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变
雪水混着京城特有的尘泥，从朱漆斑驳的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水洼。
工部营造司最偏僻的院落里，沈执正对着烛光雕琢手中的青龙磁石。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骨节分明得像玉雕的竹节，此刻正捏着一柄细如柳叶的刻刀，在磁石龙尾处轻轻一转。
烛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近乎锋利的轮廓——眉含黛，鼻挺秀，唇薄色淡，却因常年紧抿显出一种倔强的弧度。最勾人的是那双眼睛，湿润明亮如江南烟雨，哪怕此时看着块石头，都显得深情至极。
“啧，这玩意儿竟然现世了。“沈执突然轻笑，声音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沙哑，“看来大乱将至。“
他将磁石往腰间旧伤处一按，熟悉的钝痛顿时减轻几分，舒服地“嘶“了口气。轮椅的木轮碾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这轮椅通体紫檀木打造，各处皆暗藏机关，是他自己无聊时设计打造的一座移动的小型堡垒。
窗外风声忽紧。
沈执的手指顿住了。刻刀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稳稳卡在指缝间。他没抬头，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来了啊。“他自言自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雪何时会停。
“砰——！“
厚重的门板轰然炸裂！木屑四溅中，三个身着监察院皂色劲装、面覆獠牙铁面的番役破门而入。为首的壮如铁塔，腰刀已然出鞘半寸，寒光直指沈执咽喉。
“沈执！监察院钧令！尔擅自篡改瓮城重器，有通敌之嫌！即刻束手就缚！“
轮椅上的年轻人终于抬眼。这一眼如寒潭映雪，平静得令人心惊。他慢条斯理地用绸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
“通敌？“沈执轻笑，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锐，“我这张轮椅出趟门都费神，通谁？魏忠的脑子是被他贪的银子塞满了吗？“
铁塔番役勃然大怒，一步踏前，却猛地踩中地上几粒黄杨木算盘珠。那珠子圆润异常，竟让他魁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沈执食指在扶手卷草纹上轻轻一叩。
“嗒。“
一声清响，细微如银针落地。
扶手上巴掌大的青铜古镜骤然翻转，镜面精准捕捉住摇曳的烛火。一道被奇异镜面加持的光束如毒蛇吐信，瞬间射入番役怀中皮囊——那里斜插着一支引信暴露在外的火药短弩。
“滋...噗！“
引信点燃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如丧钟。
番役的瞳孔缩成针尖，喉咙里只来得及挤出一声短促的“呃“。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撕裂了暮色沉沉的京城上空！
橘红色的火球在狭窄的书房内轰然膨胀，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灼热的金属碎片、血肉残肢和滚烫的木屑，疯狂地横扫、撕碎一切！
书架上珍贵的典籍、图纸纷飞如雪片，瞬间点燃！
刺鼻呛人的硝烟味混合着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塞满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浓得化不开。
沈执早在光束射出的瞬间，左手已在轮椅另一侧扶手下方的隐蔽齿轮上迅捷一拨。
身下玄铁木与紫檀精构的轮椅发出沉稳的“咔哒”轻响，椅背瞬间后仰成一个保护性的角度，同时椅座下方几组精密的齿轮联动咬合，沉重的轮椅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向后平滑迅捷地退开数尺，堪堪避开了爆炸最核心的毁灭冲击。
唯有点点滚烫的木屑碎片和飞溅的墨点，“噼啪”溅落在他素色的袍角，烫出几个焦黑的小孔，也染上几点绝望的墨痕。
唯一幸存的番役瘫在角落，半边衣袍焦黑破烂，脸上铁面歪斜，露出半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抖如风中残烛。
他惊恐地看着沈执，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如此平常的一个拘拿任务，没想到竟会丢命。
而眼前的这个好看的瘸子，就是要他们三人的命的人。
轮椅碾过。
沈执他年轻的脸庞在弥漫的烟尘和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又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垂眸，目光扫过脚边一截焦黑断裂、还套着半块獠牙铁面的手指。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硝烟猛地呛入肺腑，又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单薄的肩膀在剧烈的咳喘中不住颤抖。
待那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撕扯感稍歇，他抬眼，钉在墙角那个幸存番役身上。
声音被烟尘和血气熏得更加沙哑破碎，却依旧带着那股子令人骨髓发寒的、事不关己般的毒舌和深重的倦怠：
“啧，”他蹙起眉头。
“回去，”他微微俯身，跳跃的火光在他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上明明灭灭，“告诉魏忠，想动我这张轮椅，你们这点人手，远远不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目狼藉，“除了糟蹋我的布置，还能做到什么？”
轮椅碾过燃烧的木片，停在满目疮痍的书房门口。沈执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吞噬了他无数心血图纸的烈焰，火光在他清亮的眸底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废墟。
“偌大皇朝，煌煌盛世余晖之下…”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却带着一种清晰，“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轮椅，也不过是弹劾了那个魏忠罢了，竟给我来了这么大的一番阵仗。哈哈哈，老爷子一直念叨天工济世，天工济世。我这一直呆在京城营造司，又是济的那门子的世？且去，且去吧。”
语毕。
轮椅碾过门槛，驶入沉沉暮色。
身后火光冲天，吞噬了他所有的心血。而远处宫墙之上，一道修长身影抱剑而立。
萧烬静静看着那道孤绝的轮椅辙痕。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三个监察院番役，一个坐轮椅的，就将整个工部营造司，搅和了个天翻地覆。
他默默地随着辙痕，跟了下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