男人不是他。
“……林论，我太迟钝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来在这段关系里得不到满足了。我为什么要让你命令我……我搞错了，完全搞错了，我们应该反过来才对。”
冬水玉温柔地笑着，手上力度不减分毫，林论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再也不会管你究竟想什么，你究竟是谁，我对你的爱是纯粹的、不经思考的，对于你的爱已经完全融入到了骨髓乃至灵魂里，究其原因，无从知晓。我只知道绝对不能放手，哪怕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我也会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爱着你。”
“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年夏天，冬水玉蜷缩在林论的床上，闻着林论的香味长舒一口气。
不是为他，而是为了林论。
没有人会忍受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冬水玉只是无法在明面上反抗冬家的人，不代表他温柔善良，儒雅随和。
别人把他的冷漠当成内向，把他的轻蔑当成妥协。
冬秉夏打过一次冬水玉，冬水玉就在冬秉夏的饭菜里投了毒，冬秉夏口吐白沫被送去急救，没被毒死，只有耳朵聋了一只。
冬闫想从冬水玉眼皮子底下抢走林论，冬水玉回来后就剐了冬闫半张脸，活生生取出冬闫的一根肋骨喂狗。
而那年的夏天，在雨幕落下之后，在冬水玉跟着高洋找林论之前，冬水玉已经做好次日的打算。
如果林论还对他不屑一顾，他就想个办法让林论“失踪”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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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某个夏天的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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