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半夜在街市上看完戏回来,手里提了壶稠酒,却被仙萼长春宫里多出来的物件晃了晃眼。
四架烛光明亮,那应宽正埋首在简牍间,堂而皇之占了她的主殿,瞧见她回来了,瞥一眼。
几个内侍见淑妃娘娘回来了,纷纷自觉地退下。
白雪:“你......你怎么鸠占鹊巢?”
应宽:“拒绝朕的礼物时不是拒绝得很不留情么,现在又舍不得朕给你的房子了?”
白雪不搭理他,“你爱待着便待着吧。”要自去睡觉。
应宽:“手里拎的是何物?”
白雪将稠酒摆过去,“民间的酒,陛下,你喝不惯。”
应宽笑着拔去塞子,“仙子能喝,朕不能喝?”大口大口地饮下,却觉甘爽清冽,很对胃口。
白雪望着他这满案的奏牍,不由得想到自己和隗山在金车上办公的情景。唉,怎么这位也是......这天地间,还真是到处是忙人。
“陛下,这么晚了还批奏折,你每天都到这么晚吗?”
应宽叹息一声,显出两分哀怨,终于有点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眉毛挑挑,“朕是皇帝,皇帝就是天下操最多心的人。”
白雪笑,“所以说人无论到了何种境界都会有不满。”
应宽:“......让你天天批奏折,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白雪转而从乾坤袋中铺开一大串自己的灵官简牍,和应宽的那些分做两批,各占一半桌子。
白雪笑,“这些也是我今日的任务。”
应宽:“......”
二人怀着切磋之意啰嗦了半晌,最后白雪笑哈哈地走了,留下此人独自继续批他的奏折。
白雪琢磨,这应宽初时应当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貌,这才强留自己当他的妃子,两人虽有个夫妻名分,平常倒也相处不多,他虽日日在自己的仙萼长春宫批奏折,不过自己从外头回来时,也不怎么搭理他。原以为冷落着他,他就能把不该起的心思歇了,没想到,他那把火竟似越燃越烈,有些过分的趋势。
几个月下来,此人一日比一日更殷勤,不止把奏折搬来仙萼长春宫,连寝塌也安在了这儿,似是想同自己日日见面的意思。
白雪心想,他不过是个凡人,怎么折腾也不过就只能活这些年,算了,随他去,且此人长相不赖,心性也不差,就算同他假模假样地扮做夫妻,也无伤大雅。遂日常起居时,同应宽倒也客气和善地处了起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基本都是应允的。
应宽在御花园赏花,见到牡丹在雨中盛开,发起兴致,派人喊淑妃来一起看,白雪虽对赏花无感,但也给他这个面子,从善如流地去了。
应宽要出巡打猎,又派人来喊淑妃陪同。白雪歇了修炼的活计,也给他这个面子,赶往他的身边,在上千禁卫军的簇拥下陪他一同登车。应宽这一日打猎的精神头很足,一路笑得极其开怀。
众目睽睽,皇帝的御座宝盖下,应宽牵住白雪的手,又想要就势揽住她的腰。白雪赶忙躲避,“陛下,放尊重点。”
应宽低声附耳,“淑妃,你心善,给朕一个面子。”
白雪把眼风撂出去一瞥,果然很多内侍宫女眼珠子在往这边盯,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只得让他抱着。
应宽微笑不止,竟跟着要亲。白雪心想,这可使不得,竖起一根手指拦在二人唇间,“陛下,你再心存妄想,别怪我一拳把你打飞。”
应宽:“......”
十个月后,田柔儿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小皇子。
阖宫欣喜,其中最为开心的自然是白雪。
众人都涌去田贵人的寝宫道喜,白雪却没去,她向来厌恶小孩。知道云璞仙君已降世就行了,不必扒过去看。
待婴儿断奶,令人震惊的是,应宽竟命人把婴儿直接带来了仙萼长春宫,说交给淑妃教养。
白雪震惊地望着那被奶娘捧在怀里的小婴儿,“什么!”
应宽的龙撵在其后就紧随了来,回到仙萼长春宫如回了自家一般,直接把孩子接过,往白雪的怀里塞。将她和孩子一起抱住,“这是你最期待的孩子,那天我是想着你才有了他。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孩儿。”
白雪双臂颤抖,连忙推回给应宽,“不不不,我不喜欢小孩。”
应宽:“你说他能振兴我大离国运,这么好的孩子,我想交给你养。”
白雪心想,错了,错了!真是全错了!
自己若真养了云璞仙君,该怎么顺理成章地给他制造磨难?云璞仙君若把自己当了娘,十八岁生辰时还怎么为他的亲娘挺身仗剑,刺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田柔儿踉踉跄跄地奔来,扑倒在台阶下,哭得像个疯子,“把我的孩子还我!”“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应宽不耐烦地让人直接抬走,“田氏不准再靠近仙萼长春宫一步!”
不等白雪反应,伺候婴儿的诸般用具还有妇人内侍都走了进来,在仙萼长春宫里布置起来。
不多时,赵皇后也送了一杆碧绿的称心如意摆件、一尊白玉多子多福塑像来,还派人传话给应宽,说淑妃有了孩子,也该晋升位份了。
应宽听得心喜,当即挥手,吩咐随行内侍,“去操办晋封仪式,明日起,淑妃就是淑贵妃。”
“恭喜淑贵妃!”
“恭喜淑贵妃!”
殿内喜庆热闹地跪了一大片人群。
白雪很是惊慌,一种天地皆倒错的无助感涌上心头。这云璞......怎么成她的孩子了!
“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应宽说。
白雪懵懂地,想了又想,“你叫应宽,那他就叫......应窄吧。”
应宽:“......”
众人:“......”
应宽简单地换了个同音字,“不如就摘吧,摘果子的摘。总有一天,他会为大离奔赴疆场,保家卫国,摘下无数敌人的旗帜。”声音低了些,“当然,也会助我摘下你。”
白雪的脸庞慢慢地烫了,“那还不如叫旺财呢。”速速跑开。
应摘在仙萼长春宫教养的事似乎就这么板上钉钉了。白雪想一万次想不到是这个结果。
她每天都在发愁,这后头的剧情到底要怎么走?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日他刚生下来,自己就走了。
若现在走,也不是不行。可这应摘已被带离田贵人手里,自己若走了,大概率也不会还给田贵人,恐怕是带去给赵皇后教养,这样一来,十八岁那年仍然有很大危险。应宽是不可能杖责皇后的,那么应摘更无理由爆起弑父,云璞仙君的剧本又走死了。
白雪听着婴儿的啼哭,焦虑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糟糕!我真要搞砸了吗!这种任务果然是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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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陛下驾到!”门口的内侍通报。
白雪支颐伏在应摘的婴儿床前,哦了一声。
听见欣喜的步子急速地走进来,果然瞧见温馨的一幕,自己心爱的女人伴着他们的孩子,满室宁静,暖香沉沉。应宽心头什么别的都没有了,那山一般的简牍也统统被他撂去了脑后,只知大步上前。
“小白。”应宽伏身过来,轻轻地抱住她。
白雪陡然被人这么一抱,神思回来,睁眼看见男人和孩子。心底却不禁荡开一条异样的波动。
自己在阎浮提凡界时......可有与那谢公子有过孩子?
白雪冷清地挥开他,站起来,让他自己看孩子。
应宽却目光热切,只依依地捉着她的手,不肯放。
“小白,你就这样陪朕一辈子,好吗?”
“陛下,我是仙子,是不会在人间长久逗留的。在这里替你照顾孩子不过是任务分内之事,十八年后我们各自散伙,我对你也绝无情意。”直接撂开走了。
应宽空空地保持着捉袖的动作,却连一幅衣袖都捉不到,风声簌簌,从他耳边毫无犹豫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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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摘长到六岁上,白雪还是对他下不去手。
平日里虽然都远远地躲着,他在房里,她就飞到外面,他在外面,她就躲在殿里,但应摘还是很黏她,一口口地叫着娘亲。
白雪心里糟乱得一团,屡屡觉得自己真该下手了,就从今年起,每天抽他一个大耳光!但真把这小子拎到面前,看到他那张圆滚滚的笑脸,愣是下不去手。
应摘好奇地仰着头,“娘亲,你抬起手是准备做什么呀?”
白雪叹息几声,只得顺势从树上抹了片叶子交给他,“呐,叶子,给你。”
应摘接过绿叶,反反复复打量,睁着清澈的大眼。“娘亲,叶子有什么用?”
白雪凶狠地:“别人都会用叶子吹叶笛,就你不会。”
应摘:“娘亲,吹叶笛,什么叫叶笛呀?怎么吹?我会学会的!”
白雪:“就是随便这么吹吹咯,然后就有音乐声了。我也不会。”
话毕,走了。徒留应摘一个人反复望着碧绿的叶片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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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宽每日都在仙萼长春宫里批奏折、接见各色大臣贵族,商议所有举国大事。似乎把她这里当做了书房用。
他似乎对偏殿里她批阅的那些文书也很有兴趣。
时常绕过来问,“何以这么用功?”
白雪:“不用功怎么成仙?我可是要成仙的,我每天都要疯狂地积攒功德。”
应宽的目色变得深远,仿佛看到了仙界云海翻拂的景象。
“积攒功德,便能成仙吗?”
白雪看他一眼,“陛下,恕我多嘴,你占了这至尊之位,每日即便只发一个小令,都会改变万千户百姓的生存状态,无论是积德还是造业,你们这种地位的人都快极了。我若是你,一定发了疯地研究治国之策,这种巨量的功德就算历经不可思议量劫后也不会耗空。”
应宽诧异地,“有这种说法?”
白雪瞧他有动心的意思,便又添柴加火,“依你一国之主的影响力,若你勤耕不辍,广施仁政,身陨之后必然直升仙界,越往东走品阶越高,你想去最顶阶的三十二重天不是问题。”
“为什么不是第三十三重天?”
“那是天君和几位帝君天尊待的地方,你我还太小太小。”
应宽显然被她的话深深地打动了,白雪展开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面,飞升成仙......三十二重天。
“朕若成仙,可寻得到你吗?”
白雪默了默。
应宽:“你还在灵界苦修,朕若去往仙界,与你不是仍隔着河汉?”
白雪:“陛下,灵界在仙界之人的眼里,是来去自由之地。你若真成了仙人,别说是我,三界里的任何一个人你都能找到。”
应宽灼灼的眸子注视着她,白雪被其中的温度烫得无法直视。
上前一步,牵紧她的手,“成了仙,可娶你吗?真的......娶到你。”
纤长的睫毛垂着,“仙人对我们来说,就是无上的权威,没有人敢对仙人说不字。你若成了仙......想娶谁,对方都只有应允的份。”
应宽憧憬的眼眸陡然炸出欣悦的神采,竟将白雪抱住,在偏殿内放肆地旋转起来,“朕要成仙!朕要成仙!朕要成仙!”
白雪:“你疯了?放我下来。”
应宽:“从今日起,朕要百倍用功,勤政爱民,必定在百年之后飞升仙界,届时朕便去灵界迎娶你!”
白雪:“且不提你有没有这个毅力,而且在灵界也有人想娶我的,日日用他的金车接送我进出界清天,我看他也是蛮好的。”
应宽:“......”
应宽:“你是朕的贵妃!不准再想他了!你只要等朕百年!等朕百年!”
白雪暗想,真是抱歉,不知该怎么告诉你,你的时限根本没有百年,再过十二年,你就要死了。
白雪:“放我下来。”
应宽:“还有你那凡人夫君,也不准再想了!”
应宽急急地把白雪往床边牵,“你先试一试朕,试过了你就会把那男人忘了。”
白雪笑着挥出灵光,把此人直接狼狈地挥在锦被上。今日也是心痒,竟然主动趴了上去,一通乱摸,看着这不过二十六七的少年皇帝被自己戏弄,觉察出几分趣味。
平心而论,这应宽的确也是不错的,只可惜,他是个凡人,而凡人,自己是绝对不会选的。
“陛下,你的女人太多了,我们不会是良缘。我要的是一心一意对我的。”
应宽激烈地挺身起来,“朕为你遣散后宫!”
白雪心想,逗他玩玩得了,别真让他过激做什么事,到时候因果又回到自己头上。
自己不过一个来路不明,横插一刀的陌生人,也不该成为他们的无常。
翻身下来,大步离开,“别再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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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日后,应宽竟真的比从前还兢兢业业,卯时早朝,开始一天的忙碌,晚间还要着急群臣商议国事,发出一条又一条改善民生的政令,时常到了子时还不睡觉。
大离朝的百姓近年来越发觉得皇恩浩荡,自己的生活竟一年比一年更好了,几年前家里还只能喝稀粥,这两年,竟偶尔也能买块肉吃了。
世间似乎再无冤假错案,百姓得了病有药可医,所有孩子都可以免费入书塾读书,又过些年月,甚至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景象。
大离王朝可谓是进入了通天彻地的太平盛世。
白雪震惊地感受到自己的功德袋也飞速饱胀。“怎么会......”
当初是她一句谏言改变了应宽的思路,这些善功,自然也有她的一份。白雪深感震惊,这趟下凡可是捞着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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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皇帝来了她的寝宫扎根,一幅女子画像也随之被摆布了进来,就悬设在应宽的寝殿内,日日抬头可见。画上是一清冷高贵的蓝衣女子,装束和这大离王朝的所有贵妇一样,看着是宫内之人。
白雪本来也没兴趣问,他这般眷恋,连睡觉都要看一会这画像才睡,必然是什么白月光朱砂痣了,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心里倒隐隐有些不高兴。
住她的宫殿,竟然还挂别的女人画像。
这日,又瞧见了这画像。白雪心头一股邪火升起,直接吩咐内侍,“扔出去!”
两个内侍一听,吓得连忙跪了下来。“贵妃娘娘,这画像可不能扔啊!”
白雪冷笑,竟然这么重要,看来真是什么白月光朱砂痣。依她猜测,此女看来早就死了,约莫还是应宽年少时的爱人。
自己当然是比不过一个死人。可笑,还真信了他的什么甜言蜜语,说只爱自己,现在连扔他一张画像都不行。
一个内侍看贵妃娘娘发火,连忙大叫解释,“娘娘,这是陛下的母亲,先皇的淑妃!”
白雪一怔。
“先淑妃娘娘是别国送来联姻的郡主,入宫一年后生下了陛下,先淑妃当年酷爱仙道,常常在大离国境内寻仙问道,不料有一年入了一座山后竟再也没有出来,先皇翻遍了那山都未寻到淑妃,陛下也是从那时起就失去了母亲,这画像可千万不能扔啊!”
白雪听见竟有如此原委,心中也是诧异。应宽的母亲竟还是个寻仙问道之人,还有,她也叫淑妃。他这是......把他母亲的字给我用了?
将画上女子又专心看了一番,果然眉目间神韵超逸,不似一般凡人。不知她在山中失踪到底是去了哪儿,难不成琉璃光世界也有什么灵气秘境不成?......
心头一口气蓦然消了,心情又变得愉快平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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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摘长到九岁了,日日都要到白雪面前显眼,生怕她看不见,鼓起腮帮子,把绿叶伸到她耳边吹。
白雪:“......烦死了!”
应摘高兴地,“娘亲,好听吗!我是不是吹得比去年更好听了!”
白雪假做威严地,“九岁了,该去随太傅好好学习四书五经了!”
应摘瘪了嘴,“又没说不在学。”
应宽刚下朝回来,见仙萼长春宫里母子两个都在,乐不可支,撇下仪仗,小跑过来。后面喊得激烈,“陛下!”“陛下!您慢点!”“陛下等等我们!”
应宽牵起白雪和应摘的手就跑,一道大风自这男人的袍袖下穿过,他奔得就像一只欢喜的蝴蝶,像世上任何一只最平凡的燕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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