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昭佑直直地盯着沈盏柔,眼眸中投下万千柔情,眉骨之上额饰所挂的红色和绿色玉髓珠,此时乖觉地悬在额前,倒是显出异域之美。
他与她不来往三年,上个月才见了面,沈盏柔对桑昭佑,充满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过更多的是对于自己不告而别的愧疚和重逢的尴尬。
桑昭佑温柔的声音将她带出了思绪:
“本来是要在皇宫与你多相处的,我去了你的寝宫,发现是莫阳,就猜到你应该在这,初春了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想着过来帮帮忙。”
沈盏柔皱眉,他不请自来也就算了,居然来这样秘密的地方寻她。
“不用你帮什么忙,你和莫阳在宫里把这出戏演明白了就可以了,我还有自己的事,就不留你了。”
她有些急着赶他走,甚至有些害怕他发现听雨轩还有一个别人。
而桑昭佑闻言连忙拿出两件东西来,他好不容易有理由过来见她,哪里肯就这样离开。
他拉起沈盏柔的手把东西放到她手上,而一旁的房屋内,方诉遥正注视着两人。
“这是我亲手制的香,你拿着,还有这封信,是莫阳托我带给你的。”
她收回手,又说:
“谢谢你,昭佑,你走吧,我就不留你了,这两天我也该回去了,还有别的事等我回去再议吧。”
桑昭佑只好落寞离开,可他还是想做点什么,沈盏柔见他半天也没说话,转身就要走,他一下拉住阿盏的胳膊,与此同时院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还在屋子里的方诉遥一直站在窗边,定定地盯着他们两个,直到他看见来人拉住阿盏的胳膊,他没办法理性思考了,指节攥得发白,喉结滚了滚,听见自己心跳撞得胸腔发疼,突然抓起桌上的空碗,指腹一松。
沈盏柔朝屋内看去,有些担心。
“你有客人?”
“嗯,病人。”
桑昭佑想了想,还是离开了,但他看出来了,屋里的人不是简单的病人,他窥见阿盏那一眼夹杂的担心。
而且普通的病人,不可能被带到听雨轩治疗。
他们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不见面,生疏了很多,他想去改变,所以擅自来找她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他也痛苦了三年,他不愿意现在就成亲,因为阿盏肯定不愿意,好在父亲尊重他的想法,他愿意拖到阿盏能够接纳自己,如果没有这一天,即使阿盏嫁给了自己,他也会偷偷放她回来,给她绝对的自由。
但现在,他还想再努力一下。
另一边的阿盏匆匆回了屋,就看见方诉遥正要徒手去捡地上的碎片。
她秀眉一蹙,没用几分力就把将要蹲下的人揪起来,语气有些愠怒:
“我来清理。”
方诉遥被拉到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在旁边站着看着阿盏清理。
“对不起,阿盏……”
阿盏倒是心中一颤,抬头对上他有些湿漉漉的眼睛,心里居然有些酸涩了。
她清理完地上的碎片,让方诉遥在房间休息一会,自己出来取了玉兰花,用常规的方法煎了。
任由清风吹得汤药表面泛起涟漪,她坐在院子里,思绪万千。
她要回宫了,回宫之前要去医馆报告研究成果,还得把方诉遥安顿好了,回宫之后她要调查,还得去桃花楼,也免不了去姜家一趟,事情一件一件等着她去办,她心里却没有烦躁,只有她即将接近真相,为父母报仇的兴奋。
她出神地想着,眼眸里像是燃起烈火,坚定地似乎能把野草烧尽。
等她回神,方诉遥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她看着方诉遥,他也看着自己,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汤药,阿盏也一起看了看已经吹冷的汤药。
她想到自己救他时的内心os:让他试药……把这样一个病弱美人当小白鼠,除了都很白,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了。
但她还是一时兴起想逗逗他,抬眼看他清澈的眼睛。
“尝尝?”
方诉遥没有犹豫:“好。”
说完就伸手去拿桌上的汤药碗,被阿盏拦了下来,他就疑惑地看着她,阿盏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军营里养的小黑,一只全身黑色的小狗,和他的眼睛一样,好像很单纯。
“你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他摇头。
“我的命是阿盏救回来的,只要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盏被他盯得不适应,低下头看着汤药,她准备自己试试了,当作自己开启复仇之路的起点。
她端起来碗强忍着苦味喝了一大口,苦涩在她的舌头上无法忽视,她勉强咽下,眼前仿佛又显现当年大战的惨烈景象。
父亲倒在北城城墙下的脸、母亲墓前被风吹散的白幡、十万沈家军的血混着雨水漫过脚背。
她从小讨厌苦味。
小的时候,她生病了需要喝药,母亲每次喂完汤药她都要要求吃上一整盘桃花酥。
学医的时候,师父半开玩笑地让她尝汤药,她总是刚感受到苦味就吐出来,师父笑着骂她娇气,又体贴地端给她一碗糖水。
而现在,她已经不得不接受苦涩的味道,苦到了心尖的味道和回忆。
她哭了,不自觉地,两行泪已经流到了脸上,她很久没哭了,如果让她形容自己的人生,她会说那件事之前,她绝对幸福,之后,她的生活没有了希望,几乎成了行尸走肉。
而现在,她找到了希望,她一定会调查清楚当年的一切。
方诉遥看她哭了,伸出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珠,他有些不知所措,轻声地询问,脸上满是担心。
“阿盏你怎么了?”
她偏过头。
“药太苦了。”
她面上没有表情,方诉遥拿过她手里的碗,也喝了一大口。
沈盏柔用泪眼看着他,他像是模仿一样,喝完也流下眼泪来。
“你做什么?”
方诉遥有些哽咽地说:
“这样我们就一样了,你不要难过。”
两个人,两行泪,四目相对,沈盏柔竟然笑了出来。
“你是傻吗……”
方诉遥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他也跟着笑,两个人带着泪水对着大笑,这场景一时有些滑稽。
“这是碗毒药,方诉遥,你完了,我们要死了。”
方诉遥还是笑:“和你一起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沈盏柔的心跳好像漏了半拍,酥酥麻麻的,她别过脸不看他。
“你想家人了吗?”
方诉遥问,也不知道他怎么从她的眼泪中看出了这一层意思。
“嗯,我很想他们。”
方诉遥一直盯着她,她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我爹娘都去世了,师父也失踪了,之后好像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方诉遥说:“阿盏,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另一个世界保佑着你。你很厉害的,你可以救死扶伤,可以拯救很多人,只要你想,你的存在,就是很有意义的,他们也会为你骄傲的。”
沈盏柔好像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一般,是的,她没有必要逼着自己不善良,她拯救不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家人,已经成了定局,但她可以拯救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两个人一起在院子里,抬头看满天的星星,良久无言。
——
第二天一早,沈盏柔把汤药给方诉遥准备好,就带着行囊去了中和医馆。
卫长宁带着她上了二楼,边走边问她。
“你还记得丞相府要找玉兰花的事吧?”
她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事情有点多,她忘记要去调查丞相府为什么找玉兰花又是怎么知道这个药材的事了,正好这次回宫调查清楚。
“最近事太多了我都忘了要调查这件事了,等我明天回丰都就查清楚。”
卫长宁知道她会因为自己忘记感到愧疚,连忙告诉她他们的收获。
“没事呀,我们也有了一些发现,丞相府是要玉兰花给丞相治病的,是一个占星师让他去找玉兰花的。”
沈盏柔立马想起了一个人,叫岑瞾,师父和她有过几面之缘,她和母亲关系很好。
岑瞾的师父相当于是救了母亲的命,所以她们的关系很好。
但是还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她。
“等我回去问问。”
“好。”
两个人来到了二楼,卫玄君正在翻看医书,两人坐到他旁边。
“阿盏来了,那就是有进展了?”
她抿了一口长宁刚泡好的茶。
“药效也许还没研究完全,但是没有不良反应,必要的时候可以应用了,也不知道师父在哪发现的这东西,长宁尝试着种一点吧,效果真的不错。”
卫玄君在心里默默肯定,这小姑娘是真的很有天赋,能接他们师门的班。
“我明天要回丰都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一回来肯定来帮忙。”
阿盏从包中把装着荆棘枝连带着那处土壤的罐子给了卫玄君。
“这个是我在洛桦山上发现的,我觉得奇怪,留在医馆了,师叔你好好研究研究。”
卫玄君接过,点点头。
卫玄君和卫长宁准备为阿盏再做一顿饭,卫长昇也出来了打算送送她,但阿盏拒绝了,他们就给阿盏塞了好多安神的药材,阿盏心中暖暖的,回了听雨轩。
她回去的时候,方诉遥很乖地坐在院子里,一如往常地等她。
她有点不放心,但她必须得走了,她突然不忍心告诉他自己要走,就好像丢下他一个人了。
她做了一顿很丰盛的饭,方诉遥的身体好转,可以帮忙打下手,而且五感也恢复了不少,可以尝出味道了。
两个人在饭桌上,方诉遥的胃口变好了不少,他还主动给阿盏夹菜。
阿盏几乎是鼓起勇气才说出来:
“方诉遥,我明天回丰都了,药你用水煮开了就能喝,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继续留在这,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只能你自己解决了,养好身体你就离开吧。”
方诉遥神情有些落寞,但也表示了理解,饭桌上的氛围突然变得悲伤了,两个人都没吃多少。
她有点后悔不是在吃完饭之后再说了。
两个人各自回房睡觉,却是同样的睡不着,沈盏柔翻来覆去,准备去院子里坐一会。
她一出来,发现方诉遥也在外面。
月光照得他像是覆上了一层清冷和破碎的薄雾,她走到他身边,他身上的那层雾才消失。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她脚边,像不敢靠近的小狗。风卷着洛桦山的药香飘进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你也睡不着吗?”
沈盏柔问,她的眼睛盯着天上的月亮,眼眸中闪着光芒。
“我害怕你离开我。”
沈盏柔一愣,她感觉到他直勾勾的眼神黏在自己脸上,她不敢回头,她必须离开,也许还会再见,也许不会,她不知道,她要报仇,所以她没办法给他任何承诺。
她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情感,是双向的,是强烈的,是她无法忽视的,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在她看着月亮不看方诉遥的时候,方诉遥眼里满含泪水地看着她的侧脸,他什么都没有了,阿盏给了他新生,他不想和阿盏分开,他想跟着她。
他带着哭腔说:
“阿盏,带我走吧。”
沈盏柔被他弄得心脏疼,这句话一出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回过头,又看见他湿润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残忍。
“你身体还没恢复完全,等你再好一点,我来带你走,好吗?”
他用力点头,两个人四目相对。
阿盏伸出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她也有点心疼了,近乎哄着他说:
“没事的,你好好养身体,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不用担心……阿遥。”
一声“阿遥”让两个人都红了脸,方诉遥就这样被沈盏柔哄好了,她把他带回房间休息,等他睡着了才离开。
第二天,她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方诉遥送他,递给她一个绣着“盏”字的香囊。
“之前帮方老二做过香囊,不过不好意思啊,偷偷拿了一点你的药材,亲手给你缝了这个香囊,希望它能保佑你。”
他手背还沾着些许药草汁,递香囊的手微微发颤,指尖被针扎出的小红点藏在布纹里。
她看着他微笑,轻声道谢,接过香囊,不回头走了,留下方诉遥怔怔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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