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卫立刻上前抱拳回禀道:“昨日已回京,但连夜被圣上传召入宫,目下还未出宫,听李公公说,他还在御书房中跪着……”
萧慕手上统管着二十万虎啸营的兵,若非皇命,绝不能擅自离京,否则对朝廷便是威胁。
那日他刚回京,还未入宫面圣就又策马离京了,圣上一开始大为震怒,立时要派人去追,但当得知他将兵符留下,只身一人出京,身旁连个护卫都没带之后,他的态度又稍稍缓和了下来,只令瑞王府的护卫跟着去了。
眼下他回来了,罚总是要罚的,只不过也只是罚跪而已,恐怕最后那兵符还是会交回给他……
“可知他去了何地,所为何事?”萧珩又问道。
护卫回道:“蜀地,旧王宫,旁的却查不出,只是探子说殿下带着人直接去了蜀王地宫,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萧珩静默片刻,缓缓垂首喝了一口茶,这才对看守玉堂的那名护卫道:
“除了黄莲,她可还有旁的异常举动?”
护卫原本想摇头,但又似想到什么,顿了一瞬,即刻回道:
“头两日属下进去送饭食,她还会搁笔用饭,这两日却没有了,每次属下进去收碗筷,那些菜还好好放着,连筷子都没动过,只有晚上临睡了,她才想起来吃几口……”
萧珩蹙眉,起身道:“去备马车。”
……
竹屋里,萧珩推门而入,便见玉堂还在伏案作画,一旁的桌案上,饭菜果然都凉透了。
这是玉堂的老毛病了,一旦埋首作画,精力集中进去,便会废寝忘食。
从前有父亲和阿娘在侧,每每见她如此,便会毫不客气地直接抽了她的画笔,逼她正常作息,如今这里却没有这样的人。
就是萧珩进来,玉堂也未抬头,她此刻面上神情专注,难得一见。
萧珩静静看着,只等护卫换上热菜热饭,稍后他捡起落在脚边的一团纸,提步上前。
那是她起的废稿,萧珩扫视一圈,发现类似这种纸团有几十个,他将纸团收在身后,放轻了脚步走到了桌案前,待看清她正在作的画,原本沉郁的目光不由得随之一亮。
“该歇会儿了。”
尽管他已经压低了声音,但玉堂还是不自主吓了一跳,笔上一滴墨汁随之落下,往那即将收尾的画卷坠去……
两只手齐齐朝那墨汁阻去,不经意间交叠在一起,那墨汁正好落在萧珩的手心中,同时染上了玉堂的手心……
两个人齐齐看向画卷,见它未受污秽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将目光落在那交叠的手上……
玉堂先一步收手搁笔,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抓住了裙摆,她局促起身,屈膝行礼:
“王爷……”
萧珩早已去了一侧铜盆上净手,随即瞥了她一眼,见她依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由得轻笑一声,提醒道:
“过来净手。”
玉堂愣愣哦了一声,等着他擦干了手退开,她才将自己的手放入了盆中。
手心的墨渍在水中一点点化开,玉堂想起来这是他用过的水。
胸口没来由地狂跳,她连忙深吸一口气,飞速揉搓起自己的手心,直到将那点墨渍搓得再也看不见为止……
“过来用饭。”萧珩已在一侧桌案上落座,护卫已送来热烫的饭菜。
玉堂见他手上拿了一双筷子朝她递来,她连忙上前接住,却不敢与他对坐而食:
“我脸上不好,怕影响殿下……”
萧珩闻言蹙眉,正要开口,却听见她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响,那声音在这间安静的室内尤为响亮,萧珩难得噗嗤笑出了声,反叫玉堂抱着肚子越发窘迫。
见她面色涨红,萧珩才渐渐收了笑,道:
“再不坐下,待我用完便让人撤了,后面几天也不让人送来,左右你是神仙,不用吃饭的。”
……
席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是从小到大养成的礼节,食不言寝不语,一个是真的饿惨了,根本无心说话。
萧珩垂着眸并未看她,但此刻却能真切感觉到她的饥饿和忍耐,他没有夹过的菜,她不会先动,他若停下,她也不敢继续再吃……
不知不觉,萧珩用的竟比往日更多了些……
待护卫收走碗筷又上了茶具,萧珩正要亲自煮水,玉堂连忙拿了小蒲扇,跪在一侧火炉旁轻轻扇着风,萧珩手上微顿一瞬,转而又去拿茶碾了……
夕阳西下,屋子里撒落一地昏黄,二人煮水碾茶,别有一番默契。
直到喝下一口热茶,萧珩才觉胃内舒适了些,将目光闲闲落在了她身上。
感觉到来自萧珩的视线,玉堂将脸微侧过去,似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坏掉的半张脸:
“王爷,那幅画可能交差了?”
萧珩点点头,道:“你画的很好,几可乱真。”
玉堂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很快自己就可以离开了。
看到玉堂面上显见的松快,萧珩也不自觉跟着微扬了唇角。
若非海晏图之祸,山秋当受世人追捧,他的女儿必然也被呵护敬重。
山秋独女,永宁侯府的三小姐,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当被人好好护着敬着,何须像那日那般,穿一身单衣,顶着凛冽的寒风,一大早站在释卷阁等着开门卖画……
他到现在依然清晰记得,那日她瘦弱的身影嵌在一树洁白玉兰之间,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强自镇定地问他:
【“公子可愿看看我的画?”】
其实她说错了一点,他萧珩纵然是王爷,却不是神仙,能算得准那天一早她定会出现在释卷阁外……
“之后有什么打算?”萧珩眨了眨眼,断了逐渐飘远的思绪,开口问道。
玉堂一愣,犹豫着嗫嚅道:“高洁坠落惹尘埃,白玉难免染暇,那日王爷说的话我还记得,王爷说过,会给我一个更好的将来……”
“我是说过,”萧珩喝下一口茶,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如今更加确定,你当然值得。”
“不过……我可以给你多一个选择。”
“若你要钻研技艺,期望更进一层,我可送你去我南桂封地,我会资助你云游作画,如你父亲那般,只是此生再不得回京。”
“若你只求安稳度日,”萧珩顿了片刻,垂下眼眸,
“即刻入恭王府,我自当予你庇佑。”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萧珩手中的茶盏微微荡着涟漪,始终无法平静。
“民女位卑,实不敢嚣想攀附王府……”玉堂垂眸回道。
茶盏蓦地一滞,终于恢复了平静。
萧珩扬唇轻笑一瞬,将手中茶水一口饮尽,起身道:
“如你所愿。”
……
萧珩要回恭王府了,玉堂斟酌一路,直到将他送到竹林口,才终于道:
“王爷可否告知,这画到底何处有问题?我画了这几日,也想了这几日,实在瞧不出这画中到底哪里会惹怒圣上。”
萧珩一愣,转头看她,诧异道:“你竟不知么?”
玉堂蹙眉摇着头,面上微露哀戚,道:“父亲不愿告诉我……”
萧珩沉吟片刻,道:“你父亲不愿让你知道,定然有他的用意……”
“不,”玉堂急切道,“世人都可以那么说,他们可以只知他是因画而生又因画而亡,可就像王爷方才说的,我作为他的女儿竟也不知么?”
“我不能,连他罪在何处、因何而死都是糊里糊涂的。”
萧珩默默听着,思量了片刻,道:
“你可曾注意到,海晏图上坐在蜀王身侧的那名女子,她的额间有一颗朱砂,腕上佩一只镂金云鹤镯。”
玉堂眼眸微黯,缓缓点了点头。
萧珩微仰头望向远处深山,淡淡说道:“我父皇这一生只有五个妃子,其中有一个……最是意难平……”
说到这里,萧珩轻叹了一口气,
“她也有一只云鹤镯,她的额间也有一颗朱砂痣……”
“她是已故前皇后殷氏,也是瑞王萧慕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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