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得比预想中早，后山的积雪还没化透，油菜花就抢先钻出了绿苗。林夏背着相机去写生时，远远看见田埂上立着个军绿色身影，正蹲在花丛里摆弄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川渝手里捏着根细铁丝，把晒好的柿子糖串成了串，橘红色的糖块在风里晃悠，像串缩水的小太阳。
“给你做的糖葫芦。”他递过来时，指尖沾着点油菜花粉，“比外面卖的山楂甜，还不粘牙。”林夏咬了一口，糖霜在舌尖化开，甜香里裹着阳光的味道，比去年的橘子糖更让人踏实。相机快门响了一声，画面里，军绿色袖口蹭过嫩黄的花瓣，糖串的影子落在两人交叠的鞋面上，像条暖融融的锁链。
画室的窗台上多了只陶罐，里面插着束野蔷薇，是川渝从山涧边折来的。粉白的花瓣总掉，落在晒柿子干的竹筛里，混着橘红的糖块，倒像是幅没画完的静物。林夏正在改雪鸮的草稿，笔尖刚触到纸，就被人从背后圈住了肩膀。
“看我带什么了。”川渝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铁皮盒，打开来，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迷彩布，“我爸寄来的，说去山里拍鸟得穿这个，不容易惊着它们。”他指尖敲了敲画纸上的雪鸮，“等油菜花开成海，我们就去找它。”林夏刚点头，就见他从布兜里掏出颗野草莓，红得透亮，塞进自己嘴里时，汁水滴在画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红圈，像颗没干透的朱砂痣。
草莓季过去时，画夹里多了本新相册。第一页是串柿子糖糖葫芦，第二页是田埂上的两个影子，第三页贴着片蔷薇花瓣，旁边写着行小字：“比草莓甜。”翻到最后，是张川渝的侧脸，他正举着相机拍油菜花，睫毛上落着片花瓣，军绿色衣领里露出半截红绳，吊着颗磨得发亮的虎形坠子。
入夏那天，两人果然背着画夹进了山。川渝说雪鸮可能在针叶林里筑了巢，于是专挑松树林钻。林夏的相机刚对准枝头的松鼠，就被拽着往陡坡下跑，军绿色背包撞在树干上，发出咚咚的响，像谁在敲闷鼓。
“快看！”川渝指着岩缝，声音都在发颤。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团雪白正缩在石头后，两只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正是他们找了大半年的雪鸮。相机快门连响，画面里，雪鸮振翅飞起的瞬间，军绿色身影和深灰色身影紧紧挨着，影子在草地上交缠，像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
下山时，川渝的裤脚被树枝划破了，林夏蹲下来给他贴创可贴，发现他脚踝上有块浅褐色的疤。“小时候爬树摘柿子摔的。”他挠挠头，“我妈说那棵树结的柿子最甜，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摔得疼，甜才更显眼。”林夏没说话，只是把相机里的照片翻出来，在雪鸮的眼睛旁，用红笔描了个小小的柿子。
画室的窗台上，新晒的柿子干又开始缩水了。川渝把去年的玻璃罐找出来，往里面装新糖，橘色糖纸在灯光下转着圈，和去年的橘子糖混在一起，像把攒了两季的星星。林夏翻开画夹，最底下压着片新采的枫叶，还是青绿色的，叶脉间写着行字：“今年的柿子，要和橘子糖一起晒。”
他刚要笑，就被人抢走了画夹。川渝翻到雪鸮那张，突然用笔在两只交叠的影子旁，添了串柿子糖葫芦。“明年秋天，”他笔尖顿了顿，在糖串上画了只小老虎，正叼着颗橘子糖，“我们去摘最红的柿子。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混着松节油和甜香，比任何时候都热闹。林夏摸出相机，对着窗台上的玻璃罐按了快门，橘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谁把整个夏天，都装进了罐子里。
秋意漫上山坡时，两人踩着未干的露水往柿子树走。今年的枝头比去年沉，红透的果子坠得枝桠弯弯，像谁在树上挂满了小灯笼。川渝攀上树去摘，军绿色外套扫过叶片，惊起几只蚂蚱，蹦到林夏的画夹上，留下淡绿的印子。
“接着！”他扔下来个最大的柿子，林夏伸手去接，却被砸得后退半步，掌心沾了黏糊糊的汁。川渝趴在树杈上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比去年的甜吧？”林夏没说话，掏出相机对准他——逆光里，军绿色身影嵌在红柿子中间，睫毛上的晨露亮得像碎钻，衣领里的虎形坠子垂下来，刚好蹭到颗熟透的果子。
树下的草坡被他们压出个窝。川渝把柿子掰成两半，往林夏嘴里塞了一瓣，甜汁顺着下巴往下淌，被他伸手擦掉时，指尖故意在喉结上蹭了蹭。林夏猛地偏头，却撞见他眼里的光，比相机闪光灯还亮，像雪鸮藏在树洞里的眼睛。
画夹被忘在一旁，里面露出半截新画的速写：两棵纠缠的柿子树，枝桠上挂满糖串，树底下，两只小老虎正抱着颗柿子打滚，尾巴尖缠在一起，沾着片枫叶。川渝翻到这页时，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支红笔，在老虎耳朵上画了个小缺口。“像你，”他戳了戳那个缺口，“上次被蜜蜂蛰的地方。”
林夏刚要反驳，就被拽着往坡下跑。军绿色围巾扫过满地落叶，卷起飞舞的红，像把撒向天空的碎糖。跑过那棵老枫树时，川渝突然停下来，捡起片刚落的叶子，往他口袋里塞：“今年的叶脉更清楚，能写更长的字。”林夏摸出来看，果然见叶脉间填了行小字：“老虎该有颗柿子味的糖。”
画室的暖气片又开始偷懒时，窗台上的玻璃罐已经满了。新晒的柿子干混着橘子糖，被川渝用红绳捆了罐口，挂在暖气片上方。甜香顺着热气往上飘，钻进林夏正在冲洗的照片里——那是张雪后的松林，两个裹得像粽子的身影并排站着，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串，尽头处，有个被踩扁的橘子糖纸，亮得像埋在雪里的星星。
“明年去看雪鸮吧。”川渝突然开口，手里正给画里的小老虎上色。他把老虎的爪子涂成橘红色，像沾了柿子汁，“我问过护林员，说它们冬天会回老巢。”林夏刚点头，就见他从画夹里抽出张车票，日期是明年立春，终点站印着个陌生的小站，旁边用红笔描了只展翅的雪鸮。
窗外飘起今年的第一片雪，落在玻璃罐上，瞬间化成小水珠。川渝把脸贴在窗上哈气，用手指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老虎头，正叼着颗柿子往雪鸮嘴里送。林夏拿起相机，对着这团模糊的白气按了快门，心里突然觉得，或许等不等得到雪鸮，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画夹里的枫叶换了新的，玻璃罐里的糖攒了三季，树洞里的小老虎添了新伙伴，而身边的人，正用袖口擦掉他鼻尖的雪粒，指尖带着橘子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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