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后半夜才歇,观鸟屋的窗玻璃上结了层薄霜,像蒙着层没揭的糖衣。林夏被冻醒时,川渝正蹲在炉边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块在锅里慢慢融化的麦芽糖。
“醒了?”他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炉边的热气凝成的小水珠,“刚听见芦苇丛里有动静,说不定是留鸟耐不住饿,出来扒雪找食了。”他从灶上拎下陶罐,里面的红薯粥正冒着泡,甜香混着雪气飘过来,“护林员送的红薯,说冻过的更甜,像埋在地里的糖疙瘩。”
林夏裹紧棉袄凑过去,就见粥里浮着几块切成小块的冻梨,是他来时带的,冻得发黑的果皮在热粥里慢慢变软,“去年你说冻梨咬着像冰做的蜜饯,”她用勺子戳了戳,梨肉颤巍巍的,“现在化在粥里,连粥都带点酒气的甜。”
天亮时,雪停了。川渝拉着林夏往湖边走,冰面比昨天厚了些,能看清底下沉着的枯苇,像浸在糖水里的甘草。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我把昨天的冰碴子化了,掺了点蜂蜜,”他拧开盖子递过去,“尝尝?像喝冻住的花蜜。”
林夏抿了一小口,冰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竟带点芦苇的清苦。他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个纸折的小盒子,里面是他烤的芝麻脆饼,烤的时候特意多放了糖,“你说雁子喜欢甜,说不定也爱吃这个,”他掰了块扔到冰面,脆饼滚了几圈停下,“等冰化了,饼泡在水里,就成了给小鱼的甜点心。”
川渝蹲下来,用手指在积雪上画了个大大的圆,“这是明年的糖罐,”他边画边笑,呼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小水珠,“春天采槐花蜜,夏天摘野枣熬酱,秋天收芦苇根煮糖水,冬天就把这些甜都封在罐里,等雁子回来时,每根芦苇都能尝到。”
观鸟屋的屋檐开始滴水,一滴一滴砸在冰面上,像谁在敲着碎糖块。林夏看着川渝的手,他的指关节上还有劈柴时蹭的红痕,却正认真地把冰面上的脆饼往芦苇丛推,“你看这雪化的水,”他指着冰面边缘融化的地方,“带着糖味渗进土里,明年的芦苇根,肯定比今年更甜。”
远处的芦苇丛里,突然扑棱棱飞起只麻雀,叼走了半块落在雪上的芝麻糖。川渝拉着林夏躲回观鸟屋,从画夹里翻出张新纸,这次他蘸着融化的雪水,在纸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从湖边一直延伸到远方,“这是雁子的航线,”他在线旁边画了串小小的糖粒,“每颗糖都记着日子,等它们飞回来,就能顺着甜味找到窝。”
林夏伸手,接住从屋檐滴下的一滴水,滴在画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像块融化的糖。有些甜不用刻意记,就像雪会记得雁子的翅膀,糖会记得春天的方向,而他们此刻嚼着芝麻糖的声响,早被埋进积雪里,等来年冰化时,准会顺着芦苇的根,悄悄钻进雁子的翅膀尖。
屋檐的冰棱开始变短,川渝踩着化雪后的泥地去捡枯枝,裤脚沾了些湿乎乎的雪沫,像撒了把没化的糖粒。林夏蹲在观鸟屋门口,把昨天剩下的芝麻糖敲碎,混着晒干的芦苇花装进小布袋,“护林员说,等雪彻底化了,把这个系在芦苇杆上,风一吹,甜味就能飘老远,雁子在天上准能闻见。”
川渝抱着枯枝回来,裤腿上的雪沫已经化成了水痕,他往炉子里添柴时,指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笑:“你看这火,多像块烧化的红糖,裹着木柴慢慢熬呢。”火苗舔着木柴,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
午后出了会儿太阳,冰面边缘化得更快了,有几只小麻雀落在冰碴上啄食,爪子踩在薄冰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在啃冻硬的糖块。川渝从画夹里翻出支红色的蜡笔,往那幅没上色的画上加了几笔——给两只小雁的红绳上,各画了个小小的糖葫芦,“这样它们飞的时候,红绳一荡,就像举着串甜。”
林夏摸出个油纸包,带来的冻栗子,在炉火边烤了会儿,壳裂开道缝,冒出股带着焦香的甜气。“去年你说栗子烤着吃像裹了层焦糖。”他剥开一颗递过去,栗子肉软乎乎的,烫得川渝直搓手。
他突然起身往湖边跑,林夏跟过去,就见冰面中央化出个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上的云,像块盛着糖水的玻璃碗。
有片芦苇叶被风吹进水洼,打着转漂,川渝伸手捞起来,叶尖还沾着点冰碴,“你看这叶子,”他举起来对着太阳,冰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不像你串糖球时用的细竹签?等冰全化了,我们就用芦苇杆当签子,串野果做糖球,挂在窝旁边。”
傍晚又飘起细雪,这次的雪片软乎乎的,落在棉袄上不会立刻化,像撒了层绵白糖。林夏靠在川渝肩上,看他在画纸上画了个小灶台,灶上坐着口锅,锅里冒着热气,旁边写着:“雪再下三场,就该熬糖等雁子了。”
“熬糖时要放片芦苇根,”林夏想起护林员说的话,“护林员说那样糖里会带着点清苦,像日子里的甜,才更让人记。”川渝点头,往炉火里添了块柴,火星子跳起来,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烧红的糖渣。
雪又大了些,把观鸟屋的门帘压得往下沉。川渝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红绳结,上面串着颗半透明的糖块,是去年熬糖时特意留的,冻了一冬,硬得像块玛瑙,“给你系在扣子上,”他帮林夏别在棉袄扣眼里,“这样你走在路上,风一吹,糖味就能跟着你,像我在跟你说甜话。
林夏摸了摸那颗糖,冰得指尖发麻,却像揣着团暖乎乎的甜。窗外的雪还在下,芦苇丛被压得弯下腰,像在低头看藏在雪下的糖。想起川渝画里的话,雪化的时候,糖会记得雁子的脚印——或许不用等雪化,此刻落在糖上的每片雪花,早把甜悄悄记进了心里
开年的雪刚化透,观鸟屋的屋檐还在滴水,川渝帮林夏把装着雁羽枕头的布包塞进背包时,指腹蹭过包角的芦苇穗——那是去年秋天采的,晒干后硬挺挺的,像串没裹糖的竹签。
“护林员说三月雁子该北迁了,”他把画夹塞进自己的帆布包,最上面那张画里,两只小雁的红绳已经被他涂成了暖橙色,“等放了春假,回来正好能赶上它们衔草做窝。”
林夏数着包里的芝麻糖,还剩最后两块,冻得像两块琥珀,“留一块垫在草编窝里吧,”他捏起一块塞进川渝手里,“路上嚼。”
走时护林员往他们包里塞了袋炒花生,说是用柴火炒的,壳上还沾着点炭黑,“嚼着香,比城里的糖炒栗子更抗饿,”老头挥挥手往林子走,拐杖敲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坑,“等你们回来,我教川渝熬芦苇糖。”
走时护林员往他们包里塞了袋炒花生,说是用柴火炒的,壳上还沾着点炭黑,“嚼着香,比城里的糖炒栗子更抗饿,”老头挥挥手往林子走,拐杖敲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坑,“等你们回来,我教川渝熬芦苇糖。”
积雪化尽的路不好走,泥地里混着碎冰碴,踩上去滑溜溜的,川渝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伸手扶林夏一把,他的袖口沾着点劈柴时蹭的木屑,像嵌在布纹里的糖渣。“你看那丛芦苇,”他忽然停下指给林夏看,光秃秃的苇杆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芦花,被风吹得打颤,“像不像我们串糖球剩下的签子?等开春发了芽,就成了新的‘串’。”
车站的候车室里飘着煤烟味,林夏从包里翻出那幅画,川渝正用铅笔在两只小雁旁边补画芦苇,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画完给我吧,”他把画折好夹进课本,“夹在《候鸟迁徙图》那页,翻书时就像看见它们往北边飞。”
火车开动时,川渝从车窗探出头,手里举着那半块芝麻糖,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点散:“等春假,带麦芽糖来!刷在芦苇杆上,能粘住花瓣当糖纸!”林夏点头,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站台的柱子挡住,手里的芝麻糖还剩最后一口,嚼着嚼着,竟尝到点芦苇的清苦。
教室里的暖气片还带着余温,林夏翻开课本,那幅画的边角被暖气烘得有点卷,画里的草编窝旁,两只小雁的红绳被阳光照得发亮。同桌凑过来看:“这红绳像不像你去年丢在雪地里的耳坠?”林夏摸了摸棉袄扣眼里的糖块,已经化得软了些,透过糖壳能看见里面细密的气泡,像冻住的小雪花。
晚自习时,川渝发来短信,只有一张照片:观鸟屋的木架缝里,那个雁羽小枕头露着点白,旁边压着张纸条,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糖罐,罐口飘着热气。林夏盯着照片笑,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串糖球,每个糖球里都裹着片小雪花——等春假拆开时,雪该化成甜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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