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连衍每日都会来萱若阁,不是嘲讽羞辱我一番,便是拐着弯儿劝说我做他的“宠物” 。
我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
看到他,我只会觉得恶心,更别说呆在他的身边。
我一直想杀了他,可我被看管地紧紧的,手脚被铁链拴住,动弹不得,更别说伤他分毫。
想要杀了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向他求饶,做他的“宠物”。在取得他的信任后,再寻找对他下手的机会。
可我骨子里仅剩的骄傲,不允许我这么做,向仇人卑躬屈膝,臣服,从此失去人格。
而且,我心中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子长。
被囚禁在深宫中,我无法得知她的消息,也无法确定她是否还活着。但只要她还活着,就必定能察觉到京城发生了什么。
她那么聪明,还掌管着左家军,一定能够推翻连衍,一定能够将我从这深宫中解救出来。
怀着这份微茫的希望,我等待着。
未曾想,却等来了她战死沙场的消息。
那日连衍还是像往常一样来找我。
这么多日过去,我一直没给他好脸色。他一进来,我便冷嘲热讽道:“怎么皇帝陛下还有空来我这小小的萱若阁?”
他依旧笑吟吟地,半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
“听闻小锦身体又有不适,便过来看看。”
我冷笑,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
“小锦这话可说的不对。若不是你不听话,你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他挑起我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摸不透他想要干什么,便没再说话,冷着一张脸看着他。
他看了我许久,道。
“小锦,你若是不听衍舅舅的话,阿漪可是会伤心的。”
“乖,听话。”
说着,便要伸手抚上我的脸,被我侧头躲开。
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我早已能做到对他的话不动声色,可他的这句话无疑触动了我的逆鳞。
他有什么资格拿娘亲来说话!
“连衍!你有什么资格提起娘亲 ,你这个杀害娘亲的罪魁祸首!”
我用力拉扯着束缚着我的铁链,恨不得冲上前去将眼前的人撕碎。
“是啊,我不仅杀死了你的娘亲,我还杀死了你最亲近的春和,甚至你那讨人厌的父亲,也死于我之手。”
“为什么呢?”
“全都是因为他们不听话啊,要是他们听话,我又怎会杀了他们!”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癫狂之色,而后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含着隐隐的期待。
他用手死死地捏住我的下颚,强迫我看着他。
“小锦,你要听舅舅的话啊,舅舅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千万不要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哦,对了,还有你那情人。”
“你可千万不要像她一样呢。”
他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如坠冰窟。
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把她怎么了?!”
他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只不过是‘战死沙场,尸骨未寒’罢了。”
我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嗓子破了音。
“连衍,你疯了!她一生为国征战,立功无数,你怎能!”
“那又如何?不能为我所用,甚至还处处与我作对,我当然要杀了对方了。”
“小锦,你说,若是换做你,你能留这人吗?”
他看着我,嘴角翘起。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小锦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虽然派人动了手脚,但可不是我亲自杀了她。是她命人放火箭将战场变成了一片火海,还不要命地亲自冲锋陷阵杀了进去,最终被火活活烧死…是她不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怪不得我。”
“连衍!!!我杀了你!”
他的话就像是压倒我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我什么都顾不上,双目通红,只想将眼前的人杀了。
他看着我这副模样,反而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我之前还在奇怪为什么你这么多天没有动静,如今看来,我猜的没错,你的心中果然还抱有一丝不该有的幻想。”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顶玉冠,手一松,玉冠便掉落在地上,断裂成几块碎片。
“那一日你买来,是想送给她的吧。可惜,这玉冠在我手里,你没能送出去。”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回想起当时买玉冠时的雀跃心情,久久出神。
“可你看,小锦,现在这玉冠断了。”
“玉断了,可就再也没了。”
世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她。
玉碎了。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痛苦地抱着脑袋,痛哭出声。
他看着我这副痛苦的模样,勾起唇,弯下腰,爱抚地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低声道:“小锦,以后都不要在抱有这不该有的幻想了。好吗?”
“乖,听话。”
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可我仍旧处在崩溃的情绪之中,听不清也记不清。
那一天,我只知道,世界上所有爱我的而我爱的人,都不在了。
只剩我自己了。
此后的一个月,连衍没再来找我,而我也渐渐从崩溃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我要报仇。
与他虚与委蛇也好,卑躬屈膝也好,做他上不得台面的“宠物”也好,只要能杀了他,都可以。
在仇恨面前,我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可以放下。
所以在他来的那一刻,我说了句,“好。”
可他没有马上解开我的锁链。
我知道他还心存怀疑,于是我装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我让他随意地摸着我的头,给他捏肩,调墨,甚至帮他出谋划策。
所有能让他放松警惕的事,都被我做了个遍。
三个月后,他给了我“自由”。
我可以不再被铁链栓着,还可以在皇宫中的一定范围内自由行走。
但后面一直有他的人跟着。
他还是不信我。
也对,要是他真的信了我,他也就不是那个心机深沉的连衍了。
我还需要进一步地“攻略”他。
我回忆之前三个月的表现,发现了我的问题。
“我” 太乖顺了,乖顺到没有任何的棱角,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这么大,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放下心中的仇恨。
我需要有棱角一些。
果不其然,当我对他提出了一些“任性”的要求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没猜错。
他喜欢乖顺地可以让他随意挠肚皮的小猫,但他也喜欢有时亮出爪子朝他提要求的小猫。
这才他想要的“宠物”。
发现这一点后,我和他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他更信任我了。
我可以自由地进出乾清宫,在他旁边弄墨侍奉,甚至留下来和他一起吃晚膳。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法碰到也无法看到折子,他对我还是有防备。
我也从未想过过能够得到他的全部信任,只要让他对我没那么多防备,就够了。
在成为他的“宠物”的一年后,我找到了他,提出了我的要求。
我躺在他的大腿上,仰头看着他。
“衍舅舅,小锦可不可以向你讨要一件东西?”
他放下了笔,看着我,说,“说吧,小锦想要什么?”
“小锦想要冰泉轩里的所有东西。”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着问道:“小锦为什么想要这些东西啊?”
虽然他笑着,可我知道,要是我无法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放在我头上地这双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那是小锦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小锦有点住不惯萱若阁。”
我说完,等待他的回应。
一双手慢慢地环住了我的脖子。
“小锦,你真的没有别的目的?”
他凑近了脸,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潭。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捏着我脖子的手瞬间收紧,但并没有将我掐的喘不过气来。
“小锦…想要…小时候…衍舅舅给我做的小玩具……”
“真的?”
见我点了点头,他这才将掐着我的手松开。
我双手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衍舅舅…”
“对不起,小锦,舅舅刚才一时没控制住,吓到你了。”
他摸着我的头,道:“作为补偿,舅舅马上就派人将你想要的东西取来。”
我点了点头,乖乖地趴在他的腿上,没再说话。
第二天探望过连衍后,冰泉轩的东西便出现在了萱若阁,连床都换成了我在冰泉轩睡的那一个。阁外移栽了不少新的树木花草,也都是冰泉轩的。
我装作一副欣喜的样子,命人将所有东西按照冰泉轩的样式布置好后,已月上柳梢。
等到侍女都歇下后,我才点了烛火,来到梳妆台前。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妆奁的最后一层,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梅花簪。
是她送给我的。
我拿着它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放了回去,拿着烛火回了床边,吹熄了后,上了床。
一夜无眠。
过了段时日,我开始寻找时机杀他,可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我发现,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只有一次机会。
再等等。
我藏起我全身的刺,像往常一样,侍奉在他身边。
这一潜伏便是两年。
这两年里,他设了许多关卡来考验我对他的忠诚。
其他关我过得都很顺利,可有一次,我差点暴露。也是那一次,让他逐渐收回了对我的试探。
那一天,他找到我,说要带我去看一些好玩儿的。
我摸不清他又要干些什么,只能欣然应允下来。
他带我来到了皇宫的暗牢。暗牢里阴森森的,充斥着血腥味。不如我想像般的会充满哀嚎声,暗牢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得到老鼠啃食东西的声音。
我被他带着一路往暗牢深处走去,在一处血腥味极重的牢房前停下。
我不安地轻轻拽了拽连衍的袖子,细声道:“衍舅舅,我怕。”
他拍了拍我的肩,二话不说地将我带了进去。
暗牢里的人察觉到有人进来,嗤笑一声,“怎么,又来折磨我来了?”
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锯子在啃噬铁管,每一个字都听地让人头皮发麻。
他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这次来,明明是为了满足你的。”
“你说是不是,小锦?”
我适当得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在听到我的名字后突然激动起来,捆住他手脚的铁链哗啦作响。
“小锦?你怎么在他身边,快,快,快离开他,你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立马躲到连衍背后,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脏乱的鬓发遮挡了他的脸,让我认不出他是谁,但从他的话里我能听出他对我十分熟悉。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是我认识的人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头看向连衍,“衍舅舅,这个讨厌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对你说话?”
连衍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命人将眼前人的头发给揭开,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小锦你好好看看,你认识他吗?”
看着那张满是伤痕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脸,我缓缓摇了摇头。
“看,你心心念念想救出来的人,如今认不出来你了。柳玉良,你多么可悲啊。”
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瞳孔猛地一颤,但很快便又掩饰好。
眼前的人立马低下了头,抿唇不语。
我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唤道:“义兄?”
见他马上又挣扎着想要靠近我,我确定,眼前之人确实就是柳玉良了。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我中蛊的那几年,我跟他的关系按理来说是挺差的。可从连衍的话里来看,他像是为了救我才被抓了起来关在这里。
这又是为什么?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我便听到了一句让我血液凝固的话。
“好了,既然见了最后一面了,那么你便安心上路吧。”
我猛地抬头。
“怎么了吗?小锦。”他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抓紧衣袖,极力抑制颤抖着的声线,“没什么,只是我在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惹得衍舅舅这般不快。”
“若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我单纯想要杀他呢?”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努力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那当然是衍舅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啦。要是能让衍舅舅高兴,那他也是死的值当。”
“是么。”
我笑着点了点头。
他盯了我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我脸上收回。
我松了口气,转头又对上柳玉良不可置信的目光。我的手指颤了颤,默默将头撇了过去。
很快,牢房里便传来他的惨叫声。惨叫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个了无声息的人被抬了出来。
我的身体在听到那惨叫声的时候就忍不住发抖,这会儿更是不敢去看他的尸体。
不用想,那一定是惨不忍睹。
我攥紧我的衣袖,在心里不断默念对不起。
这时,连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小锦,你在害怕?”
我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犹豫了下,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手缓缓放在我的脑袋上,揉了揉,然后伸手一拉,将我整个人拉进他的怀里。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小锦,好好听舅舅的话,就不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听见了吗?”
我颤颤巍巍地嗯了一声。
“真听话,小锦。”
……
经过两年的潜伏,我成功取得了他对我的信任。我准备提上我复仇的日程。
最近,他的状态不太好,眉头总是紧缩着。我猜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让他烦心,但我与外界完全隔离了开来,无法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为一个“合格的宠物”,我需要想方设法的让他开心。
我向宫人请教如何酿酒,制作梅花酿。
我会自己做些小玩意儿,讨他欢心。
我会给他献舞,他会看着我,渐渐入了迷。
他越来越沉迷于歌舞,慢慢地不问政事。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那一天,我换上舞衣,戴上了她送给我的梅花簪,簪子十分锋利,能够刺破人的血肉。
我拿上刚酿好的梅花酿,乘着轿辇,往玉清宫方向而去。
我端着梅花酿进入宫中,立马便有太监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我福身微微一拜后,丝竹声响起,我在殿内翩翩起舞。
一曲过后,掌声在空荡的大殿回响。
“我们小锦的舞艺真是越来越有进步了啊。”
“都是为了衍舅舅学的,舅舅喜欢,是小锦的福气。”我羞涩地笑着。
说完,我勾了勾手,旁边的太监立马端上了我酿的梅花酿。
我将酒坛接过,道:“小锦前些日子闲来无事便酿了几壶梅花酿,希望舅舅喜欢。”
“小锦酿的酒,味道自然是极好的。”
“多谢舅舅夸奖,不知能否让小锦亲自给舅舅盛酒?”
说完,我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丝丝恳求。
他轻笑道:“小锦如此小小的要求,衍舅舅又怎会不答应呢。”
得到他的许可,我拿着酒壶缓缓上前。
在离他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停住。
“小锦?”他皱起了眉。
我轻轻笑了笑。
刹那间,酒壶从我手中滑落,酒瓶碎裂,水滴迸溅。
我拔出发间的梅花簪子,直直朝他刺去。
他连忙拿出剑抵挡,可不知为何,他手中的剑突然掉落在地上。
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眸,里面狠戾与愧疚互相交织。
我的心头升起一股怪异。我强压下这种感觉,拿着簪子继续往他的胸口处刺去。
却在离他胸口处还有十几厘米的距离时,他的身形猛地一偏,最终簪子深深地扎入他的腹部。
我猛地将簪子从他的体内拔出,看着他捂着腹部跌坐在地吃痛的模样,癫狂大笑,“连衍,这是你应得的,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说完,我拿着簪子,便要再次朝他的胸口刺去。
可在半路,我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
我低头一看。
无数长剑没入我的身体,贯穿了我的胸口。
簪子从我手中滑落。
“噗”,长剑从我身体抽出,我无力地跌落在地。
血液浸染了我的整个胸膛。我看着白色的天空,眼里满是不甘。
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我就能把他杀了。
只差一点,我就能替你们报仇了。
泪水从我眼角滑落。
我望着天空,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天空之上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我缓缓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些身影。
“娘亲…”
“爹爹…”
“春和…”
到了最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天空之上。
她正笑着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
我抬着的手顿住。
过了半晌,我抬着的手猛然垂下,眼里逐渐失去色彩。
我并没有唤出她的名字,只跟她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
如果有下辈子。
我一定要好好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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