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蕖娘子，小的把人都给您带来了，郎君说，让您先选两个。”
红蕖轻轻“嗯”了一声，轻轻梳着自己散至胸前的乌发，语气听不出喜怒：“郎君也真是，就给两个。也罢，我看看。”
说完，她从镜子前转过身来，看向面前一排脏兮兮的小乞丐，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样子？嘴也给堵上了？”
“嗐，这不是怕扰了您的清静吗？”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四个洗干净了再带来让我挑，嘴也都别堵着了，吵吵直接扔出去就行。”红蕖随手点了几个人，让下人带去洗漱。
阿猫和阿狗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另外两个剩下的孩子，心中不由升起一个念头。
他们被关在下面许久，正饿的奄奄一息时被人带了出来，稍微拾掇了一下，就被推搡着来到了这里。他们年纪虽小，脑子却必须灵光，很快意识到一点——
留在这个漂亮娘子身边，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不过，刚刚那人说了，只留两个，他们却有四个。
春山苑处处精致，四人也无心欣赏，俱沉默着被带到了另一个院子。
几个凶悍的婆子嫌弃地一手捂鼻，一手将他们的衣服硬扒了下来，朝浴桶努了努嘴：“进去，一个个都给我老实点！若是没洗干净惹了娘子不快，我扒了你们的皮！”
阿狗胸膛起伏着，挡在了阿猫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替妹妹遮掩。
阿猫是女孩子，娘亲死前说过，要好好守着这个秘密。一直以来，他们都做的很好，旁人只以为他们是两兄弟，直到现在，衣服一脱，已是避无可避。
阿猫只有七八岁，身体尚未发育，可终究还是不同的，那几个婆子也不是瞎子，对视一眼后，脸上带了些笑：“原来还有个小娘子啊，红蕖娘子身边正缺婢女，你好好洗洗，定能得娘子青眼！”
阿猫默不作声地抿了抿唇，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阿狗。
四个人里，只有她是女孩儿，确实更容易被红蕖娘子留在身边。如果这样，另一个留下的人会是谁呢？如果不是阿狗，她该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她必须想办法，让红蕖娘子把她和阿狗一起留下。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浴桶上露出来的另外两个脑袋，在心中默默道歉，对不起了，在生死之事上，谁也无法让步。
换了几桶水，耗费了半个时辰，四人终于将自己洗干净了。
之前的婆子只剩下一个，拿了几件衣服递给他们，示意他们换上。四人都没穿过这么好的布料，一时有些呆愣。
阿猫的衣服又与三人不同，相比另外三人纯黑的衣袍，她的是一条藕荷色的裙子，做工也更细致些。
“磨蹭什么，赶紧的！”
在婆子的催促下，几人才反应过来，换好了各自的衣裙。
阿猫系好腰间的带子，朝阿狗比划了几下手势：“阿狗，待会儿我装作不会说话，你替我传话，这样，我们俩就不会分开了。”
阿狗正要比划着表示反对，婆子已经检查了他们的衣着，示意他们跟上自己再次去见红蕖娘子，只好放下手来。
再次来到红蕖的浮香院时，院中很是热闹，长孙虞不在，侍奉他的娘子们都得了闲，聚到了红蕖这边闲谈说笑。
“要说春山苑里最受宠的，还得是咱们红蕖姐姐，我们啊都挤在一处，也就姐姐一人有自己的院落了。”
“瞧你说的，你们隔三差五的就往我这跑，难不成这院子没你们的一半？”
“唉，红蕖这身段、这样貌，我要是郎君，我也喜欢！”
“郎君的喜欢我可受不住，我脑子笨，哪天惹怒了他，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几人说着说着，笑容里多了许多惆怅。
红蕖见状，声音轻柔又坚定地安抚道：“好了好了，现在咱们姐妹在一起不是好好的吗？郎君那边有我，都放心。”
正说着话，婆子的大嗓门在院外响起：“红蕖娘子！我们把人给您带来了，您看看！”
红蕖忙起身，开了院门，让婆子带着人进来。
“呀，红蕖娘子这儿挺热闹呢！”
“是邓嬷嬷啊，今儿无事，来姐姐这里坐坐罢了。”
邓嬷嬷往前挥了挥手，示意四个孩子往前站站：“红蕖娘子，您看看，挑中哪两个了？”
红蕖早在几人进门时，便看到了穿着藕荷色衣裙的阿猫，在穿着黑衣的几人里，她实在太过醒目。
邓嬷嬷见她的目光落在阿猫身上，脸上堆起笑意：“这估计是那批小乞儿里独一个的女娃娃了，还是娘子您慧眼如炬，一下子就挑中了这个！”
面前的小女娃洗干净脸蛋，模样清秀，眼神灵动，藕荷色的裙子衬得她如花般娇嫩。
红蕖也没想到这群泥猴里还有个女娃娃，看着她蹲下身来，嗓子发紧：“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阿猫看了一眼阿狗，抬手比划了几下。
这下，红蕖愣住了，邓嬷嬷也皱起了眉头。
竟然是个哑女？
阿狗只好跟着妹妹的计划走，憨憨地回：“她八岁了，叫阿猫。”
众人的目光从阿猫身上移开，看向说话的阿狗。
红蕖忍不住问道：“她不会说话？你能看懂她的意思？”
阿狗点头，开始的紧张消散了些，说道：“我们是双生子，她是我妹妹，和我阿爹一样，口舌有异，说不了话。”
红蕖心下叹气，也不知留下二人，对他们来说究竟是福是祸。她不再多问，染着嫣红指甲的手指指了指阿猫和阿狗，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你俩留下来吧，什么阿猫阿狗的，这名字太难听了，换一个。”
“就叫阿妙、阿庚吧。”
明媚的春光里，阿妙和阿庚有了新的名字，而另外的两个孩子，再也用不上自己的名字。
……
祝家，祝筠得了祖父同意，带着桃枝和梨花抱了一大堆书去了自己房间。
她没有掺和自己的案子，一方面是看破了陛下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剑法要练，兵法要学，京中势力要了解，不知情的外人以为她闲在家中颓废度日，事实上，祝筠从穿越过来，便一刻不敢放松。
窗外春光明媚，木兰花开的正盛。
祝筠将书放在桌上，按重要程度分成几小堆，开始没日没夜地苦读起来。
书籍又多又杂，好在她脑子灵光，一点就通，又有祖父和父亲可随时请教。祝筠拿出了要高考的架势，一点点吸收着书中各种知识。有时读累了，就到院中走走，或者抬眼看看窗外的木兰，消解一身的疲惫。
祝筠读书时习惯边读边记，却又用不惯毛笔，干脆找了根木棍，将一头削尖，蘸着墨水写字。桃枝和梨花没见过这种笔，新奇不已，各自也削了一支，不太习惯，还是用回了毛笔。
这段时间，小凌已经离开祝家，跟着裴渡川继续学习医术，桃枝和梨花也被祝筠安排了任务。
祝筠明白，祖父和父亲都曾科举入仕，可他们都是文官，请教些文章诗词、经义典籍不在话下，却不会武功。在这方面，她无人指导，自己按记忆比划两下只能算是锻炼身体，真要打起来，怕是一招也接不住。
所以，她自己在家中苦读时，桃枝和梨花便被她派出去，先替她在城中打听打听，寻个武馆找个武师父，再正儿八经地学些武艺。
京中武馆不少，知名的只有三家——浩然堂、凌云馆和金刀坊，而对女子开放的武馆更是少之又少，只有两家——木兰院和红妆阁，只招收女子，但规模远远不及前三家，已是濒临闭馆。
起初，桃枝和梨花都优先考虑两家女子武馆。
桃枝一路打听，费劲力气，终于寻到了木兰院，还未进门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里位置偏僻至极，寻到跟前，一看门上的匾额，“木兰院”三个漆字已经斑驳脱落。
她从外面望去，小小的院子里破败不堪，春日里竟让人觉出一股荒凉之感。不死心的她抬脚进了院子，青石地砖上已生出杂草，兵器架上落满灰尘，梅花桩似乎缺了几根，剩下的也有了开裂的迹象。
“你是来学武的么？
“回去吧。是我太过天真，原想着教普通平民女子习武，可以让她们有能力保护自己，可却忘了，对大多数女子来说，幼时要为父母照顾弟妹，大了要为夫君生儿育女，哪里有时间消磨在这无用的武术上呢？习武，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啊。
“木兰院虽然叫木兰院，终究承不了木兰遗志，我已无力经营武馆，却还是想守着它，因为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桃枝沉默地走出了院子，身后面容沧桑的中年女子轻轻抚着剑鞘，声音悠悠，似有回响。
相比之下，红妆阁就好找得多，地段极好，热闹非凡，朱漆大门气势十足。梨花来时，险些被里面的阔气景象给晃了眼。
院子分为东西两院，东院习刀枪剑戟，年轻女郎们各自挑选喜欢的武器，在教头的指导下练习，西院则是练习马术、箭术的地方，女郎们身姿矫健，或骑马飞驰，或拈弓搭箭，赢得喝彩不断。
梨花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只觉自己定然找对了地方，东张西望着，想找馆主询问报名之事。
“喂，你是哪位女郎的婢女，怎的什么都没带？”不知是哪家的婢女见她左顾右盼，出声问道。
梨花正要解释，那婢女放下手中东西，凑了过来，小声地给她“传授经验”：“咱们这些做婢子的，要时刻为主子们着想，女郎们来红妆阁习武，又不是真为了练成上阵杀敌的将军，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
梨花朝她笑了笑：“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这些倒是次要，最主要的是，红妆阁是京中最出名的女子武馆，女郎们进来随便练个几天，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巾帼不让须眉，这说出去，那些个贵公子哥儿对女郎们自然多了几分敬佩，亲事也能好说许多。”
梨花小小的脸上泛起大大的震惊，忍不住“啊”了一声。
婢女见她还是不懂，眉头一皱，十分嫌弃她的愚钝：
“哎呀，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女郎们不是为了习武而习武，所以咱们呀，要懂得女郎的心思，备好手帕、蜜水和干净衣物，胭脂水粉最好也备上，女郎们练完武，还是要漂漂亮亮的出门的。
“你什么都不带，难不成要让你家女郎灰头土脸地回去？便是这武练得再好，谁家好郎君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梨花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她没再解释，恍然大悟般向那婢女道了谢，称要回府去给自家女郎准备手帕之类，离开了红妆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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