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一役后,其他武将从此不敢轻视我,我彻底接管了左家军。
可我却并不开心。只要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乞格木那张极度扭曲的脸,和那一双充满复杂感情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癫狂有之,不甘有之,后悔有之,愤恨有之……总之,那双眸子里包含了很多,像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嵌合体,叫人难以解读。
我知道,他说的那些像是诅咒一般的话,就是为了激我,激我为了报仇杀了连衍,以平复自己心中的不甘。
从生到死,他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哪怕曾经动摇过,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为自己而活。
可恨,却又可悲。
我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又一次地浮现出当时的场景,眼前一片昏暗,耳中一阵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有力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将军!有消息了!”
闻言,我噌的起身,大步往帐外走去。营帐外立着的人赫然是我和源之暗中派遣去搜寻大哥的人。
在乞格木死后,我便一直在暗中派人搜寻大哥的踪迹。我总相信,大哥,他没死。
源之的眼底泛着乌青,是为了找到大哥日夜操劳的结果。
他道,“子长,找到韫玉了。”
我的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烈地炸开,忍不住上前,抓住了源之的肩膀,双手发着抖,“真的吗?源之,快点告诉我,大哥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
“在灵寿县,滹沱河下游的沿岸,一户渔民的家里…”说着说着,他便不说了,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一下子僵住了,缓缓道:“源之……大哥,他,怎么了?”
过了半晌,他才道,“…子长,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的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跌跌撞撞地上了马,颤着手,挥着马鞭,驾着星云而去。一路上,骑术绝佳的我好几次差点从星云背上跌下来,可明明路上什么险石也没有。
快马加鞭了将近一个时辰,我终于到了源之说的地方。
那是一间小茅草屋,屋前有着篱笆围起来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铺着些晒干的芦草,上面正晒着些刚捞上来的鱼。
有个孩子搬着小木凳坐在门口,见我来了,对外面喊到:“阿爹,阿娘,又有人来了!”
“来了,来了!”闻声而来的是一对年轻的渔民夫妇,面色黝黑,满脸的憨厚之色。
他们见我身着一袭铠甲,面色很是不好,都被吓了一个激灵。但仔细一瞅,又欣喜地道:“你是张大哥的弟弟吗?”
问这话的是那名憨厚的年轻渔夫,他刚问完,他的妻子便拍了他一下,没好气地道:“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啊!两人长得这么像!”
“也对啊,哈哈。”年轻渔夫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
突然,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是阿云吗?”
闻言,我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后,便大步往茅草屋内走去。
走进屋内,我一下子就知道,源之为何欲言又止了。
大哥面无血色地躺在土炕上,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伤口周围,敷着些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草药。再靠近些,便有阵阵恶臭味传来,是伤口溃烂的腐臭味。这臭味是从他的腿上传来的……
他的左腿和右腿的两侧各有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开来,呈现出可怖的深紫色,正溃烂着,里面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蠕虫在蠕动。虽然腿上的伤口处也敷着草药,但显而易见的,并没有什么用。
我死死盯着他的腿,却并不感到恶心,只有一阵阵悲凉涌上心头。
双腿之于武将,便如双手之于画匠,尤为重要。若是一名武将失去了双腿,那么,这名武将,便也废了。
而大哥,虽然看上去温文儒雅,看似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但我知道,大哥的内心,其实是很好强的。若是废去了一双腿,从此再也上不了战场,对他来说,他便也同废物没有什么区别了。
大哥,接受不了这一点。
他会疯的。
似是感受到了我强烈的目光,他苍白的面容缓缓绽放出笑容,却是强颜欢笑,“阿云,你盯着我这腿做什么,它都成这样了,没什么好看的…”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终是忍不住了,唤道:“大哥!”
闻言,他的身躯明显地一顿,过了许久,才道:“没事的阿云…我这双腿废了便废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归左家军还有你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我眼中滚烫的泪水。
他一下子就慌了神,想要起身替我拭去泪水,却又根本动不了身,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我,带着焦急与满满的不甘。
我抓住了他的手,将其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道:“大哥,不会的,你相信我,不会的…你一定能够再次站起来的,信我。”
“大哥,信我,好吗?”我颤着声,语气里满是哀求。
良久,我听到一声叹息,从我头顶上传来。
“好,大哥信你。”
将大哥接回军中后,我便将除了繁忙于军务的时间都用来照顾他,替他寻远近的名医来治腿,却都只能得到无法再下地行走的诊断。
我不甘心,继续派人寻访远近的名医,可我将冀州的名医都寻了个遍,源之也为大哥从别处请了不少名医过来,都没有找到一个能治好大哥的腿的。
他们给的统一答复都是:公子的腿伤因未能及时处理,已经溃烂了,此后,怕是都无法再下地行走了。
我不信,既然民间的名医不行,那么我就到江湖中去找,总有能行的。
可问了个遍,依旧没有人能够治好大哥的腿。
不,到是有一个。
有一个江湖百晓生说,“有一个毒医,名号“云蝶”,擅长各种奇毒,她说不定能治好你说的那个公子的腿疾。”
我当时便觉此人说的荒诞。我大哥是腿部感染处理不当致使的肌肉坏死,找一个毒医来,又有什么用?
但抱着总归有用的心态,我还是派人去找了那名叫做“云蝶”的毒医。回来的人却告诉我,那名毒医早在十年前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据说,是死了。
又一个希望落空,我便打算派源之等一行人护送大哥回京去寻太医救治,可还没等启程,钦差便来了。
钦差手执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左凌云击退匈奴,斩杀匈奴首领,收复我朝数座城池,立下赫赫战功。朕深感欣慰,故特封其为怀远大将军,授玉石三千,以示嘉奖。”
我接过钦差递过来的圣旨,叩首道:“谢主隆恩。”
过后,我才抬起头,对着钦差公公道:“远道而来,大人辛苦了。”
“左将军客气了。不过,还劳烦您再等一会儿,陛下还有一道旨意要我传达给您。”
说着,他便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家满门忠烈,功在千秋,实乃国家之栋梁也。朕深感其忠心,故特令怀远大将军率军师回京述职,设宴嘉奖,而后回乡省亲,荣归故里,钦此。”
“谢主隆恩。”我再次叩首。
“左将军请起。”钦差连忙扶我起来,很是客气,目光里还带着点忧虑。
我先是不解,随后便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我不安地问道:“大人,可是京中发生了什么吗?”
钦差摇了摇头,叹道:“发生了很多…这话咋家一下子也说不清,还是请左大人来跟您谈吧。”
说完,便有一人从仪仗队里走了出来,身着一袭绯色官服,却是风尘仆仆,满脸的憔悴之色。
我一下便认出了来人,唤道:“小叔。”
他略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嘴唇颤抖着,良久,才道:“阿云,你娘她,她快不行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直击我的天灵盖,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的问,“小叔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娘…不行了?”
我无比希冀的看着他,希望我是听错了。
可他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刺入我的心中。
“她在得知大哥去世后状态便不太对,后来知道阿泽失踪后更是接近于崩溃的边缘,饭也不吃,水也不肯喝。我和你嫂子劝过她好多次,可她就是听不进去。我们日夜守着,生怕她出什么事,可没想到啊,她还是…”
“是我对不起你和阿泽啊,叫你们刚没了父亲,又要没了娘啊…”
“是我的错啊…”
他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眼里流着泪,似乎很是懊悔和愧疚。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猛地揪住他的衣摆,道:“我给娘修过一封信,说大哥找到了的,她没有收到吗?”
“阿云你在说什么?什么信,从没有过啊…”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的心如坠冰窟,心里只有一个答案:是他,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是连衍干的!
我的心里不断重复着这段话,以至于我都没察觉到,我的嘴里一直在不断呢喃着,“是他,是他…”
小叔见我这般奇怪的样子,面露忧色,问道:“阿云,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阿泽找到了?”
我却只是念着,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下的异样。直到他告诉我另一个消息,才让我从一片混沌之中抽出神来。
“阿云,明日便整顿一下准备带军回京吧,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长乐公主遇害了,就在你娘亲重病后的第三天。”
“她是在宫门口被杀害的,胸口被一只长剑直穿而过,当场便一命呜呼。圣上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凶手,京城的所有关口全部封闭,我也是得了圣上特许,才能出京的。”
长乐公主死了?
一想到前几个月还言笑晏晏,给我腰牌的美妇人,如今却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下场会如此凄惨。
等一下,那小姑娘呢,小姑娘那么赖着她的娘亲,现在她的娘亲死了,她要怎么办?
这么想着,几乎是在一瞬间我便问了出来。
“那舞阳郡主呢?”
小叔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舞阳郡主被人绑架,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依旧没有找到,生死未卜,也不知道现在找到没有…”
绑架…生死未卜…
闻言,我终是眼前一黑,心中淤积的郁气一下子扩散开来。一口血雾喷出,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黑夜。
帐中一片漆黑,只有一两颗蜡烛的烛焰微微跳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睁着眼睛,干瞪着漆黑的帐顶,思绪如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之前行军时因繁忙而被压下去的悲愤与绝望,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很想张嘴大喊来发泄我的情绪,却发现,自己就像是失声了一样,无论怎么用力,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就如同一个木偶,呆呆地躺在床上,往日的记忆如同走马观花一半在眼前浮现,闪烁不停。
我自嘲地笑了笑,都说只有人死前才会回顾自己的往生,所以,我这是要死了吗?
还没等我多嘲讽自己,便听到有人撩开帐篷走了进来。
是源之。
他见我醒了,面上先是一喜,随即又收了下去,变成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子长,你醒了?”
见我没反应,他面上的担忧之色更显,却又不敢直接问我,而是说起了别的,“我们现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再过十日,便到京城。到那时,我请祖父让宫中的王太医给韫玉看看,说不定能好呢?”
闻言,我终于有了点反应,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见我回答,他松了口气,连忙道:“他很好,你放心,伯庸现在在陪着他说话呢。”
我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而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开口了,却是声音沙哑,嗓子里仍然溢着血,“源之,我没有爹,也快没有娘了。”
“爹死了,大哥如今双腿残废,你说,这左家军如今就我一人,我能撑的下去吗?”
我注视着他,见他嘴唇翕嗡,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苦笑。源之待人向来赤诚,又何必为难他呢?
我将头撇到一旁,不再看他。他似是有些着急,想解释:“子长,我…”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我打断了,“韫玉,我想了想,老天有的时候真的是一点也不公平。明明我左家世代从军,为国效力,皆是精忠报国之辈,从未有过邪曲害公之徒,怎么就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当真是天要亡我左家,还是我左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没有回答。
我也知他答不上来,也没有再问。我心里也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只不过是**罢了。
思及此,我眼里的晦暗愈发深沉。
“源之,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叫士兵们整顿一下,便继续出发行进。回京一事,容不得耽搁。”
他先是一怔,似是被我突然的振作给惊到了,随后便欣喜地点头,应道:“好,我马上去。”说完便出了营帐。
而我也下了床,拿起摆在床边的宝剑,将剑刃从剑鞘中抽出,直指京城。
是皇亲国戚又如何?杀我亲族,辱我父兄,不恤百姓,残害忠良,便是皇帝,我也照杀不误!
纵使玉碎竹焚,也在所不惜!
我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七日之后,抵达京城。
娘亲还是没能撑住,在我抵达京城三日前便撒手人寰。我先去娘亲的灵堂上了炷香,再动身去了皇城。
皇城高大雄伟,朱红高墙,庄严肃穆,如同一个不可撼动的巨人,巍峨矗立。我目光深沉,看着不远处站在宫门口的那几道身影,眼里晦暗不明。
站在宫门口的,赫然是当今的皇上宣仁帝连湛,以及一名身着白衣…和长乐公主有七八分相似的俊美男子。
……连衍。
我反复地咀嚼这几个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却是恨不得将他抽皮扒骨,食其肉,饮其血。
我按耐住心中的强烈恨意,面上一片恭敬,卸了兵甲,叩首道:“臣,左凌云,拜见皇上。”
皇上面色有些许憔悴,但还是朝我点了点头,笑道:“左爱卿此番击退匈奴,斩杀匈奴首领,可谓立了一大功啊。”
我顿首,“臣,幸不辱使命。”
“快起来吧。”
得了恩准,我才缓缓起身,却听到一声叹息。
“左小将军如此之成就,想必君山在黄泉之下看到了,也能就此瞑目了吧。”
闻言,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发出咔嚓声响。
君山,是父亲的字。
这人,竟然还敢提起父亲!
“皇弟。”皇上微微皱起了眉,似有不满。
“知道了皇兄,臣弟不说了。”连衍耸了耸肩,退到了一旁。
皇上这才没有理他,开始对着我寒暄起来。
皇上没有说什么重要的内容,多是一些溢美之辞,我不时地点头,偶尔回答几句,以表应和。中间有几次目光不经意地略过连衍,却在最后一次时,猛地顿住。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骨扇,通体呈乳白色,异常精致华美,和象牙的质地很相近。
若是一般人见了,可能会将此认作由某种猛兽做成的骨扇,可见多了死人的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人骨。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乞格木在死前说的那句话,“你爹不见的尸骨,现在就在他的手上…”
父亲的尸骨……
骨扇……
我脑海里的猜测让我全身止不住的战栗,脑中嗡鸣作响。我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扇子,血丝溢满了眼眶。
感受到了我强烈的视线,他睁开了微阖的双目,与我对视。良久,他歪头,对我微微一笑,“小左将军这是看上了本王的扇子了吗?这可不行,本王可是很喜欢这把扇子,舍不得割爱呢。”
他有点遗憾地说道。
“不如这样,本王那里还有许多扇子,若是小左将军日后有空,可到本王府上来坐坐,亲自选一把,如何?”
我冷冰冰地看着他,眼里淬满了寒意,冷声拒绝:“不必了,多谢御南王殿下好意。那些扇子,还是殿下自己留着吧。”
“好吧。”他又叹了口气,展开扇面摇了摇,随机又合上,对着皇上道:“皇兄,臣弟乏了,便先退下了。”
说完,没等皇上回答,他便摇着扇子,哼着歌儿,径自走了。
皇上面色不变,像是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他回首对身后的太监招呼了一声,那太监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般,默默地退了下去,往宫廷内走去。
做完这些后,他又转身,对我道:“左爱卿,随朕进宫一趟吧。”
我点了点头,沉默地跟他进到了宫中。
一路上,我和他俱是一言不发。身后的仪仗噤若寒蝉,口不敢言。
到了乾清宫,厚重的大门掩映合上,偌大的宫殿内,除了我和他之外,并无旁人。
他缓缓踱步,走到高座之上,俯视着我,良久,才道:“你真的很出乎朕的意料。”
他叹了口气,道:“你跟你父亲一样出色,不,甚至比他更出色。”
我沉默地看着他,默不作声。他也不在意,目光流连在我的脸上,似是陷入了回忆。
“你,还跟一个人很像。老实说,若非有她的担保,朕绝不会同意将符节交给你,让你调遣军队。”
我愕然抬头,意识到了他说的是谁。
“阿漪…是朕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甚至在很多方面,朕都比不上她。若非她是个女儿身,这皇位,也轮不到朕来坐。”他目光悠远,似是陷入了回忆。
“可现在,她却死了。”
他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变得极为可怖,“就在皇宫门前,被长剑穿心而过。你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应。
过了半息,大殿内回荡着我的声音。
“是御南王殿下,对吗?”
我抬头看着他。他并未点头,但从神色却可以看出,我的答案,是正确的。
他阖上了眼眸,缓缓从高台之上踱步而下,走到我的身侧,拍了拍我的肩,“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你父亲一事,也与他有关。”
“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就连朕也不知道他的爪牙在朝廷上大概有多少。但朕相信,你是可以信任的。”
他注视着我,目光深沉。
“你父亲战死后,朕便把涉事的武将与官员都铲除了,连诛九族,一个都没有落下。在杀死那些官员之前,朕派人将他们严刑审问,可他们的嘴巴太紧,愣是一个字都没吐。不像是官员,倒像是谁豢养的死士一般。”
“可朕又查了他们的户籍,无一是伪造的,身份清晰,这便奇怪了。”
我听着他的论述,不由得也皱紧了眉头。深思一番,也没有苗头。我还未来得及再次深思,便听他道:“所以,左爱卿,朕有一件事,要交付于你。”
我一愣,连忙屈膝跪下,低着头。
“朕命你为九龙司指挥使,暗中调查长乐公主遇害一案,以及鹿泉之围的幕后主使,找到其罪证,事后将此事公之于天下。”
“臣谨遵皇上旨意。”我叩首道。
“好了,起来吧。”他将我扶起,手搭在我的肩上,道:“朕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略一沉吟,才接着道:“朕本想将这件事委派给别人,但考虑到舞阳的特殊情况,只有你才合适。”
我的手指微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显露出异常。
“陛下,舞阳郡主,找到了?”
“找到了,但是她似乎在绑架的时候遭到了极大的刺激,不愿靠近任何人,就连朕和她的父亲也不行。如今也只有一个小丫鬟能够接近她。”
“……”
“朕需要你暗中关注舞阳郡主的情绪和动向,以及她身边的人和事,如有异常,随时向朕汇报。”
说完,他便给了我一个令牌,说道:“这是信牌,朕交予你,你可随时进出宫门,要见朕直接来乾清宫便是。”
看着手中的令牌,我郑重道:“是,臣谢皇上恩典。”
拿着令牌离开后,我便在皇帝亲信的带领下来到了九龙司。
九龙司是皇家设在暗中的监察机构,专门用来监视百官,掌控他们的一言一行。楚朝历史上有许多贪官污吏的大案,都不是在大理寺和刑部审出来的,而是在九龙司审出来的。
可以说,九龙司,是完完全全独立于百官之外的机构,专门为皇家服务。然而,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它虽然受皇权掌控,却有很大的独立性,这就要求掌管九龙司的人必须是对皇帝绝对忠诚的人。
而我,竟然被皇帝任命为九龙司的指挥使。这既说明了皇帝对我的绝对信任,也暗示了一种糟糕的情况,朝廷上能让皇帝相信的人少之又少,不然他也不会让我一个女子来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我翻阅着九龙司里的案卷,将如今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皱了皱眉头。
连衍的手真的伸的太长了,朝廷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和他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
并且,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断定这些人和连衍结党营私,也无法证明连衍有谋反的意图。
事情有些棘手。
我又拿出长乐公主的卷宗一一翻看,从作案手法的描述和长乐公主遗体上的伤口痕迹来看,我初步断定了刺杀的人是谁。
江湖上著名的剑客“刀影”,此人的作案手法和刀影惯用的手法很像。
都是一击毙命。
大理寺的人也判断出刺杀的人是谁,可根本没用,因为刀影早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许多年,没人知道他的相貌姓名,也没人知道他的踪迹。想要找到此人,如同大海捞针。
我眯了眯眸子,继续往下翻看。但等我看到小姑娘的卷轴时,我的手忍不住死死攥紧,指甲掐进肉里。
案卷上写着:我等发现郡主时,她被关在一个小小的潮湿黑暗的房子里。房间里充满了尸体的腐臭味。我们点亮火把,发现郡主躺在角落里,双手死死抱着另一个人,脚上带着铁链,满是血痕。
我们走进才发现,郡主殿下抱着的人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身着婢女的服侍,但是早已死去,尸体的腐臭味就是从她身上发出的。
……
经过仵作检验,那个婢女是被人凌辱至死的。
案卷到这里就没了。
我没忍住,一巴掌将桌子拍了个粉碎,桌上的卷子纷纷掉落在地。
我眼眸猩红如血,怒喝道:“连衍,你个禽兽!”
我剧烈喘息,久久不能平静。
我在九龙司呆了三天三夜夜,几乎没睡,直到一旁的内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劝我回府好好休息,我才回府。
大哥坐在轮椅上,在门口,等着我回来。自从找到他以后,他便一直这么做了,无论多晚,就是为了等我回来。像是一旦见不到我回来,我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我明白他的患得患失,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酸楚,但面上还是笑嘻嘻地,推起他的轮椅,往里屋走去。
将他送回屋后,我便到了娘亲的灵堂前,看着挂满屋子的白绫,棺椁前的牌位,心里弥漫着无尽的悲伤。
我无力地倚靠在棺椁旁边,注视着娘亲宁静安谧的面容,低声呢喃:“娘亲,阿云…”
真的好累……
话还没完,便猛地收住。因为我看到,娘亲的额头上,赫然有一处的伤疤。
伤疤看上去被人仔细处理过,像是极力掩饰,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
可娘亲最爱美,也最爱干净,怎会在自己脸上留下这么一块丑陋的疤痕。
我的心中燃起了滔天怒火,将我最后的理智燃烧殆尽。
“这是谁干的?!”我怒吼出声。
回应我的是一阵寂静。
这更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我走出灵堂,见人便吼,“我娘额头处的伤疤,到底是谁干的!”
“说!谁干的!”
我的双眼猩红,骨节咔嚓作响,看起来便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一般,吓得一众仆役瑟瑟发抖。
没有人敢回答我的话,空气就像是一下子凝固了一般。
良久,才有人问道:“阿云,你怎么了?”
我寻声望去,是小叔,此刻正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可不知为何,我从这份关切里,看到了一丝心虚,与一丝的惶恐不安。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到他的额上逐渐蓄满了汗水,才开口问道:“小叔,您知道我娘头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吗?”
“在知道你父亲和大哥出事后,她一时想不开,想撞墙自尽,被我和你婶婶拦下了。”他叹息一声,面色很是沉痛。
他在撒谎。
娘的性情最是坚韧,绝不会因为丈夫去世便去寻死。他定是在隐瞒什么。说不定,娘的死,就和他有关系。
我淡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心里异常的平静。
“你在撒谎。”
我清晰地感觉到,当我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眼皮一阵抖动,嘴角也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额上的汗变得更密集了。
他目光闪烁,不过几息便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道:“阿云,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会撒谎骗你?”
见我不信,他上前了几步,想要替自己辩解。
我随即抽出了悬挂在腰间的剑,一道剑风挥出。
他无比震惊地看着我,又惊疑不定地看着掉落在地的衣角,又惊又疑,说不出话来。
我淡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良久,我开口道:“滚,这里不欢迎你。”
他嘴唇翕翁着,脸色青白交加,颤抖着声音,唤道:“阿云,小叔我……”
“滚。我左凌云,没有小叔,我的父亲,也没有兄弟。”
“我再说一次,滚。”
他的身形剧烈摇晃了几下,半晌后,留下一句“对不起”,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只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离开了。
我又回到了灵堂。
灵堂的棺椁内,娘亲穿着素衣,面目祥和,和记忆中的模样一样。只不过那张鲜活的面孔,此刻已经变得如同石灰一样苍白。
我摸着棺椁,看着她恬静的面容,久久无声。
良久,我才声音沙哑地道:“娘,过了今日,女儿便见不到你了。”
“娘,刚刚,阿云又失去了一名亲人。”
“娘,阿云在这世上,真的只有大哥一个至亲了啊。”
“……”
“娘,你别离开阿云,好不好。”
说到这里时,我已是声音哽咽,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到她的回应了。
次日,娘亲下葬。我在她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方才离去。
于此同时,左家大房同左家二房,也是彻底断绝了往来。京城里有不少闲言碎语,对此,我毫不在意。
或者是说,也没有时间去顾及。
我开始忙碌于各种事务,几乎每天都在查案中,桌案上堆满了各种卷轴……
我找到了杀害长乐公主的真正凶手不是白幽兰,她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可查到这里,案件的进程便变得很缓慢,我们很难找到指证连衍的关键性证据。
连衍将自己隐藏的很好。
除了查案外,我有时也会抽空去小姑娘所在的别庄看看。
小姑娘自从被找回来不久后,便搬到了京城郊外的别庄居住。
别庄四周是开阔的田地,此时正值春季,有不少水牛拉着犁翻着土,农民在身后播撒着种子,一派欢乐轻松的景象。
可我的心情却是无比的沉重。再见到小姑娘后,这种沉重更是达到了顶峰。
小姑娘身着华衣,漆黑的发丝被高高盘起,双手撑着下颚,双眼看向窗外的景色,可一双眼却黯淡无光。
我的心被狠狠揪起。
先前每一次见到她,她的眼睛都是灵动有神的,像天地间最美的黑曜石,而不是现在这般,死气沉沉,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生气。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无意间,剑柄撞到了窗檐,发出阵阵声响。
我立马隐匿了身形,跳到了屋顶上,却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谁?”她皱起了眉头。
“……”
见我久久不回答,她问道:“你若不说话,我便当做你是谁派来刺杀我的了。”
我的指尖微动,思考该怎么回答她,良久,道:“我是专门负责保护郡主殿下的暗卫。”
“……”
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传来了她的声音:“你是谁派来的?”
我如实答道:“是皇上派我来的。”
“……”
过了许久,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子长。”
“子长…”
她极轻地念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我就这么站在屋外,她在屋内,双方无言,却又彼此知晓着对方的存在。
月挂枝头,我要走了。她似是有所感应,忽而抬起头,望向窗外,轻轻地道:“你要走了吗?”
“嗯。”
“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
“你没骗我?”
“我从不骗人。”
“真的?”
“……”
我无奈地笑了声,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支梅花簪子来,运起轻功将它放在另一处窗台上,敲响了窗户,然后隐去身形。
“ 这是我送给郡主殿下的见面礼,郡主殿下可要收好了。”
“下一次我过来,希望能看到郡主殿下戴着簪子的模样。”
我勾了勾唇角,想象着她带着梅花簪的模样。
那一定会很好看。
“再见,郡主殿下。”
玉碎竹焚。出自《三国演义》: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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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前世篇 左凌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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