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那人……可还活着？”
“最后究竟如何了？”
“照这般实力差距，那上古大妖又是如何被擒住的？”
方才还争执不休的食客们，此刻全然沉浸于这后续之中，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那身着华服的男子，在一片灼灼目光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轻啜了一口杯中残酒。
片刻后，他才缓缓放下酒杯，声音平缓：
“那人没死，但……也与死无异了。”
他微微抬眼，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恰好对上了江若瑶那紧绷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听闻那人，师出——‘木心阁’。”
“木心阁”三字，直直劈入江若瑶的脑海！
轰——！
她只觉双耳一阵尖锐嗡鸣，眼前景象都恍惚了一瞬。
木心阁……
据她所知，当年参与斩妖门选拔的木心阁弟子，仅有两人。
一个，是她自己。
另一个……便是师兄！
“他……他现在何处？！”
江若瑶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脱口而出。
华服男子似乎对她的激烈反应并不意外，依旧用那副沉稳的语调说道：
“万幸，他恰巧被灵医之女所救。凭借灵医世家那些堪称世间顶级的疗伤圣药和秘法，或许……还能吊住一口气，续住一线生机。”
灵医之女……
师兄何时结识了这般人物？此刻并非深究之时。但只要性命尚存，哪怕只剩一口气，就意味着仍有转圜之机，仍有希望！
江若瑶心乱如麻，无数念头和疑虑疯狂翻涌，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至于那上古大妖，”华服男子话锋一转，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故事本身，“据传闻，它本身似乎就因修炼之故，出了些许岔子，或许是急于求成以致走火入魔，又或是旧伤复发导致本源受损，根基并不稳固。当时虽威势滔天，但在各派闻讯赶来的元老级人物联手施展车轮战法，持续消耗之下，它那强横的力量竟然后继乏力，最终……是自己溃败了下去，并未被真正‘擒住’。”
“唉……”
“竟是如此……”
“可惜了啊……”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混杂着感慨、庆幸与些许莫名遗憾的唏嘘之声。
“可惜？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到底是站在我们人族这边，还是替那妖族感到可惜？”
立刻有人不满地反驳起来。
“就是！妖就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铲除干净才是正理！”
“哼，话别说得太满。有时候，人心算计，可比妖物的利爪獠牙更可怕呢！”
另一人显然有不同的见解。
“我倒是听说，那大妖虽拥有上古之力，但早已自辟一方天地，隐匿不出多年，并未主动出来为祸世间。此次冲突，起因似乎还是各大门派率先闯入其禁地……”
“我看啊，这就是贪心不足惹的祸端！若非觊觎妖物身上的什么东西，何至于此？”
“荒谬！唯有斩尽天下妖邪，我人族方能永享太平！你这般言论，与助纣为虐何异？”
“现存于世的上古大妖还有几只？除了那几个藏得极深、无人知晓所在的，其余的，恐怕早都被斩妖门寻到，不是被镇压，就是被……开膛破肚，炼化成丹了吧！”
“哼，妖便是妖，天生地养的孽障，可别学那怨天尤人的腔调！”
众人听得入神，竟不由自主地分作几派，激烈地争论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小小的客栈再次喧闹。
而江若瑶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周围的争吵声、议论声，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杂音，再也听不真切。
师兄……
她不能放任不管。
无论如何，她必须去确认师兄的生死，想办法救他。
而这场无妄之灾，追根溯源，竟全是因她而起。
是他们，定然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她，才会误打误撞，闯入司郢守护的那片浓雾之林，最终引爆了惨烈大战。
是她，连累了师兄，也……连累了司郢。
司郢……
他如今被禁锢在那暗无天日的缚妖楼中，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皆是拜她所赐。
一股沉重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愧疚与责任感，瞬间淹没了她。
不能再等了。
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她不再理会身旁喧闹争辩的众人，眼神失焦，有些踉跄地转过身，机械地、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质阶梯。
她的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死死的注视着她——
方才那口若悬河的身着华贵之人，亮起一双金色的瞳孔，眼神满是深意。
……
江若瑶回到自己的房间，泄气般地跌坐在床沿，身体微微颤抖。
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随即轻声传唤：
“沙沙、梅梅，还有来福。你们……过来一趟。”
不多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伴随着窸窣的声响和熟悉的打闹声，三个小妖怪先后钻了进来。
“怎么啦姐姐？”沙沙最先蹦跳过来，脸上还带着听故事后的兴奋红晕，“刚才下面那个故事真是太精彩了！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又那么刺激呀！”
“无聊透顶。”
梅梅则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嘴上说着不屑，眼神却悄悄瞥向江若瑶，捕捉着她异样的神情。
而来福依旧黏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轻盈地窜上江若瑶的腿，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开始撒娇环节。
“来福。”江若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皮毛，声音温柔得近乎叹息，“我知道，你尚未化形，一直以这般形态留在‘热海客栈’，于你而言，许是诸多不便。但我亦知晓，你灵性已足，距离那脱胎换骨、化形成人之日，想必不远矣。”
来福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又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待到你化形那一刻，需谨记，定要护住丹田本源，心神守一。”江若瑶柔声细语，如同一位谆谆教导的母亲，“脑中需清晰地勾勒出你欲要化形的模样，切忌……”
她说到这里，语气带上一丝无奈的宠溺，看向旁边的沙沙：
“不可学沙沙那般，化形成功了，却还留着这对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呵！”一旁的梅梅立刻抓住机会，发出一声毫不留情的嘲笑，“果然是蠢钝不堪，化形都化不完全！”
“你！你说什么？！臭蛇女！滑不溜秋的冷血家伙！”
沙沙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气得脸颊鼓鼓，挥舞着拳头。
“我……”
江若瑶看着眼前即将再次上演的鸡飞狗跳，心中那沉重的不忍与离愁愈发浓烈。
她对这三个小妖，早已在长年累月的相依为命中，生出了一种近乎母亲对待孩儿的深切关爱。
此地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充满了它们带来的生气与温暖，让她如何能轻易割舍？
但是。
她终究是人族，尘世之中，还有她必须去面对的责任，必须去了断的因果，必须去弥补的过错。
这片位于沙海深处的、由她一手建立的“世外桃源”……
是到了该暂时告别的时候了。
“姐姐？”
来福似乎察觉到她情绪异常低落，仰起头疑惑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询问声。
“这院中我亲手栽种的灵植，如今已相继成熟，日后只需每日午时，汲取少许日月精华，灌注微量灵力，便可保它们生机盎然，安然生长。”江若瑶强压下喉间的哽咽，不去看那三个小家伙，自顾自地开始交代，声音平静，“这屋内的器具陈设，需每日用净水擦拭一遍，不可偷懒，记住了吗？”
“记住啦！”
三个小妖虽然懵懂，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如此严肃地交代这些平日早已做惯的事情，但还是异口同声地乖巧应了下来。
然后，江若瑶事无巨细，将客栈的大小事务、日常维系所需注意的种种细节，一一清晰地交代清楚。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才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我于这凡尘俗世之中，尚有些未了的债，未践的诺，必须前去处理。不日便需离开‘热海客栈’一段时日。归期……暂且未定。”
她抬起眼，目光逐一掠过三个小妖。
沙沙脸上的兴奋早已消失，瞪大了眼睛，眼眶迅速泛红；来福僵在她腿上，连咕噜声都停止了；连一向冷淡的梅梅也站直了身体，眼中写满了惊愕与不舍。
“在我回来之前，”江若瑶的声音温柔，带着深深的嘱托，“答应我，替我守好这里，将我们共同的家，照料好。可以吗？”
“呜……呜呜……”沙沙的眼泪瞬间落下来，带着哭腔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姐姐你要去哪里呀！不要去！沙沙不要你走！”
“不要啊啊啊！姐姐别走！”
来福也终于反应过来，整个身体死死埋进江若瑶怀里，生怕她消失。
“啊？”梅梅愣在原地，脸上闪过慌乱，随即立刻别过头去，硬邦邦地说道，“走……走了正好！你走了，这院子里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些灵果，我、我一口气全给吃了！才没人管我！”
“梅梅！”
江若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呵斥了一声，目光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认真地看着这个总是口是心非的小蛇女，轻声道：
“梅梅，你性子最是沉稳，心思也比它们细腻周到。我走之后，沙沙和来福……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就……拜托给你了……”
“姐……”梅梅听到这近乎托付的话，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冷傲的模样，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哽咽，“……早点回来。”
“嗯。”
江若瑶重重地点头，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张开双臂，将三个哭作一团的小家伙紧紧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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