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朝着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方向走去。
那股熟悉的木质调气息，随着他的擦肩而过，短暂地拂过她的鼻尖，消散在空气里。
孟诗岚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贺景尧年纪不大，却很有威严，孟诗岚每次看见他，都会有点紧张。
毕竟算是长辈。
她甩甩头，快步走进了洗手间。
出来后，她在洗手台前慢慢洗着手，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迷蒙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刚才那短暂的相遇，像一场不真实的幻觉。
等她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包间门口时，聚餐已经接近尾声。
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互相道别，商量着接下来的活动。
孟诗岚不想再参与，只想快点回家。
她裹紧外套，随着人流往外走。
刚走出日料店大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冻得她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就在离店门不远处的廊檐下，站着一个人。
依旧是那身黑色大衣，身形挺拔清瘦。
他正微微侧身，似乎在听旁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昏黄的路灯和飘落的雪花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将他与周围喧嚣散场的人群隔离开来，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是贺景尧。
他还没走。
孟诗岚的脚步再次顿住。
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
她犹豫了一下，是装作没看见快步离开，还是……
偏偏这时，他朝她看了过来。
出于礼貌，她对他微微颔首，“贺叔叔。”
雪花落在他深色的羊绒大衣肩头，很快融化。
他照旧“嗯”了一声，目光穿过纷乱的雪花，笔直地注视着她。
孟诗岚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地低下头，小声说：“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想快步融入人群离开。
“等等。”
孟诗岚回头。
贺景尧已经结束了交谈，他身边的助理微微躬身，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贺景尧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下雪了。”
“我送你。”
孟诗岚愣住了。
她仰着头，看着贺景尧在路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眉眼，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她脸上，带来刺骨的冰凉。
她看着贺景尧平静无波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看不穿他。
为什么对她怎么好？
出于长辈的关心？
可他又算哪门子的长辈。
那么，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她对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垂下眼睫，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谢谢贺叔叔。”
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
车窗外，路灯的光晕在纷飞的雪花中晕染开，模糊了城市的轮廓，像一幅流动的、朦胧的画。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
最初的拘谨和忐忑，在暖气的熏蒸和酒精的余韵下，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微醺的放松感。
她从小就喜欢雪，车窗外的雪景让她感到兴奋。
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她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模糊的、被雪花妆点的街景拍了几张照片。
“哇！好大的雪！”她小声惊叹，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声音带着一丝雀跃。
她将拍到的照片分享到部门同事的小群里。
【快看！外面下大雪啦！[图片][图片]】
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哇！诗岚你还在外面？】
【注意安全啊！】
【我们刚转场去KTV了，你来不来？】
孟诗岚看着群里跳动的信息，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她手指飞快地打字：【不了不了，我快到家啦！你们玩得开心！】
【有人送你吗？】
【嗯嗯。】她下意识地回复，随即意识到什么，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贺景尧，赶紧补充：【网约车司机，哈哈哈。】
她放下手机，又忍不住看向窗外。
雪花像鹅毛般簌簌落下，在路灯的光柱里飞舞旋转，像无数跳跃的精灵。
她看得入神，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相符的、纯粹的鲜活感。
贺景尧并没有真的睡着。
他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边人的动静。
她小声的惊叹，她手机拍照时轻微的“咔嚓”声，她打字时指尖敲击屏幕的细微声响，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淡淡酒气的，愉悦的气息。
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孩很不一样。
在贺家宴会上，她总是低着头，眼神怯懦，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一举一动透着小心翼翼。
在日料店走廊偶遇时，她也是带着一丝慌乱。
而此刻，在这个狭小的、温暖的车厢里，她像一朵被温水催开的花苞，舒展了枝叶，露出了内里柔软而明媚的颜色。
她看着雪景时亮晶晶的眼睛，她对着手机屏幕傻笑时微微上扬的唇角，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轻松、鲜活、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愉悦气息……
像一道微弱却有力度的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
贺景尧缓缓睁开眼，侧过头。
昏暗中，他的目光落在她映着窗外雪光的侧脸上。
她的脸颊因为酒意和暖气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随着她看窗外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第一次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
不是那种精致妆容下的刻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生命力的明媚。
像初春融雪后，第一朵迎着阳光绽放的小花。
这种鲜活的美，比她平时那副苦大仇深、小心翼翼的样子，要动人得多。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要长了一些。
直到孟诗岚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
贺景尧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一瞥。
“快到了。”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啊？哦！”孟诗岚回过神来，连忙看向窗外。
熟悉的筒子楼轮廓在风雪中显现出来。
车子在筒子楼破旧的单元门口停下。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白。
“谢谢贺叔叔送我回来！”孟诗岚解开安全带，脸上还带着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贺景尧，语气轻快。
贺景尧侧过头，目光在她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晚安。”
“晚安！”孟诗岚推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瞬间涌了进来。
她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回头对他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跑进了单元门洞。
车门关上。
贺景尧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
他靠在后座，目光透过车窗，看着那个老旧单元门洞上方那盏光线微弱的廊灯。
车厢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还有一点她的发香，很淡。
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刚才在车上看着雪景时亮晶晶的眼神，和那抹纯粹笑容。
那笑容像带着某种魔力，融化了他心底深处那片常年不化的冰原一角。
司机透过后视镜，无声地询问是否离开。
贺景尧收回目光，看着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雪花，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走吧。”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这片破败的街区，重新汇入风雪弥漫的城市主干道。
贺景尧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窗外的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脑海里，那个在雪夜中亮着眼睛、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女孩的脸，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周末，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带着暖意，驱散了连日的阴霾，积雪已经融化，那场雪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城市近郊有一处依山傍水的露营地，是人们逃离喧嚣的好去处。
几顶天幕帐篷支在开阔的草地上，烧烤炉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冷硬的泥土的气息。
孟诗岚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事一起来玩。
晓菲正手忙脚乱地翻着烤架上的鸡翅，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孟诗岚拿着一把小刷子，小心翼翼地给几串香菇刷着酱料，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轻松愉快。
“哇，诗岚，你这香菇烤得可以啊，金黄透亮的。”晓菲凑过来，眼睛发亮。
“那是，独家秘制酱料，”孟诗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将一串烤好的香菇递给她，“尝尝。”
“嗯，好吃！”晓菲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孟诗岚低头笑着继续烤，眼角的余光一下子瞥见不远处湖边小径上，走来几个人影。
为首的那个身影，高大挺拔，穿着休闲夹克和卡其裤，步履沉稳从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是贺景尧。
他身边跟着几个同样衣着考究、气质不凡的男女，像是在谈事情，又像是在散步。
孟诗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距离上次雪夜送她回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她看着他越走越近，几乎要经过他们这片烧烤区。
鬼使神差地，孟诗岚几乎是未经思考，朝着那个方向，扬了扬手里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香菇串，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点试探性：“贺叔叔，要不要尝尝？刚烤好的香菇。”
话音一落，她自己先愣住了，晓菲和其他同事也惊讶地看向她，又看看不远处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贺景尧的脚步顿住了。
他闻声侧过头，目光穿过几米的距离，落在孟诗岚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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