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南王府。
天色微凉,夜色如水。
黑衣男子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黑夜中穿梭着,最终在一道窗前停下。
他如同往日一样有规律地敲了敲窗户。
几息后,窗户被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清丽女子面庞。
韩白露将这十几日打听到的消息递给了眼前的男人。
“这是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
她下意识地纂紧了衣裙。
“不是特别多,可能也不是特别重要的消息,但…”
这已经是她所能打听到的,做多的信息了。
为此,她甚至亲自去了连衍那边几次。
就在她惴惴不安时,一道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
“你做的很好。”
韩白露怔然抬起头,便见月光下那面容如铁削的男人,正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就像以前他看着她一样。
那是,他也会毫不吝啬地对她说一句,“你做的真棒。”
韩白露猛地摇头,将方才可怕的想法从自己脑海中抹去。
不可能,这两人分明是不同的人,相貌,姓名,身份,立场皆大相径庭,肯定是她想多了。
江隶看着她突然摇头,面露诧异,心里却是想着她刚刚是不是看出来点什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
他竟然不知,他是该欣喜若狂,还是该仓皇离去…
毕竟,他早已没有脸面出现在她眼前。
沉默在二人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
最后,韩白露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便先回去歇下了。”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因尴尬而泛起的红晕。
江隶沉默地点了点头,又猛地反应过来。
“王妃,等等。”
和上次一样,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包用油纸包裹着的糕点。
“这是楼最近新出的银杏马蹄糕,很好吃。”
末了,他连忙补充一句,“是郡主殿下让我带给您的。”
闻言,韩白露没有拒绝。
她将油纸包接过,问了一个之前她便想问的问题。
“你是小锦的什么人?”
江隶答:“我是郡主殿下的暗卫。”
“是花尚书那边的?”
“我原先受皇上派遣,现在只听命于郡主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江隶。江水的江,奴隶的隶。”
韩白露秀眉微蹙,“是隶书的隶吧?”
“……是。”
“下一次别这么介绍自己。你记住,你的隶,是隶书的隶。”
“……是。”
韩白露这才满意点头。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如此贬低自己罢了。”
“你明明很好。”
像刚刚江隶夸她一样,她也毫不犹豫地夸了回去。
江隶一愣,然后轻轻点头,眼里盛着细碎星光。
“嗯。”
韩白露脸一红,异样的情愫在她心中漫开。
“我…我睡觉去了。”
“你也早点回去吧。”
江隶看着重新紧紧闭上的窗户,忍不住低笑出声。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容易害羞。
只是,下次一见到她,又得半个月后了。
他没想到是,他们下一次相见,来的这么快。
……
几天后,左凌云带着韩子琦,找到了他。
“你把他带到他姐姐那里,让他们见一面。”
江隶看着眼前小麦肤色的少年,默默纂紧了剑。
“好。”
一路上,韩子琦跟在他的后面,絮絮叨叨地问。
“这位大哥,你就是左指挥使和我姐之间的传信人吗?”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
“我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走在前面的江隶步子突然一顿,回头看他。
“她过的很不好。”
少年原本明亮的眸子变得黯淡下来,随后又着急地问。
“不好是怎样的不好?是姐夫还在欺负她吗?”
江隶静静地看着他。
欺负?
说欺负都是轻的了,那叫折磨。
他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虽然皇后派嬷嬷守在她的身边,但她的行动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以前是连房门都不能出,现在是能在华浓居内活动。但也仅此而已。”
“她无法踏出王府大门一步。”
要不然,他也不会每次去看她的时候,给她带她喜欢的糕点。
因为她虽贵为王妃,但连让身边的侍女替她去买个糕点都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个人给宰了。
韩子琦的神色突然变得极为愤怒,“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姐!”
“他当初明明说过,明明说过…”
“要一辈子对她好的…”
少年的神色又变得萎靡下来。
江隶微微阖上眼眸,遮去他眼中道不明的情愫。
“空口之言,怎可尽信。得拿实际行动证明才行。”
“可是最初他真的做到了…”
江隶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道。
“没有一个人是一成不变的。”
“无论是谁。”
两人兜兜转转拐过无数小巷,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石墙旁。
韩子琦还在奇怪他要干什么,便见江隶在石墙上敲敲打打,然后拉着他退开。几息过后,石板移动的厚重声响起,两人原先站的地方出现了通往底下的通道。
韩子琦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等他反应过来后,他赶忙追上走出有一段路的江隶。
“江大哥,你平时都是通过这里去找我姐的吗?”
“不是。”
“那你平时是怎么找我姐的啊?”
“用轻功。”
“那为什么我们不用轻功?”
江隶转头看向他,“你轻功还不够好,掩藏气息的水平也不够格,容易被连衍府里的人发现。”
“……哦。”
“所以这里是姐…哦不连衍修建的暗道吗?”他环顾四周。
“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多少啊?”
“一百八十五个。”
“多…多少?” 韩子琦被惊得噎了一下口水。
“一百八十五个。”江隶又重复了一遍。
“他修剪了一百八十五个不同的暗道,通往京城不同的地方,有的甚至通往了京城郊外。”
韩子琦:“……”
他这是在挖老鼠洞吗?
“别惊讶,像这样的暗道,皇宫也有,甚至更多。”
韩子琦:“……是我见识少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道路的尽头。
江隶对着墙壁上某一处一压,发出一声闷响,石墙很快便化作石门徐徐展开。
两人拾级而上,最后从一扇精美的屏风后出来。
韩白露正在让琼琚给她上药,便听见有石板移动的沉重声从屏风后传来。
她朝琼琚使了一个眼色,让她过去查看情况,自己则将衣服重新穿好,将一把剪子握在手里。
琼琚面色凝重地往屏风后面慢慢移动,还未等她走到那,便有一道欣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姐,你在吗?我来看你了!”
这话一出,屋里的两人都是一愣。
然后便见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少年从屏风后钻了出来,额上还绑了一条点翠抹额。
琼琚:这人谁?王妃的弟弟吗?
韩白露手中的剪子‘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她站起来,双腿有些颤抖,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到韩子琦面前。
“小琦?你怎么来了?”
她还是认出来了,即便五年不见,眼前的少年变化很大,但那股血浓于水的熟悉感,还是让她认出,眼前之人是她最亲爱的弟弟。
她抚上韩子琦有些粗糙的脸,“你长大了。”
韩子琦反握住她的手,看向比以前瘦了许多的姐姐,心疼道:“姐,你瘦了好多。”
“早知道当初他会这样对你,我和爹就不应该答应你。”
“让你离他远远的。”
韩白露摇了摇头,“好了,过去之事莫要再提了。”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就不提这些烦心事了。”
说完这句话,她才看到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的江隶。
她一怔,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红,淡淡将视线落到了别的地方。
“江公子,多谢。”
这是谢谢他将她弟弟带过来。
“嗯。”江隶微微点头。
韩子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飘,最后露出一个略有些猥琐又了然的笑容。
“哦~”
他懂了。
三人一同落座,琼琚自觉地到房门外守着。
“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韩白露为二人斟了两杯茶,问。
韩子琦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家里人一切都好,姐你别担心。”
“就是…”
他将茶杯放下,“你这么久没有回去,父亲和母亲都想你了。”
韩白露握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水倾泻而出,打湿了她的裙摆。
“我也想他们了…”
这五年来的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可她被囚于这方寸之间,连封信都递不出去。
她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否曾对她有过怨言。
她想见到她们,可又害怕见到他们时,面对的却是他们的指责。
她纂紧了衣袖,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从唇齿间溢出颤抖的声音。
“小琦,父亲和母亲他们……可曾有怪我?”
韩子琦一怔,慌忙解释。
“没有没有!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们只是担心你。”
“担心你的身体…担心你,过的好不好。”
听到这里,韩白露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韩子琦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揽入自己怀中。
“姐,诶姐!你别哭啊!”
“母亲和父亲看到会心疼死的。”
“……”
江隶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悄悄勾起嘴角。
上一世,白露在死之前,都没能和家人见上一面。
白露在连衍登基之前,便因受不了折磨抑郁而终。韩虎将军听闻这个消息后,立马带着几千精兵,从西北赶回京城,围了皇宫,想要讨要一个说法。结果却是被禁军乱箭射死。
罪名是,乱臣贼子。
韩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受不了打击,心疾突发而离世。韩子琦在父母死后选择揭竿起义,被连衍派重兵打压,最后为了韩家军的上万将士,在皇帝来使面前自戕而亡。
韩家人,个个下场凄惨,不得善终。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
幸运的是,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一次,他必然不会让事情重蹈覆辙。
他要改变韩家,改变他在意的所有人的命运。
他抬头看向互诉衷肠的姐弟两,问:“我闻到这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王妃您受伤了吗?”
正在哭泣的韩白露身子一僵,“没,没有。”
可看她的反应,明明就是有的样子。
韩子琦再粗枝大叶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他一把拉住韩白露的手腕。
“姐,江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实话,别瞒着我。”
韩白露抿紧了唇,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将自己被连衍打的事说出来。
韩子琦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这个畜牲!让我去杀了他!”
被韩白露一把拉住,“小琦,你别去,你打不过他的。”
韩子琦挽起袖口,露出小麦色的紧实的肌肉,“不试试怎么知道。”
“连左指挥使都不一定打的过,你就别想了。”江隶在一旁看着他,泼冷水。
韩子琦这才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座位上。
“他有这么厉害吗?”
“有,不然我早就和左指挥使联手杀了他了。”
实际上,以他和左凌云的实力,联手完全能讲连衍杀死,可架不住连衍在府内养了无数武功强劲的死侍,所以想要暗中杀了他,基本上不可能。
更别说连衍背后那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墨枝阁。
想要将他连根拔起,还需要花费很大的功夫。
这下轮到韩子琦伤脑筋了,“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论行兵打仗他在行,可论政术权谋,他就不行了。
“一步一步,搜罗他的罪证,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那你们跟我姐合作做什么?”
“盯着连衍,传递情报,以及…”
“做证人。”
“证人,什么证人?有什么事需要我姐来作证?”韩子琦不解地看着他。
韩白露深吸一口气,道:“平山之围一事,便是他做的。这件事,我知情,并且有证据。”
韩子琦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平山之围是他的手笔?!!!”
怪不得左指挥使那么想要杀了他。
换作是他,他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嗯,还有他杀害绑架舞阳郡主,杀害长乐公主…这些事,都需要我去作证。”
韩子琦已经听傻了。
……怎么这几年来发生的这么多事,都和连衍脱不了干系啊。
要是下一次京城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觉得,他也能大胆地猜一猜是不是连衍做的了。
韩子琦脑宕机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不对,姐,要是连衍倒台,你身为他的妻子,按我朝律法,是要被连坐的啊!”
“不对,是我们整个家族都要被连坐!”
“这下可怎么办!”
他急得跳脚。
韩白露被他这副不稳重的模样逗的一笑。
江隶出声安抚:“左指挥使会出面将王妃和韩家保下来。”
“这是郡主殿下的请求。”
韩子琦松了口气,“太好了,左指挥使和郡主殿下真是大好人。”
“我日后定会代表韩家上门亲自感谢。”
韩白露笑了笑,没有阻拦,“去吧,记得把我的那份也给带上。”
“那可不嘞,姐,你放心好了。”
姐弟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在离开前,韩白露特意对江隶道:“江公子,今日给你添麻烦了。”
江隶轻轻摇头,“不麻烦。”
韩子琦看看江隶,又看看自家姐姐,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凑到韩白露面前说道。
“姐,你觉得江大哥怎么样啊?要不要我帮你撮合撮合?”
韩白露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伸手揪上韩子琦的耳朵。
“你瞎说什么呢?我对人家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嘶嘶嘶,姐姐姐,别揪了,疼疼疼疼。”
“我不说就是了。”
两人自以为说的很小声,但还是全被江隶给听了去。
没人看见,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两人打闹完,江隶领着耳朵通红的(被揪的)韩子琦,从来时的方向离开。
“江公子,路上小心。”
江隶看着她,表情平淡,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韩子琦走入密道。
密道里,韩子琦捂着通红的耳朵,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小心翼翼地跟在江隶身后。
在快要走出密道前,韩子琦问道。
“江大哥,你对我姐是不是有意思啊?”
江隶前进的步子一顿,一双眸子平静地看过来。
“你从哪看出来的?”
韩子琦挠了挠脑袋,想了想,说:“我姐说话的时候,你一直看着她。还有,你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
“就像是在看着这世上最为美丽的珍珠一样。”
江隶沉默,良久,道。
“那便是你看错了。”
“我不喜欢她。”
“我也不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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