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都皇城,凤栖宫内,烛火摇曳。
檀柠跪在姐姐檀槿的榻前,双手紧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指,眼泪砸落在锦绣被褥上,晕开一片深色。檀槿唇边溢出的血丝已经干涸,可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凤眸仍死死盯着她,不肯闭目。
今日御花园内,檀谨毫无征兆晕倒,吓坏一了一众人。
唇紫面白,一看便是中毒,檀谨却遣散众人,独留妹妹婉苑公主。
"柠儿……记住……"檀槿的声音低弱如游丝,却字字如刀刻进檀柠心里,"明日登基大典……你必须替我……"
檀柠摇头,眼泪簌簌而落:"不……姐姐,我不行……我怎么能……"
"闭嘴!"檀槿猛地攥紧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项凭天……下毒……他若知我死了……必会趁机夺权……"她咳出一口血,喘息着续道,"你必须……以我的身份登基……"
檀柠浑身发抖,她自幼养在深宫,性子温软,连宫人犯了错都不忍责罚,如何能扮作杀伐果决的姐姐,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檀槿见她迟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忽然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心口:"你若不应……我便立刻自尽……让项氏如愿以偿……"
"姐姐!"檀柠惊呼,慌忙去夺,却被檀槿死死按住手。
"答应我……"檀槿的眸光已经开始涣散,"去找……阿昼……他……会护你……"
檀柠终于崩溃,伏在姐姐身上痛哭:"我答应……我答应你……"
檀槿缓缓松开匕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手指抚过妹妹的脸颊:"好柠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檀槿……"
话音未落,那只手骤然垂落。
檀柠呆滞地望着姐姐再无生息的面容,许久,才颤抖着伸手,替她合上双眼。
寅时三刻,凤栖宫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檀柠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竟伏在姐姐榻前昏睡过去。她慌忙擦干眼泪,挺直脊背,模仿姐姐平日冷冽的神情。
"陛下!"殿门被推开,太医院首辅周岐匆匆入内,身后跟着几名御医。
檀柠——不,此刻她已是"檀槿"——冷冷抬眸,声音刻意压低:"何事惊慌?"
周岐跪地叩首:"老臣听闻陛下龙体欠安,特来请脉。"
檀柠心中一凛。姐姐毒发时,她情急之下只传了心腹御医,可消息竟还是走漏了。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岐身后的御医,果然瞧见其中一人眼神闪烁,正是项凭天安插在太医院的亲信。
"朕无碍。"她学着姐姐惯常的语气,淡漠道,"不过是旧疾发作,已服过药了。"
周岐迟疑:"可明日登基大典……"
"朕自有分寸。"檀柠打断他,目光如刃,"退下。"
待众人退出,她才长舒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转身望向榻上安睡的"婉苑公主"——那是姐姐的尸身,如今却要扮作她的模样。
"来人。"她唤来贴身宫女青絮,低声道,"传旨,婉苑公主旧疾复发,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青絮红着眼眶应下,迅速安排心腹将"檀柠"移往偏殿。
檀柠则坐在梳妆台前,让青絮为她梳起姐姐惯常的高髻。铜镜中,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张苍白死寂,一张强忍悲痛。
"姐姐,你放心……"她在心中默念,"我一定会找出害你的人,一定会……找回阿昼哥哥。"当夜,檀柠以"檀槿"的身份秘密召见了禁军统领裴琰。
裴琰是檀老将军旧部,对檀氏姐妹忠心耿耿。他跪在阶下,听完檀柠的叙述,虎目含泪:"陛下放心,末将必誓死守护秘密。"
檀柠递过一封密信:"这封信,必须亲手交到檀昼手中。"
裴琰郑重接过,藏入贴身的暗袋:"边关路远,最快也要十日。"
"无妨。"檀柠轻抚腕上的红绳,那是幼时檀昼所赠,用战场上的弓弦编织,十年未褪色,"登基后,我会以整顿军务为由召他回京。"
裴琰欲言又止:"陛下,项凭天近日动作频频,恐怕……"
檀柠冷笑:"他以为姐姐死了,皇位唾手可得。"她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我会让他知道,檀家的女儿,没那么容易倒下。"
三日后,登基大典。
檀柠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在百官注视下一步步踏上玉阶。她能感觉到项凭天的目光如毒蛇般黏在她背上,带着审视与怀疑。
"陛下万岁——"
山呼声中,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丹墀下的群臣。项凭天站在文官首位,紫袍玉带,面容儒雅,可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藏着淬了毒的算计。
"众卿平身。"她刻意压低嗓音,与姐姐一般无二。
典礼过后,项凭天果然借奏事之名留下。
"陛下气色不佳,可是龙体抱恙?"他状似关切地问道。
檀柠端起茶盏,掩饰指尖的颤抖:"项卿多虑了。"
项凭天微微一笑:"婉苑公主多日未露面,老臣甚是担忧。"
"柠儿需要静养。"檀柠放下茶盏,目光锐利,"项卿似乎很关心朕的妹妹?"
项凭天躬身:"老臣不敢。只是先帝临终前曾嘱托老臣照看两位殿下……"
檀柠心中冷笑。姐姐若真信任他,又怎会遭他毒手?
"项卿有心了。"她淡淡道,"若无要事,退下吧。"
待项凭天退出大殿,檀柠才瘫坐在龙椅上,冷汗涔涔。
依照华都之古训,登基典成后,便是皇帝纳后的日子。
宸阁外古柏森森,将初夏阳光滤成细碎金粉。檀柠摆手止住欲唱名的掌事太监,径自踏入正堂。濛露姑姑已在左首落座,月白宫装衬得她如霜雪凝就,胭脂点了唇,倒比实际年岁鲜妍几分。
"参见陛下——"
满堂朱紫齐齐拜倒。檀柠虚扶一把:"姑姑不必多礼。"指尖在袖中悄悄比了个三——这是姑侄俩的暗号,意为"三刻钟内解决"。
李公公捧着鎏金名册趋前:"请陛下过目..."
"不必。"檀柠截住话头,广袖扫过案上茶盏,"名号写得天花乱坠,不如亲眼相看。依序三人一组进殿,劳姑姑帮着掌眼。"
濛露会意,茶盖轻叩杯沿——这是"尽管挑刺"的意思。
第一组入内时,檀柠正把玩腰间玉佩。抬眼一瞥:太胖的像灌汤包,太瘦的似竹竿精,还有个筋肉虬结的,铠甲都要撑裂了。
"下一个。"濛露以帕掩唇。
第二组更妙:名唤"富贵"的公子一身铜臭,开口如破锣;号称"才高八斗"的竟将《兰亭序》背得颠三倒四;最后那个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钻营之辈。
檀柠与濛露交换眼色,彼此眼中俱是无奈。如此过了七八组,不是油头粉面故作娇态,就是木讷呆板如提线木偶。女帝支颐的手肘渐渐发酸,忽然"啪"地拍案而起。
"荒唐!"她袖中密信被震出半角,"堂堂须眉,不是敷粉熏香学妇人态,就是胸无点墨装才子。朕选妃还是选戏子?"
满堂霎时死寂。李庶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去传朕口谕。"檀柠冷声道,"凡被家族逼迫者、心怀仕途者、已有婚约者,即刻出宫。若有人存心欺瞒——"她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众人,"以欺君论处。"
待人群散去,殿内只剩十数人。濛露微微颔首——这才是真正的角逐者。
檀柠倦怠地揉着太阳穴,忽见一人逆光而来。绛纱袍,玉革带,行走时如松涛拂过山涧。待他踏入殿中,女帝指尖一顿——竟是项横轴。
"臣请留下侍奉陛下。"青年声音清越如磬。
檀柠眯起眼:"项卿家已有长子承爵,何不自立功名?"
项横轴忽然抬头。阳光穿过窗棂,为他轮廓镀上金边。那双凤眼里盛着的,竟是少年人独有的赤诚:"因为臣...倾慕陛下多年。"
他向前一步,腰间玉佩与香囊相击,发出清响:"幼时在御苑初见,陛下为臣摘过一枝青梅。"
记忆轰然洞开。檀柠恍惚看见多年前的初夏,粉裙小姑娘踮脚折梅,树下白衣少年张开双手...
"臣自知僭越。"项横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但报国之路非止仕途一途。若得常伴君侧..."
"准了。"濛露突然出声,"既是两情相悦,陛下不妨成全。"
檀柠怔忡间已被姑姑扶起。临出殿门,她回头望去,项横轴仍立在原地,眼中光芒未灭,像极了当年那个接住坠梅的少年。
——
檀柠端坐在金銮殿上,十二道玉旒垂在眼前,将殿下跪着的项横轴割裂成模糊的碎片。中书令项凭天立在丹墀左侧,玄色官袍上金线绣的蟒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陛下,吉时已到。"礼部尚书的声音刺入耳膜。
檀柠指尖掐进掌心。十年了,自檀昼被项氏父子送去边关,他们势力就像附骨之疽,蚕食着她每一分权力。如今竟要她纳项横轴为后?
"准。"她吐出这个字,喉间涌起铁锈味。殿外礼乐大作,项横轴起身时,那双狭长的眼睛里藏着毒蛇般的笑意。檀柠移开视线,望向殿外飘雪,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飘雪的日子,檀昼被派往边关时,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
"报——!"殿前侍卫疾奔入内,"镇北将军檀昼,平定北戎之乱,凯旋归朝!"
檀柠手中的玉如意"铛"地落地。她猛地站起,玉旒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殿门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踏着风雪而来,玄铁铠甲上凝结着冰霜,每走一步都在金砖上留下带血的脚印。
"臣檀昼,叩见陛下。"
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像一把利剑劈开檀柠混沌的思绪。她几乎要冲下台阶——十年了,她曾恳求姐姐派去保护他的十二名暗卫死了六个,剩下六个每月传回的密报堆满了寝殿暗格。
项凭天突然高声道:"陛下,纳后大典..."
"朕改主意了。"檀柠盯着殿下跪着的人。檀昼抬头时,她看清了他眉骨上那道新疤,像雪地里划过的朱砂。
满朝哗然中,她一字一顿:"朕要立檀昼为后。"
项横轴脸色骤变,项凭天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陛下,檀将军虽为先帝义子..."
"朕记得。"檀柠打断他,指尖摩挲龙椅扶手上那道旧痕——那是七岁那年,檀昼教她剑法时不慎划出的。那年暮春,杜允徽刚任中书令,半月后檀老将军便"战死"沙场,檀昼被迫承袭军职远赴边关。
檀柠凝视殿下之人。他玄甲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与她腕间一模一样的相思结。十年铁血,竟未磨去这孩童玩意。
"拟旨。"她忽然起身,十二串玉旒相击如碎冰,"立檀昼为后,择日完婚。"
满朝哗然中,檀昼猛然抬头。那双映过塞外孤月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影。
---
"你疯了?"檀昼踹开寝殿门时,檀柠正在卸冠冕。铜镜里映出他铁青的脸,"项凭天把持朝政多年,你今日当众羞辱他儿子..."
"朕是皇帝。"
她转身,耳坠在颊边晃出细碎光斑,"倒是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檀昼冷笑,一把扯开衣领。
古铜色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让檀柠呼吸一滞:"这些够治罪吗?项凭天派来的刺客,从雁门关追到贺兰山。"他突然逼近,身上还带着边关的风雪气,"为什么突然召我回京?"
檀柠攥紧袖中的密信——项氏父子计划在纳后大典上毒杀她。话到嘴边却变成:"朕需要个傀儡皇后。"
檀昼眼神一暗,猛地掐住她下巴:"十年不见,陛下倒是学会撒谎了。"拇指擦过她唇角,"你小时候一撒谎就咬这里。"
檀柠浑身一颤。这个动作太过熟悉,熟悉到让她忘记此刻身份。七岁那年她偷吃贡品弄坏牙,檀昼也是这样捏着她下巴检查。
昼...将军这是何意?"
"末将只想问,"他指尖抚过她耳后,那里有颗姐姐没有的红痣,"先帝可会唤我阿昼?可会记得我们在梅树下埋过青梅酒?"
夜风穿堂而过,吹熄了满殿烛火。檀柠在黑暗中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放手!"她打掉他的手,却被他反扣住手腕。挣扎间发簪落地,青丝如瀑泻下。
檀昼突然僵住。他拨开她耳后碎发,指腹按在那颗红痣上:"檀槿这里...没有这个。"
檀柠心跳骤停。没等她开口,殿外传来项凭天的声音:"老臣有要事禀奏。"
檀昼迅速松开她,却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柠儿,你欠我一个解释。"
这个儿时昵称如惊雷炸响。檀柠强自镇定:"宣。"
项凭天入内时,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陛下,老臣方才收到边关急报..."
"朕已知晓。"檀柠打断他,"戎族余孽未清,朕决定三日后与皇后同赴北疆。"
檀昼猛地看向她。项凭天脸色阴沉如墨:"这不合规矩..."
"朕即规矩。"檀柠将凤印重重按在案上,"项爱卿若无他事,退下吧。"
待脚步声远去,檀昼一把将她按在龙纹柱上:"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檀柠望进他眼底:"十年前项凭天害死义父,又设计将你调离京城。"她声音发颤,"你以为那些年源源不断的军饷和药材,真是朝廷发的?"
檀昼瞳孔骤缩。那些雪中送炭的物资,每一批都盖着檀槿的印玺...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
檀柠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因为..."她突然被檀昼拉到身后。一道寒光擦着她衣袖钉入屏风——淬了毒的袖箭。
"果然来了。"檀昼剑已出鞘,将她护在臂弯,"项家的人?"
檀柠从他肩头望去,窗外黑影一闪而过。她轻声道:"不止。"指尖抚上他后背铠甲,"这十年,我每天都在等这一刻。"
檀昼转身,剑尖还滴着血,目光却柔软下来:"柠儿长大了。"
窗外风雪愈急,檀柠恍惚回到十年前离别那夜。只是这次,终于有人与她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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