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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偶遇

他确认我真的疯了以后,便让我回到了黑暗里。

回到黑暗后的我,脑子里还满是小锦抱着花荣清尸体痛苦的场景。

我痛苦地蹲下,抱着脑袋,肆意地发泄着我心中的悲伤与怒火。

自己的父亲为了救她而死,而在那之前,她还捅了她的父亲一剑。

我不敢想象,当时的小锦,有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而这一切,都是由他造成的。

我恨,我恨极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同时我也恨极了我自己,恨自己的无用,恨自己的无知。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早点发现,将他刚出现的时候就将他斩草除根呢?

如果我在他出现在了那一刻就将他杀了,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是杀不了他的。

除非我杀了我自己。

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愧疚将我彻底淹没,我就要溺死在这无尽的愧疚与自责的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这无尽的自责与愧疚才如海浪般退去,转化为更加一往无前的坚定。

我一定要夺回这剧身体的控制权,然后,去赎罪。

我清楚地知道,哪怕我什么也没做,但我身上的罪业也不比他少多少。

他在意什么,我便亲手毁去什么。我死去的亲人,朋友,爱人,她们所受的痛,我要千倍百倍地在他的身上讨要回来。

我一定,要夺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一定。

过了些时日,他又来找我。这一次的他不像之前那样满脸愉悦。只见他黑着一张脸,朝我走了过来。

我继续装疯卖傻,看着他,傻兮兮地笑着。

他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我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继续傻兮兮地笑着。

他一脸扇了我好几巴掌,直到我的脸肿了起来才停手。

“左凌云就是死了也不让人顺心。”

他看着自己有些微红的手,阴恻恻地道。

“她从苗疆带回来的那个苗人,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将云千竹给杀了。”

“气死我了,我上哪再找一个那么好用的蛊师去。”

“那个苗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他自顾自地说着,显然是被气狠了。我听了却很高兴,这是不是说,小锦不用再受蛊虫控制了?

真好。

似乎是发泄完了怒火,他转而看向我。

“告诉你一个让人开心的消息,我登基了。”

正开心着的我一下子顿住了。

登基?

那皇兄和侄儿他们…

“你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可精彩了。”

“连钰受蛊虫控制,将刀架在皇兄的脖子跟前。而皇兄竟然一丝反抗也没有,拿着刀自刎了。”

“清醒过后的连钰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拿着刀自刎了。”

“真奇怪,他们一点反抗也没有。”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亲情吗?除了当个累赘,一点用也没有。”

我的手悄然收紧,紧紧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虽然我和皇兄有过一丝嫌隙,但在我心里,他始终是那个令我尊敬仰慕的兄长。他的去世,对于我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还有我的侄儿…

他是皇兄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格我十分清楚不过,儒雅端方,对自己的父亲再是濡慕不过。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的手里,他当时的精神一定崩溃了。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戕。

……

父子相残,君臣相杀,他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更是要让皇兄和侄儿的千古英明毁于一旦。

他还是这么恶毒。

“真可惜,小锦昏迷了,没能亲眼见到我登基。”

他突然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怕他又要对小锦做出什么事来。

可他就像是随口感叹一句,说完这句话便走了。

徒留我一个人呆愣愣的留在原地。

一个月后,他又出现了,脸色同上次一样黑沉的厉害,不用我问,他便又自顾自地说起了令他生气的原因。

“小锦醒了,原本我是很高兴的。”

“可蛊虫失效了,她不听我的话了。”

“她很聪明,她猜到是我干的了,但她竟然想要杀了我,我好难过。”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难过的情绪。

“她想杀了我,你说,我要拿她怎么办?”

他突然看向我,目光落到我痴傻的脸上。

我依旧憨笑着看着他。

“我要杀了她吗?”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心里十分恐慌,但我一点也不敢动弹,依旧憨憨地看着他。直到我的嘴角快要开始抽搐了,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走了。

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算了吧,毕竟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宠物,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的目光突然又看向了我,“你说,就算没有蛊虫,但若是我好好调教一番,她会不会像先前那样听我的话呢?”

我痴痴地笑着,没有回答。

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肯定能的,这世上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只是需要些时间和精力罢了。”

“而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

“我就不信,这么长的时间,我还不能将她变成一个乖乖听话的‘宠物’了。”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毕竟,你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吗?”

我依旧痴痴地看着他,憨憨地笑着。

他拍了拍我的头,“傻狗狗,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转身走出了黑暗。

再他离开的那一刹那,我眼里的痴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沉的寒光。

之后,他会时不时地来找我,“分享”他驯服小锦的最新消息。

他用对付我的方法去对付小锦,告诉她她的亲人爱人全都离世的消息,一点一点地将她逼疯,一点点地将她的希望全部磨碎。

最后将她变成了一个乖巧懂事,完全听他话的“漂亮花瓶”。

我见过小锦被驯服后的模样,双眼无光,呆滞地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木偶。

她像个猫一样,乖巧地趴在的他腿上,而他像所有养猫的主人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在给她梳理毛发。

这一幕,和谐却又让人觉得诡异。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水镜,手指甲不不知觉地嵌进了肉里,痛感传来,让我快要失去的理智清醒了些。

理智告诉我,我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如今所有能和他对峙的力量都被他铲除,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对他造成威胁。现在唯一能对付他,保护小锦的,只有我。

我已经拿回了一小部分身体的控制权,但我一直没有用。因为一旦被他发现了,我将面临他毫不留情的打压。到时候,我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将半途而废。

但若是他要对小锦动手……

我握紧了拳头。

我会尽自己的全力,去阻止他,哪怕结果是被他发现。

他愈发宠爱小锦了,几乎是天天要她陪伴在身边。

但不知为何,有一次,他突然动怒,手掐在小锦的脖子上,掐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外界的情况而不被他发现。

我只能看到他的手掐在小锦的脖子上,而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我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正准备调动我能掌控的力量去阻止他,他就松开了掐着小锦脖子的手。

我松了口气,连忙将力量收了回来,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暗自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直到察觉到他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后,我才放下心来。

之后他没再像先前那样动过怒。

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沉溺于歌舞之中,对朝政渐渐没那么上心。

有时候,他会将手中的政事交给底下的宦官和官员去处理,自己则整日在玉清宫里歌舞升平。

他喜欢看小锦跳舞,往往会看入了迷。

这一持续,便是两年。

这两年里,他不仅喜欢上歌舞,还喜欢上了喝酒。往往他喝醉的时候,意识是最迟钝的时候。我会趁这个时候,趁他不注意,悄悄地和他的意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但也不敢太过,怕被他发现。

他也不会醉的太厉害,因此虽然过去了两年,我也没有能够完全掌控身体的控制权。但也快了。

我有把握,再过三个月,我便能彻底夺回这具身体了。

但我未曾想到,我的原本的计划,会因为意外而改变。

那日,同往常一样,小锦身着舞衣,来到了玉清宫。

他正在玉清宫里面赏舞。

他先前喝了点酒,已经有点微醺,所以我能看得到外面的情况。

通过他的视角,我能看到,小锦手里端着一壶酒,是她亲手酿的。

同往常一样,她献了舞,赢得了他的喝彩。

跳完舞后,她端着自己酿的梅花酿,羞答答地问她能否替他亲自斟酒。

她以前有时也会替他斟酒,也会向他提出这样类似的请求,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包括我也是。

她端着酒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我看着她,总觉得今日的她有些哪里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在她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时候,我细细打量着她。

她画着平日里一直画着的妆容,一身红色舞衣,头上带着一个她不常带的梅花簪子。

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我对上了她的眼睛。

我才发现,她平日里黯淡无光的眼睛,突然有了光。

就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

我被我的想法一惊,心里本能地觉得不好。

于此同时,她突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皱眉,唤道:“小锦?”

她轻轻笑了笑,然后,手中的酒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她猛地拔出发间的簪子,尖锐的簪子朝着他的胸口直直地刺了过来。

他反应迅速,立马拿过旁边的长剑拔剑而出。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完全来不及准备。只来得及控制我能控制的身体部位,将他的身体定在原地,同时控制着他握着剑手。手一松,剑落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

他似是没想到我竟然能抢回身体的控制权,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见簪子马上要刺到他的胸口,他一咬牙,连忙跟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想要躲开这一击。

我又怎会让他得逞,用自己的力量将身体死死定在原地,阻止他的动作。可身体还是被他挪动了位置。

就这样,长簪深深刺入了身体的腹部,汩汩鲜血从其中喷涌而出。

他被重伤,捂着腹部,感受着从腹部传来的剧痛,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而我赶忙趁机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却忽视了在一旁的小锦,以及,宫殿里的众多侍卫。

等我一举抢回身体的控制权,将他完全压制在体内以后,我听到了长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我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望向小锦站着的方向,看到了让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的一幕。

无数长剑从她身体直贯而入,又从她的身体猛地抽出,带出片片血肉。她的身子很单薄,像一只飘零的残蝶,轻飘飘地掉落在地。

她躺在地上,鲜血和她的红衣融为一体,最终流满整个地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半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有太监过来请我去处理伤口,我才幡然回神。

我一把推开他,连滚带爬到她的尸体面前,抱起她,挥退想要靠近她的人。

“滚!”

“滚!”

“你们都给我滚!”

说完,我看向紧闭着双眼的小锦,崩溃地唤道:“小锦,舅舅错了,你醒过来好不好,小锦…”

“小锦…”

“舅舅求求你,醒过来…”

“小锦,等你醒来了,舅舅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柿子饼,好不好?求求你,醒过来……”

我一直呼唤她的名字,拼了命的想要将人唤醒,哪怕,我知道,我怀里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全然沉浸在悲伤中,完全没注意到,一道身影,从大殿门口缓缓而入。见到这一幕,她怒吼道:“连衍,你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些话!”

“给她下蛊,灭她满门,将她囚于宫中,一步步逼她至死的人,不是你吗?!”

“你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对不起!!!”

我怅然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一道身影快速地朝我冲了过来,将我一拳打翻在地。

我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下意识反驳道:“不,那不是我。”

过了片刻,我又道:“不,是我。”

“正因我的懦弱与逃避,才让他能掌控这具身躯,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小锦。”

“是我害了你们所有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断咳着血,道着歉。

未曾想,这句话更加激怒了她。她拿着剑刺穿我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吼着。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们都已经死了!!!”

“你以为说句对不起,她们就会原谅你吗?别做梦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剑刺入我的身体。身上传来阵阵剧痛,我疼得发抖,却还是强撑着抬起头看向她。

眼前的人似乎极为在乎小锦她们,我想看看对方,是否是我认识的人。

入目的是一张精致而又完全陌生的脸,左眼角点缀着一颗鲜红的泪痣。

我敢确认眼前的人我没见过,但不知为何,我还是细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脸。最后发现,对方的眉眼和年少的君山有几分相似。

我怔怔出神,轻声唤道:“君山?”

她的动作突然停住,然后将剑橫到我的颈前。

“你有什么资格提起我的父亲?”

这下,我终于敢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君山的儿子。知晓故人之子还好好活着,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是君山的小儿子么?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欣喜地抬头看看她,却见她突然皱起了眉头。

半晌,她将橫在我颈前的剑放了下来,问。

“你不是连衍,你是谁?”

听到这话,我苦笑了一下,将头低了下去。

“我就是连衍,只不过,是另一个连衍。”

“之前的我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由他,来掌管这具身体。所以,他才能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听着我的解释,她冷笑,“你这是在为自己开脱?”

我摇了摇头,“这些事虽非我所为,却也由我一手造成。我知我罪孽深重,不敢奢求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但只求我能用接下来的余生,来偿还我前半生的业障。”

我吐出一口血,大喘着气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冷着脸道。

我却是笑了笑。

“你会答应的。”

“你是小锦和阿漪同时选中的人,你会答应的。”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不,或许应该说是少女,十分笃定地说道。

在她往我身上捅的时候我便看到了,她的后颈处有一颗鲜红的小痣。

和小锦小时候说的那位神仙姐姐脖子上的红痣一样。

我突然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当时我们找了全京城都没找到的人,会不会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当时我们之所以找不到,是不是就是因为方向找错了。因为我们只检查了女孩,而没检查男孩。

而从小被当做男孩养大的她,自然就被我们略过了。

还有,君山曾给我写过信,问我这里有没有适合给小女孩修复伤疤的药膏,当时我没有过多意,但现在想来,便有问题了。

他家没有女孩,他夫人也不曾受伤,为什么要专门写信来问我要去除疤痕的药膏呢?

一切都只能说明,眼前这个精致得雌雄莫辨的少年,实际上,是个少女了。

“……”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将剑直直地插入地里,玉石做的砖瓦上瞬时布满了裂痕。

她抱起小锦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上大殿门口,在迈出门槛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若做不到,我必将你斩于我的剑下,以告祭她们的亡魂。”

“我说到做到。”

我松了口气,知道她这是答应了,终于撑不住躺倒在地,眼前一阵发晕。

我完全没力气再站起来,也没法替自己处理伤口,只能躺在地上仍由自己不停流着血。

半晌,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太医。

他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复杂地看着我,对那太医道:“你给他处理伤口。”

太医应了一声,开始颤颤巍巍地替我处理伤口。消毒的酒水洒在我的伤口上发出阵阵剧痛,我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忍着剧痛,看向背对着我的年轻男子,道:“对不起。”

我看到他垂于身后的手骤然收紧,又慢慢松开。

“你真不是他……他从来不会说对不起。”

他转头看向我,一双眼里除了仇恨外,满是死寂,“他死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没死,现在还在我的身体里。”

他沉寂的眸子动了动。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觉得,比起杀了他,让他生不欲死地活着更好。”

“……”

他沉默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直到太医替我将全部的伤口处理包扎好,他在准备走前,对我道。

“子长让我跟你说,一个月内,她要看到令她满意的结果。”

我一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点了点头:“我会的。”

既然我说过,那我便会说到做到,我从不骗人。

我躺在床上养了十多天的伤,同时着手处理退位事宜。

皇位是他最为在意的东西,那么我便让他看看,他费尽心思一步一步得到的东西,是怎么被我弃之若履的。

我和白露没有子嗣,皇侄也没能够留下后代,我的其他兄弟也早都被他弄得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没办法继承皇位。别无他法,我只能从宗室里过继了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孩子收为义子,准备将皇位禅让于他。

那个孩子很优秀,性子虽然孤僻了些,但品行很端正。只需多培养几年,便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同时,我处死了我所知道的他的全部的心腹大臣,这些人帮着他做了不少坏事,死不足惜。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这些人当中竟然有君山的弟弟。我让人审问一番后,才知道,他因为嫉恨他的哥哥,便和当时是御南王的他勾结在一起,迟迟不送粮草,导致君山的军队粮尽弹绝,陷入绝境。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手猛然收紧,替君山感到不值。最终,我判处他,车裂之刑。

退位那天,我颁布了罪己诏,上面陈列了“我”,亦或是他所做的种种罪行。

我站在城墙上,一一朗读上面的罪行。听着身体内他疯狂的咒骂声,我久违地勾起了嘴角。

这才刚刚开始。

罪己诏中,我自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再出入皇宫。他知道后,对我疯狂大骂,直言他当时就应该杀了我。

听到他的话,我噗嗤一声笑出声,“你杀的掉吗?”

就如同我无法抹杀他一样,他也无法抹杀我。这个道理,在他费尽心思想要将我逼疯自戕时,我就明白了。

既然我杀不死他,那我便要他同我一起,受尽千百折磨。

他突然沉默下来,随后便是更疯狂的叫骂声。

我没理会他。在读完罪己诏后我便走下了城墙,打开了皇城的大门。我没带任何人,孤身一人走了出去,霎时间,无数石子和鸡蛋往我身上砸。

石子砸在我的脸上,划破了我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鲜血从中流出。鸡蛋碎裂开来,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迎着石子和鸡蛋飞过来的方向,我看到无数愤怒的脸庞。我知道,这其中可能有被他害死的战士的亲人,亦或是被他残害过的无辜老百姓。但无论是哪一个,我都对不起他们。

迎着无数飞来的菜叶子和臭鸡蛋,我跪下,重重地朝他们磕了几个头。人群停滞了下,刹那间,扔过来的菜叶子和臭鸡蛋变得更多了。

一个臭鸡蛋直直对着我的脸砸了过来,砸在我的头顶上,蛋壳破碎,腥臭的蛋液流了我一脸。

我抬头看去,一名年轻妇人正一脸仇恨地看着我,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她留着泪,一双猩红的眼里满是仇恨,“你下跪道歉有什么用,这样我的丈夫就会回来了吗?”

“他走的时候,我刚怀孕,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看到一眼…”

她怀里的女孩见自己娘亲哭了,有些束手无措地用手替她的娘亲擦拭着眼泪,“娘亲……”

“你这个狗皇帝,我的儿子被你强行征兵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啊。”

“我那八年前不见的妹妹,原来,竟是被你抓了卖了去。”

“狗皇帝,把我们的陛下还给我们啊!”

每有一个菜叶子砸过来,便伴随着一道叫骂声。我没有反抗,这是我应该受的。比起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我现在遭受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我就这么一直跪在地上,拉着他,承受众人的辱骂。直到人群散去后,我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御南王府的方向走去。

我的速度很慢,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从皇宫走到御南王府。

我打开王府的大门,里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角落里落了不少灰。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边走,他的辱骂声一边传来。

“喂,你别以为你拉着我一起和你跪在那,我就会认错。”

“那些卑贱的平民,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要作践你自己,你自己去,别疯了一样拉上我。”

他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说,说累了就歇一会儿,继续说。这话我已经不知道听他说了多少遍了。

我无视他的话,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了进去。

我来到他储藏东西的房间,径直走了进去,开始翻找起来。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那把骨扇。

我将骨扇放入怀中,又开始翻找起别的东西来,直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到一个刻着字的玉佩才顿住。

我顿住,是因为,玉佩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左弘渊”。

是君山的玉佩。但被他随手丢到了角落里。

我继续翻找着,找到我想要地东西后,离开了库房。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我按照之前套出来的他的话,将御南王府所有的暗道摸清楚并记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总觉得,以为会有用。

将所有暗道的入口,出口,以及其中机关的设置都记清楚以后,我离开了御南王府。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到君山的小女儿,将她父亲的东西归还给她。而是在城郊的位置找了一个人烟罕至的寺庙,亲手剜去自己的双眼。

剜去双眼的时候,我将他放了出来,让他亲自承受这极端的痛苦。

他的尖叫声不断地传来,“啊啊啊啊!你疯了!”

“痛!好痛!痛死我了!”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听着他的惨叫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握着刀的手更加用力了。

一个时辰过后,我手中的刀落了下来,鲜血不断从我眼眶里流出,眼前一片漆黑。

我整个人虚脱地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血泪从我眼角流出。

原来你也知道痛!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她们痛不痛!

她们,也会痛啊!

我一边笑一边哭着,路过的人都在说我疯了,没人敢靠近我。

我听着他们的话,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我早就疯了。

在小锦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疯了。

亲手剜去了我的眼睛后,我剃发为僧,做了个苦行僧。

苦行苦行,积善行事,偿还罪孽。

在离开前,我找到了君山的小女儿。

“你把自己的眼睛剜了干什么,多此一举。”

她看着我,一开口便问道。

“……”

我笑了笑,道:“佛家有言,眼不见,心不乱,无眼则心净品正。”

“剜去一双眼睛,便能让我从此心静下来,这对我日后的修行有益。”

“好了,不说这个了,”她嗤了声,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我突然有些局促,半晌,将扇子和平安扣从怀里掏了出来。

“这是我从他的库房找到的,上面刻着君山的名字,便来交还于你。”

我感觉到我手里的扇子和平安扣都被她拿走,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还有别的事吗?”

我摇了摇头,“我这次来,只是将东西物归原主罢了。事情做完了,我也该走了。”

说完,我便转身离去。

“等等。”她叫住我。

“柿子饼怎么做?”

我的步子停住,回头看向她。

“和寻常柿子饼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小锦爱吃甜,我便会在外面多裹一层糖浆,加上一些柠檬汁,使其更加酸甜可口罢了。”

回忆起小锦吃柿子饼的模样,我笑了笑。

“往后我不会去看她了,还请你给她做吧,她那个小馋鬼呀,最喜欢吃了。”

说完后,我沉默半晌。

“我没资格去祭奠她。”

我敲着盲杖,转身离去。

我离开了京城,游历四方,去看人间疾苦,积善行事。

路上,我用一身功夫,救了不少人,但也因此被一些恶霸盯上。他们找人围殴我,被我逃了许多次。可在最后一次的时候,我没注意,被人在左腿上打了一个闷棍,直接将腿给打断了。后来有好心人出钱给我治疗,但也只能将我的腿治好一半。我的腿自此落下残疾,瘸了。

我对此不怎么在意,可他却快要疯了。短短一年内,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变成一个瞎了眼瘸了腿的和尚,一般人都承受不住这种落差,更别说他这种极为自负的人了。

对于他快要疯了这件事,我乐见其成。要不是我还要继续苦行下去,我都再考虑要不要把我的四肢给弄断了去刺激刺激他了。

苦行路上,我救下了不少人。有不少被我救下的人对我连连道谢,可我却对这些道谢避之不及。

我承受不起他们的道谢,毕竟,我救他们,只是为了赎罪而已。

苦行的第三年,我遇到了一个老和尚,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和尚。

我看不见,是从他们的话里听出来的。

一老一少牵着个驴,在河边行走。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将那小和尚头上带着的斗笠吹走了。

“诶,师傅,我斗笠被风吹到河里去了!”

那小和尚有些懊恼,“这可怎么办,天气这么热。”

我耳朵一动,根据风声和水流声判断出斗笠落下的方向,赶在被水流冲走前,运起轻功将斗笠给拿了回来。

瞎了三年,我的听力和嗅觉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能通过周围的环境来判断一些基本的东西。

我将斗笠递给了小和尚,“你的斗笠。”

小和尚将斗笠接过,“多谢施主。”

我回了声,正打算走,老和尚的一句话将我定在了原地。

“这位施主,我看你至善至纯,是个大富贵之相,为何沦落至此?”

我的步子顿了顿,空洞的眼睛看向老和尚地方向。

“大师既能看出我的命格,又为何看不出我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呢?”我问。

“可老僧观施主的面相,只能看出你品性至善至纯,只是因为些别的原因,沾了些业障。不知老僧说的可对?”

我握着盲杖的手一下子收紧。

“大师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何?”

“不为什么,只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善良的灵魂走错路罢了。”

“……大师这是何意?”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施主,你踏上修行这条路,是为何?”

我的唇抿了抿,如实答道:“为了赎罪。”

“因为我的缘故,很多人失去了生命,很多人失去了亲人。我做这些,是为了洗清我身上的罪孽,也希望通过做些好事来为他们来生积福。”

“没有了吗?”

我愣愣抬头。

没有什么?

“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思考片刻,我摇了摇头。

“……施主还是难以释怀吗?”

我看不见老和尚脸上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他在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种事,又怎是能够释怀的。”我的语气淡淡。

“哦,那若是老僧若是告诉施主,有一种秘法,可以让人回到过去,挽救遗憾呢?”

我的身子猛地僵住。然后我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大师,您,您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秘法能够让人回到过去?”

他笑呵呵的声音传来,“我只负责将此事告诉施主,信与不信,全在于施主你自己。”

我迫不及待地道:“信,我信,那大师,这个能使人回到过去的秘法要如何开启,有什么条件吗?”

“此秘法以人身上的功德为开启条件,往往需功德深厚者才有开启的条件。”

他的话一说完,我就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功德?我哪里来的功德?”我绝望地喃喃自语。

“施主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施主杀奸臣,立明君,本就是大功德一件。这三年来又于民间铲奸除恶,帮扶弱小,又积累了不少功德。施主现在早已消了过去的业障,积攒起不少的功德了,只需要再积攒几年便可。”

他的这句话让绝望的我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我心里重新升起几分希望,但又有几分不确定,“真的吗大师,你没骗我?”

他好笑道:“老僧骗施主做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我心里的希望又多了几分,随后又想到什么,“大师,此事我还能再告诉一个人吗?”

说完,我急忙补充道:“只告诉她一人,不告诉别人。”

他点了点头,“如果施主说的是那个人的话,那自然是可以的。”

“她身上的气运与功德,在这世间,也是难得一见。”

我微微一愕,没想到他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

“大师您认识她?”

“有过一面之缘。”

见状,我心里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失不见。

“那大师,回溯一事,什么时候能够开始?”我连忙追问。

“两年过后吧,还需再给施主一段时间去积攒功德。”

“不知到时可以去哪里寻到大师?”

“云台山云台寺,云慧。”

听到这个名字,我惊讶地张了张口,还想再问点什么,却发现,面前的两人,竟在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时一道风吹过,传来大师飘渺的声音,“两年后的今日,施主可携着另一位施主来灵台山找我。”

“此事万不可告诉其他人,切记切记。”

对着那道呼啸而过的风,我郑重地行了个佛礼,“我记住了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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