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锐从没拜访过大公子。
他自从嫁过来,相继访过姬开的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也见了几面,但是从没想过特意去拜访大公子。
这几位公子里他最喜欢公子琰,当然刚学会跑的小春客也稍微拉高了一点公子允的印象。
但是大公子这个人太没有存在感了。而且在姚锐的逻辑里反贼不配他拜访。
奈何他大婚的随礼里居然有虫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公子端起茶壶,亲手把茶水倒入姚锐面前的杯子里:“殿下,这是今年的新茶。虽说比不上朝廷的贡茶,也是小臣微末心意了。”
姚锐端起茶盘,决明子半蹲下去,抽出一根银针,稍微验了一下,确认无毒,姚锐才抿了一口。
他在别处餐饮从来不验毒。
大公子也没有太尴尬,反而微笑着问:“殿下,可还合口味?”
姚锐只喝了两口就把茶杯放下了:“我不能喝茶,也评判不出好坏。”
大公子如鲠在喉,也没法去苛责别人找场子,这茶水可是他自己递上来又亲手沏的,甚至是他亲手给姚锐倒上的,姚锐甚至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这要是出事——
姚锐轻勾了一下唇:“大哥不必担心。我虽不能喝茶,但只是一两口不碍事的。”
“是臣考虑不周,殿下恕罪。”大公子连忙收走了桌上的茶水,塞给了一旁的婢女,转而让人上了一盘瓜果。
“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我……”姚锐看着切好的甜瓜,忍不住想要拿一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决明子截胡了:“殿下,你不能吃这种瓜。吃李子吧。”
姚锐眼巴巴看着他把果盘装瓜果的副盘塞回了婢女手里,只留下了李子和苹果。
李子就李子。
决明子拣出来三个个头饱满的李子,把剩下的连果盘又递还了。
苦木根本不知道拘着姚锐吃东西,他这次一回来才发现姚锐居然又胖了五斤。
姚锐自己知道什么绝对不该吃,但吃太胖的确对心脏极不好。
又不是养战马,要一身膘干什么。
“……”姚锐绝望地看着桌上的三个李子,拿起一个来,问大公子,“我想问你,为什么送的玉壶里会有虫子。”
九里香顺势把手里的盒子打开,露出被胶黏合好的玉壶,被踩死的虫子已经全部收回了壶里。
大公子脸色大变,后退半步,猛的跪下请罪:“殿下,臣惶恐!此事臣实在不知——”
“我可不管你知不知。”姚锐咬着果肉,垂眸看着大公子,“既然是你送的礼,自然要负责到底。”
“殿下恕罪……”大公子出了一头冷汗,生怕姚锐真的发怒要了他的命。
那玉壶分明是封死的,怎么可能拆开来??
姚锐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托着那只李子:“我暂且还没有清算你的打算……除非这些虫子真和那什么巫蛊案有关系。”
大公子执政的时候可是平反了不少人。
“此案虽然已经结了,翻案也不算难事。”姚锐拿起桌上的两个李子,站起身,绕到九里香背后,猛的一拍她手里的盒子,惯性使然那玉壶从里头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又碎了一地。
“走了。”
姚锐根本没想跟大公子好好谈话。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告诉大公子:姬开是我认定的人,不要打他的主意。
公子琰的事……又是件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还好姚铮是个武痴,不会随便爱上什么人一心跟对方私奔。
现在时辰还早,苦木暂且没法把那个孩子带过来,姚锐干脆自己去花园里散步。
吴宫的鲜花要比长安的御花园更艳。
姚锐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话本上、戏曲里的人物总爱去花园逛,毕竟皇宫北部的御花园里只有一地枯枝,唯有荼靡花无论季节不分场地开的艳丽。
御花园里什么花都养不活,所以每一代皇帝都不再往里面种花。而那些荼靡也是清除不掉,拔完了总是自己再长出来。
皇帝和韩皇后一致认为太晦气,向来不乐意姚锐进入御花园。
“花园里也有荼糜花?”姚锐捏着一枝红色石斛,花瓣浸出的汁液染红了指尖。
不远处有一丛荼糜花开的正好。
陪他一起散步的楚时侧头去看,小声说道:“您要是不喜欢,妾回头铲掉就是。”
“你是荼靡,我也是荼靡……不用管它。”姚锐移开了目光,“还有,你现在是夫人,不要再干花匠的活。”
他从来没见过单独自己开了一丛的荼糜花。御花园里的荼靡盘根错节,几乎是一座牢笼,连宫墙上都挂着红红白白的荼糜花,极其可怖。
“是。”楚时垂着头,略有悲伤的应答。
姚锐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婢女,忽然问:“你的婢女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叫红英。”楚时温柔的笑了一下答道。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姚锐没由来地吟了一句诗,随后又问,“你叫红英之前叫什么?”
红英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看向自己的主子。楚时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目光,点了点头,她才小声说:“奴婢先前姓赵,没有名字……再往前便不知何姓,只知名叫含春。”
含春。
“那你还记得家中何人吗?”姚锐伸手又掐下来一朵石斛,漫不经心地问。
红英垂着脑袋答道:“有父母,还有一个姐姐。当时没有兄弟。”
姚锐转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张石凳:“你去那里坐下,把右腿裤脚掀起来,到小腿。”
红英福身行礼,遵从命令坐到石凳上,把整个裤腿卷起来,露出一块胎记。
姚锐点点头,吩咐九里香:“把我那堂姐叫来吧。”
锦含春,小字千重,右腿上有一块极大的莲花形胎记。四岁时即走失,至今下落不明。
县主找她找了十几年,竟是在这么意外的地方撞见的。
“怪不得我觉得你眼熟。”姚锐嘟哝了一句,又掐下一把石斛,“这下你娘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楚时微微蹙着眉,问道:“殿下,妾斗胆一问,这是要……”
姚锐鼓起腮帮,把手里的花瓣全部吹飞:“要去过好日子咯。她以后可就是郡君。”
大王爷的外孙女,陛下的侄外孙女,二品大员的女儿,三品官员的妹妹。这种家世打着灯笼可是也找不着。
“可是,我……”楚时显然对红英极其不舍,蹙眉继续问。
“反正她是不可能再当你的婢女了。”姚锐耸耸肩,看向锦千重的方向,“她毕竟是我外甥女。”
楚时还想再挽留:“我们……”
姚锐伸出被石斛汁液染红的那根食指,按住楚时的嘴唇:“停。话都说尽了,你就是张仪再世也没用。”
“我记得你父亲是前朝大臣吧?”姚锐的蓝眼睛里闪着粼粼微光,他想到了个主意,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你姐姐是姬宫璇的妾?”
楚时心知说再多也留不住锦千重,也怕再多说两句触怒姚锐引来杀身之祸,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是。”
“嗯,我会让大王抬你做侧妃,到时候你会去跟你爹说点好话。”姚锐用手帕擦掉手指上残留的颜色,但滞留太久,无论怎么用力还是剩下一抹薄粉残留在指腹和指甲上。
楚飲稍加利用说不准也能成事。这家伙倒是有脑子,嫁了两个女儿投机,不管是谁继位,最终他都能捞到好处。
“后面的计划再议。”姚锐又看向锦千重,“锦千重,回头告诉锦浪轻,让她重启巫蛊案。”
锦千重几乎要被姚锐说出来的信息砸晕了——她当了十几年仆役,第一次发觉话本里的情节居然能应验到自己身上,现在还是如梦如幻的状态。
“啧。”姚锐嫌弃地皱眉咋舌,“终归是仆役出身,等你父母再教导吧。”
锦千重局促地站在一边捏着裙角。
百安县主一家子来的很快。
三个人围着锦千重又哭又笑,话都说够了才让下人把孩子接走,百安县主拿着团扇,轻声喊:“殿下!”
“不必致谢了。你们可是又欠我一个大人情。”姚锐又从树上掐下来一把花朵。
“……”百安县主愣了一下,随后提醒道,“殿下,石斛有毒。”
有毒?这个姚锐还真不知道。
姚锐随手把手里的花瓣丢掉:“五姐,我又不吃它,有毒又能怎么样。”
百安县主知道这个堂弟脾气古怪,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心觉把花掂在手里玩一会儿应当也不会有事,只好揭过了:“罢了,不过是些花儿。此番还是要多谢你,谢礼回头会送进宫里……我们一家会尽犬马。”
“另说吧。”姚锐没再伸手碰花朵,只低着头看落英缤纷,“关于除恶逆的事,触手伸不到你家。不过你得替她们寻好出路。”
几百年过去,若是还是用刀子说话,那可太过时了。
百安县主不知他说的几分真言几分假语,咬紧了嘴唇,好久才说:“殿下,官商不能……”
官员不得经商。这是大齐官场第一条铁律。
“官员不能经商,那你和锦千重去啊。大家不都在经商吗。你们没有家业吗?”姚锐万分纳罕地回头看着她,“就算是我们,现在靠着母亲生活,日后也是要经商的。”
宗亲再怎么也只有个名头,俸禄根本不够养活一家子人,敢贪污的脑袋都得落地,自然只能老实自力更生。
反正每个人都有田,田地退回的都去自谋生路。
写话本的,做手艺的,经商的应有尽有,至少比靠着皇室吃饭靠谱。
姚锐家里只有姚钺没必要去自谋生路,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产业。目前也只有他有。这部分产业最后会交给姚铮。
百安县主摇摇头:“我怎么好跟兄弟们争父亲的家产。”
那难怪你家过的跟苦瓜一样。
“你不会真打算把家产全留给大哥他们吧。”姚锐无奈地看着她,“我也是糊涂了,跟你聊这个。”
大王爷的家产和韩家还不一样,韩国公去世后姚锐兄妹基本上分不到任何东西。
他的家产是整个家族的产业,不是他自己的,始终姓韩,韩国公只是话事人,能分配产额;但是大王爷的产业是个人的,他去世后产业会平分给所有子女。
百安县主要是真想把遗产全留给兄弟们,那过的清贫实属活该。
“殿下,人已经到了。”苦木抱着剑小跑过来行了一礼,汇报消息。
姚锐颔首,向百安县主拜别:“怎么分家产问大伯,我还有事。走了。”
他一定要看看公子琰的那个小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部分石斛本身是无毒的,但是像金钗石斛等特定品种会有些微毒素,大量食用会导致中毒(惊厥,心律失常,呼吸抑制),不过最致命的还是混淆石斛和钩吻(钩吻全株有毒,藤蔓和花朵与鼓槌石斛有相似之处,开淡黄色花朵,极少量即可致命)[可怜]
本文石斛没有毒,但是它是攀附植物,所以赏玩的时候还是要谨慎,因为如果它攀附的是夹竹桃、见血封喉等全株剧毒植物,可能仅仅接触就会导致死亡[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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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红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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