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守门的三人听着内间传出来的隐约的抽泣声,相互对视一眼,同时间叹了一口气。
不久后,素棠听见端宁长公主哑声唤自己,立即应声推门而入,“殿下。”
端宁长公主微微侧首,素棠会意,呈上一个刻着翟鸟逐云纹的紫檀木盒,端宁长公主接过来交给蒋卿兰。
蒋卿兰接过那盒,触到盒身时,檀木的凉意自掌心沁入。
那盒子不小,沉稳温柔,她认得盒上的雕文,正是母亲私人定制之物才有的独有刻纹。她征了征,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揭开了盒盖。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柄团扇。
素纱扇面,绣着一枝玉兰。花盛开,自蕊心每片花瓣慢慢以绿渐白,清新脱俗如清晨露水。扇骨以乌木打造,色沉如墨,被打磨地温润华亮,尾部垂着一缕银白流苏。
她望着那枝玉兰,想起小时候曾问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那时她才不过二三岁,被母亲抱在怀里,睁着个圆溜溜的眼睛问道:“娘,岁岁名字何来?”
母亲轻抚着她的发顶,温声说道:“‘兰’者,君子之德也,盼你如玉兰般清雅坚韧,不与世俗争艳,自有芬芳;而‘卿’是你皇祖父亲自赐下的,意为掌上明珠,最是珍贵。”
“那我也要天天开花吗?”蒋卿兰懵懂地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道。
她看着怀中软软的小女儿,眼里藏不住的宠溺,展颜一笑,“我的岁岁,生来就是最尊贵的玉兰,不必讨谁欢喜,也自有春风为你开。”
如今她再望着那枝团扇上的玉兰,面带不解的抬眼看着母亲。
端宁长公主轻声道:“这是娘为你准备的及笄贺礼,原本应等到及笄那日才送与你,可如今.....罢了不必多说。你可还喜欢?”
“娘为何提前送我?”蒋卿兰疑惑地问道。
端宁长公主不语,只是静静望着她,面上带着一抹温柔却难掩疲惫的笑意。良久,方似叹息般地道:“那信物.....娘看了。”
听见自己关心的事,蒋卿兰立马将扇子的问题丢到脑后,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低声地向母亲述说了清风清月昏睡不醒的摸样,包括自己的哮症。
蒋卿兰的哮症自打娘胎里生出来便带着。两岁那年第一次发病,就是在一场宫中家宴。
当时,她被抱进席间,各个女眷看她生的粉雕玉琢,嘴又巧地不得了,皆喜爱得紧,一人抱一会儿,轮流哄着。只是贵妇们身上胭脂水粉香料各异,有浓有淡,参杂在一起,熏得她鼻息不畅,眼皮发沉。
起初,她还只是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小手不停揉着鼻翼。那时的太后还是皇后,生怕自己的宝贝孙女被逗烦了,就让宫人把她抱来。一到她怀里,那股混合着香粉和熏香的气息更是浓烈,呛地小卿兰忍不住啼哭起来,脸色发青透白,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喘不上气来,还不断发出可怖地哮鸣声。
场中顿时乱作一团,太后吓得脸都白了,当即命人传太医,一边抱着她到殿外透气,一边命人立刻撤下宫宴里的所有熏香和香粉。
这动静,很快便惊动到了正席上的武德帝,她的皇祖父。他闻讯而来,见到自己当珍宝一样疼的小孙女躺在榻上奄奄一息,雷霆大怒发作一通后当即下了道旨:凡是进宫者,不得熏重香,宫中内眷妃嫔避脂粉,远浓香。
那之后,大家便懂得,昭阳郡主,近不得浓粉重香,所到之处,苏子香随。
因皇祖父的旨意,她便没有再被浓粉重香接近过,她的居所也常年熏着舒缓的苏子香,多年来鲜少会发病,可这次竟在自己的闺房中突然发作。不仅如此,一向来严守称职的清风清月竟会在守夜是昏睡至此,实在蹊跷。
端宁长公主听完,神色一凝,沉声道:“恐怕此事与你父亲所查的一案有关.....”
蒋卿兰问:“可是与那信物有关?”
端宁长公主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微微侧首,素棠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那油包纸里包着的是本被烧毁了半边的账本。前些日子,你父亲在查一桩粮道**案,无意间揪出了一个假茶供应商。那茶商身份成谜,暗中与朝中几名大臣私下往来甚密。初时,只当是常见的逃税贿赂,可追查下去,发现似乎有结党营私的影子。”
“那账本原该交予你父亲作证据之用,哪知还未来得及送到你父亲手上,便被召了进宫。”
“娘是怀疑那幕后之人得知了账本失盗,怕东窗事发,故先下手为强,让爹无法得到证物?那幕后之人故意动手脚,便是为了窃回那信物,幸好已经送到了娘手里。”
端宁长公主点了点头,又轻摇下头道:“岁岁所言不假,我的确怀疑你父亲被召进宫是那幕后之人所为。可适才所发生的却不是为了那账本。让你病发,是在警告,吓阻我们不许再做任何动作。”
蒋卿兰背后和掌心都渗出了汗,“娘,我听闻舅舅似乎有意将蒋氏满门抄斩。如若证据足以证明爹是被诬陷,那么是否能挽回蒋氏满门的性命?”
蒋卿兰望着母亲的眼睛,在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凤眸里,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
*****
皇宫,大雨倾盆。
在通往皇宫的御道上,一辆沉紫色的马车疾驰而来,马蹄踏碎雨幕,水珠四溅。马夫紧了紧缰绳,雨滴打在手臂上,驱赶着骏马飞速前进。
不多时,马车在宫门前急停。车帘一掀,蒋卿兰的衣诀翻飞地跃下马车,雨丝顷刻间将她的发梢浸湿。她未等宫人撑伞,冒雨奔入宫门,步伐急促。
守门太监见状,连忙迎上前,连忙提着宫灯追上前:"郡主!这春雨寒凉,您千金之躯可淋不得啊!"老太监慌得连油纸伞都拿不稳。
可蒋卿兰头也不回地越过老太监,丢下一句:“顾不得了!”
她身影迅疾,转瞬便越过朱漆宫门,消失在那一重重檐角下,只余那老太监在原地,怔怔地撑着伞踟蹰不前。
娘说了最迟酉时便会回来,可自己在家里等到了戌时末都不见有人来传信。心里便莫名地升起了怪异一股的慌,还有些熟悉。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慌也在逐渐加重,直到清月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茶杯。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她回忆起心头的慌为何如此熟悉了。那一夜,她等来父亲死讯时,也有这股慌。
她不断告诉安慰自己:“娘只是被宫中事物绊住脚了,或许已经在路上了,再等等。”,“娘可能已经要到了,不急不急。”
但在雨降下的那一刻,她终是意识到不对劲坐不住了。即便知道自己是昭阳郡主,深夜无昭入宫亦是大罪,但她脑里还是只有一个念头:“不论如何,我都要进宫。”
她几乎是冲着进景和殿。雨幕沉沉,似有千斤重。
殿内外仿佛两个世界。雨声在殿外嘈然翻滚,殿内却寂静得烛火摇晃的声音都能听见。
她的发已湿,雨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衣襟上。她踏进殿里,裙摆拖出一道水痕,呼吸因奔跑而胡乱,带着风雨的气息。
宫人见她踏入,尽皆屏息,不敢出声。
景和殿内陈设辉煌,与端宁府的摆设相似。床榻前围着几名内侍与太医,神色凝重,低声讨论着什么。香炉中残烟袅袅,蒋卿兰踏进去时还闻到了淡淡的不知什么花香。
帷帐垂落,她看见素棠正坐在床边,手里紧握着床榻上的一只手。
蒋卿兰脚步顿住了。
那张今早还温声安慰她酉时便会回来的脸,此时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听见声响,素棠转头看见了蒋卿兰,随即拉着端宁长公主的手惊喜地说道:“殿下,您睁眼!是郡主来了!您快睁眼看看!”
“.....娘。”她呢喃出声,声音细微,似是在害怕失去什么般彷徨。
她脚步加速走到床前,拉过母亲冰冷的手搭在自己脸上,哽咽道:“娘,是我。岁岁,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端宁长公主的指尖颤了颤,终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她眼角蓄了泪,却轻抚着女儿的脸庞将她的泪擦去,道:“岁岁,别哭。”
她声若游丝,气息极弱,说话像是在叹气一样。
“娘,是不是有人要....”话说到一半,就见端宁长公主躺在枕上的头轻摇了一下,蒋卿兰便止住了话语。
端宁长公主微张了张口,蒋卿兰见状将耳朵抵到她的唇边,“娘,您说。我听着。”
“岁岁你要记住三件事.....”
话断断续续,却字字如钉。
“第一.......”
一道雷电劈了下来,震响了景和殿顶的玻璃瓦。
“第二....不要相信宫里的任何人...包括你祖母和你舅舅...”
她声音越来越轻,每个字仿佛是在从肺腑里飘出来一样。
“第三....逃...”
一颗泪珠终于蓄满了从眼角滑落下来,眼里装着的是不舍与眷恋。
“四郎,你等等舒静....”
说完这句,蒋卿兰感觉到自己拉着的手泄了力,她下意识地松了松手,纤细的手便无力地坠了下去。
蒋卿兰愣住了,她直直地凝在床上母亲温柔的侧脸上。她不敢眨眼,也不敢动,似乎只要一瞬,便会被打碎。
她颤着手去轻轻地摇了摇母亲的手臂。
那手依然温软,却像一片没了根的叶子般,毫无生气。
“娘....”蒋卿兰声音轻地像云,像怕惊扰,又像是等待着一个绝望。
她又摇了一下,力道更加重了,“娘——”
可床上的人并没有给予回应,甚至是一个呼吸。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响起了一片哭声,与暴雨雷电之声参杂在一起,混乱无比。
有人扑通跪倒,有人掩面抽泣,有人失声痛哭,一时之间,整个景和殿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雷击破了一道裂,混乱与悲恸涌出填满了每个角落。
混乱中,蒋卿兰无声地跪在那里,手指紧紧攥住母亲的袖子,喉头哽着,像被堵住般什么都吐不出来。她想喊,想哭,想做点什么,但眼泪却像被凝注了般,一滴也落不下来。
“娘,今日是我及笄.....”她低声呢喃道。
嘻嘻,最近开学了,第一个礼拜有点忙....
给大家say soli (o_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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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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