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辽燃第一眼是去看沈竹意,对方埋着头喝汤,仿佛一桌子的人事与他无关。
周蓑云给简老爷子夹了一块鱼腹,并不抢着搭腔。
一起住,简辽燃第一个反对,他肯定第二个。但反对的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简辽燃舀了一汤匙汤试个咸淡,答:“太快了。”
周父笑了笑,也说:“辽燃还在外面打拼事业,一切等他安定下来再公开也不迟。”
周蓑云偷偷给他爸竖大拇指,他爸是个笑面虎,简辽燃一天没回简家继承家业,这门亲事在他这里就一天没竣工。
简父皱眉,为人父当然想用婚事把儿子的心拴回来,奈何亲家不好糊弄。
“他们才二十几,感情需要培养一段时间,是急不了。”简老爷子笑嘻嘻拍板,对周蓑云又说:“小鱼也要游去大鱼塘看看,对吧?”
周蓑云懂事摇头:“哪儿比得上家里的大鱼塘舒服?我不喜欢冒险。”
简老爷子一听,彻底心花怒放,周蓑云要是喜欢外面广阔天地,那婚后给简家开枝散叶的事可就难办了。一个家不能有两个不安定的。
整张桌上唯独沈竹意没出声,吃饭细嚼慢咽,悄无声息。
简辽燃基本没动筷子,他见沈竹意一碗饭快见底,燃起的心火不禁又降了几成,身侧的周蓑云吃得更欢,专挑鱼吃,行,全程就他一个人闹心而已。
周蓑云侧目,给他也夹了一块:“今天这个豆豉蒸鱼很入味,试试?”
简辽燃低头,用筷子拨了拨,一块肉全埋着鱼骨,“谢谢你了。”
周蓑云瞧了瞧,又将鱼肉顺回来,低声说:“不识货,这是鱼鳍,骨头部位最好吃了。”
“我不爱吃麻烦的东西。”简辽燃见他嘴唇油光滑亮,又忽然低笑:“你倒很喜欢。”
周蓑云暗暗呸一声:“你喜欢,你最喜欢了。”
简辽燃斜睨,比了个口型:“犯抽。”
周蓑云乖巧瞪大眼:“你说什么?”
简辽燃觉着周蓑云这人可逗,跟有人格分裂似的,看住他的时候乖的很,一错开眼就干出点出格的事,偏偏尾巴藏得挺好,让人也抓不到证据。
不过他从来没把周蓑云当对象看,不是对象,他不管人家的怪癖。
饭后两家人聚在茶室细品新茶,柳羽律忙着与客人交谈,沈竹意自然而然接过他手上的茶壶,煮泡滤斟道道工序一丝不苟,柳羽律看在眼底,满心喜欢。
简老爷子也评上两句:“竹意这孩子养得真好。”
周蓑云板正身子,坐在后排南官帽椅里,眼皮儿努力撑着,他喝不惯茶,品不出什么是茶味,什么是回甘。
抱走他的保姆家里也不喝茶,热了喝自来水,冷了喝洗锅水,有些时候还只能喝檐下雨水,所以周蓑云除非渴得要死,否则不会想起要喝点什么。
他盯着简辽燃宽肩半倾,支在圈椅的扶手上,入神般望着茶盘上来回调拨的手指。
周蓑云闷笑在肚里,面前人突然回头瞥了他一眼,趁家长们聊得上头,偷偷挪到他隔壁。
周蓑云不解看他,这人还有离了沈竹意的时候?简辽燃看他眼底有讥诮,皱眉:“你看狗呢?”
周蓑云一秒清醒,轻轻摆头:“我未来老公是狗,那我是什么?”
简辽燃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低声说:“你填词功力可以,跟谁学的?”
简辽燃写曲一流,写词总少了一些感觉,他有御用的金牌写词人,吃过细糠,自然知道能写出好词的人要么物质世界起伏不平,要么精神世界构建复杂。
周蓑云愣了一下,旋即一种专业探索上的热情掩盖了其他情感,歪着头:“我自学的吧?”
要不是他的表情有点呆,简辽燃会立刻终止聊天,圈里自视甚高的人都让他拉黑了。
“认真的。”简辽燃摆出虚心态度:“跟谁学的?或者有什么电子老师?”
周蓑云无奈:“你不信就算。”
沈竹意搁下茶碗,咚地一下,简辽燃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才发现周双亲站起身,如临大敌。
周蓑云也起身,他听见佣人又向周父请示:“周先生,现在怎么办?”
周父虚浮一抹笑:“你请他们到偏厅坐一坐。我和竹意待会过去招待他们。”
简父严肃得像个纪检委员:“沈家两口子还与你们往来?”
沈竹意立刻出声:“没有。他们今天是不请自来,和周伯父、柳伯父平时不联系。”
简父扶起老爷子,顾忌到两家面子,又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外人也不掺和。爸,以后大家都是邻居,找一天再聚吧?”
简老爷子战战巍巍立起来,笑呵呵:“是啊,住得近就是方便。蓑云,你过来。”
周蓑云上前,也托起简老爷子另一边手:“爷爷,我和你走。”
简老爷子假瞪他:“辽燃在这儿陪你,你哪儿都不用走。”
周蓑云诶了一声,亦步亦趋将简老爷子和简父送上停在家门口的代步电瓶车。
“你走吗?”周蓑云揉揉挥累的手臂,返身问简辽燃。
“再待一会。”简辽燃转身进屋里,周蓑云跟进去,看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刷起手机。
偏厅有声音,那两个本来与周蓑云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却在前十七年用尽龌龊的方式,在他人生白纸上涂抹永远擦不掉的脏污。
周蓑云听见周双亲尽力保持的修养,转身去厨房,摸了一把棍状物,别进后腰带里。
简辽燃抬头一瞬,见到周蓑云轻快的步伐,后腰有块凸起,也没多想。
“周夫人,你话不用说的那么难听吧?什么叫做你帮我养儿子,我该跪下来给你磕头,难道我就没帮你养儿子吗?蓑儿两岁那会儿,我摔断手骨,可他一哭我还是每宿每宿地抱他,哄他。除了钱,我付出的一点儿也不少。今时今日我也不祈求你们的原谅,竹意愿意跟你们就跟你们,蓑儿也给你们养老,你们得了两个好儿子,我们晚年却什么也没有,这还不够吗?”
抱走周蓑云的保姆叫刘凌进,杵在他身边,瘸了半根腿的丈夫叫沈奋雄。
刘凌进是个劣质的Omega,极难怀孕,一旦生子,一辈子就一胎。基于这点,无论谁做错,他都觉得自己受的罪最多。这会儿声泪俱下,两颊黄褐斑浸泡在泪里。
“够了。你们今天来是讨奖章吗?”沈竹意揉乱刘海,他捡回来的自尊又在此刻碎成渣渣。
刘凌进朝他流露苦楚:“竹意……”
“别叫我。有事说事。”沈竹意冷冷道。
沈奋雄拂开刘凌进,直接开口:“我们不是来讨钱、讨人情,我们是来讨公理。”
柳羽律:“你们还有公理?我们不告你们已经是最大仁慈了。”
沈奋雄:“既然决定不告我们,为什么让乡里把我们低保给停了?教唆儿子不赡养我们,还不让我们领国家的钱,你们是打算逼死我们吗?”
周父怒喝:“我们看在竹意面上对你们客气,不要得寸进尺。”
刘凌进望着沈竹意:“儿子,你不养我们,难道还要断我们后半生的路吗?”
沈竹意凝住,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我去乡里举报你们,干部们综合考核后停了你们的低保。”周蓑云倚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抠门框。
沈奋雄一跃而起,怒喝:“你凭什么这么做?”
“我国公民都有举报违法行为的权力啊。”周蓑云微微一笑:“难道你们不是在市里打两份工,故意隐瞒真实收入,诈骗低保?”
刘凌进怯怯看周蓑云:“你以前不这样的……你还说过给我们买房子,买车……”
周蓑云:“我还说过你们不得好死呢。”
“儿子。”柳羽律转头,一瞬间的嫌恶来不及褪去,饱含不满:“别沾一身晦气。你不是当初刚从他们那里回来的野人了。”
刘凌进:“竹意,你就由着别人这么说你亲生双亲?”
沈竹意深呼吸:“你们不要面子,我要。低保的钱每个月我赔你们,行了吧?”
刘凌进:“这本来就是一家子的钱……”
沈奋雄拦住他:“别说了,儿子肯养我们,我们还要什么乡里的钱。”
周蓑云看沈竹意:“你这个头点下去,以后都没完没了,不要为了面子把自己搭进去。”
沈奋雄:“我们自己家的事,你就不用多嘴了吧?”
周蓑云耸耸肩,看他们:“来就是来要钱的,演什么父子情深。”
沈竹意首先受不了,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家夫夫会上周家的门,更不知道为什么他撞在这个枪口上,他觉得自己包裹得好好的皮肉被无情割开,卑贱和腐臭再藏不住。
“既然是自家的事,我们出去说。”沈竹意朝周双亲鞠躬认错:“打扰了,以后我绝不让他们踏进门。”
“竹意,不是你的错……”柳羽律摸他脑袋,让他抬起身:“出生又由不得你选。”
沈竹意眼眶发红,揪住沈奋雄的肩膀:“能出去吗?”
沈奋雄也揪住刘凌进,嚷嚷:“走,儿子出息,我们也长脸。”
三人从身侧经过时候,周蓑云让了让,骂了句:“真脏。”
沈竹意听到了,微微一怔,埋头走得更快。
家里一下子清净,柳羽律瘫在椅子上,怨怨不平:“竹意太可怜了,有这样的双亲,这辈子都是累赘。”
“告他们吧。”周蓑云提议,“让他们把牢底坐穿就老实了。”
“儿子,我们说好的。”周父揣测柳羽律意思,安抚周蓑云:“把他们送进牢里也弥补不回来你以前受的罪,反而让竹意更难做人。退一万步说,他以后要进剧团当个干事,他双亲那一关就是难题。他也是受害者对吧?他也没从我们这里拿走什么,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留点路呢?”
周蓑云定了定气,点头:“你们考虑周到。”
当他像条狗一样,被拴在荒废的园子里,谁又想起给他留点路?
周蓑云扭身出去,没有上楼,而是踱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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