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少女在榻上伸了伸腰,侧目偷瞄了自己一眼,旋即跳下榻来凑到自己身前,转身负手,说道:“姊姊,我瞧你总是放心不下,沈大人要捆犯人便捆吧。”
沈拂衣微一犹豫,还是从怀中取出了布条丝帕,依旧先将丝帕包裹住少女双腕,才用布条捆缚,却是轻轻打了个结,并不像之前那样系紧。
那少女嗤的笑了一声,说道:“姊姊若是真心怜我,怎地不直接放了我?”
沈拂衣被她说中心事,忍不住脸上一红,用力收紧了绳结,重新捆紧了她双手。
那少女轻笑一声,也不喊痛,负手走回木榻之侧,与沈拂衣对面而坐。便在此时,舱外漕运力工齐声呼号,船舱一晃,乌篷船落下水中,逆水向西,摇橹而去。
那少女向后一倒,倚在舱壁上,笑吟吟的说道:“姊姊,我唱个曲与你听如何?”
沈拂衣闭目道:“倒也不必,我要练功了,你若胡闹,小心我塞住你口。”
那少女笑了笑,转开了头,却还是轻轻哼唱起来。沈拂衣也懒得理她,闭目默坐,修习家传的吐纳之术。
她这两日涉海遇袭,内功修炼已落下进度,正好趁此机会赶回,料想那少女也不会叨扰。
沈拂衣潜运内功,足足练了半个时辰,一周天修习已毕,只觉周身一暖,心情也为之一畅。
睁开眼来,却见那少女仍是坐在榻上,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却是双手把玩着自己那两截丝帕,捆着她双手的布条丢在一边,竟不知如何已被她挣脱。
沈拂衣怔了怔,以自己的擒贼所用捆缚方法,那少女绝不能反手解开,看那布条又未断裂,难不成这少女竟是用那石壁上南宫前辈留下的心法挣脱?
想到此处,不禁心下一沉,若要使出那石壁上万象归尘心法的入门功夫,倒也确是能挣脱这布条。
她自己在岩洞中也曾依法尝试,但当时并未领悟,后来这一路默想,已暗通了其中诀窍,自觉若是此刻再被那般捆着,或能挣脱,但又无处尝试。
但这少女怎地也能挣脱?难不成适才她以言语相激,便是故意让自己捆紧她双手,以此研习那万象归尘心法?
沈拂衣又想起那挑夫转述父亲所言,心底一沉,莫不是这少女身负绝艺,这一路皆是戏耍自己?
她想到此处,便伸手抓向腰间官刀,那少女余光见她动作,却是转头笑道:“姊姊你瞧,那前辈所留神功当真了得。”
沈拂衣凝神看去,只见少女双眸流转,神色欣然,带着三分孩童炫耀之色,实不似伪作。
她心下犹疑,却是冷冷一笑,说道:“嘿,过目不忘,真了不起。”将那少女在岛上的话语原数奉回。
那少女低头一笑,脸上竟显出三分娇羞之色,随即笑道:“姊姊谬赞,小妹可当不起,小妹只记下了那第三篇心法,姊姊才是玲珑心窍,远胜小妹。”
沈拂衣听她这般说,倒是心下坦然,若是这少女所言不假,那以她这般狡猾诡诈,只默记暗诵这第三篇心法确是不难。
她冷冷说道:“这倒也是,你精通百家拳法,只怕是那第一篇掌法,还入不了你的眼吧。”
那少女怔了怔,低头说道:“那前辈在心法中写道:神功若成,终生不为人所囚,小妹看了,便无心它想,只想修得这一门绝学。”
沈拂衣正欲说话,却见少女忽地挑眉一笑,说道:“小妹记心不如姊姊,但悟性却高,想是姊姊也没练到这般进度吧?”
沈拂衣自幼习武,便自知悟性极高,父亲同时传授自己与众位师兄,她年岁虽幼,却总是第一个领悟,甚至有时能悟出新解,反倒听得父亲一怔。
父亲纵然有时严苛,总是因自己贪玩偷懒责罚,却从未说过自己领悟太慢,反倒是数次偷听到他与叔伯长辈称赞自己乃是习武奇才。
她听了那少女之言,明知她是故意激将,却也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那也未必。”
那少女嘻嘻一笑,扬起手中布条,说道:“那好啊,姊姊敢不敢试试?”
沈拂衣脸上微微一红,话已至此,既不能不接她招,又不愿被她捆缚。不禁暗恨少女狡诈,自己一时好胜心太过,中了她的圈套。
那少女却以为沈拂衣是不屑回答,嘻嘻一笑,抓着布条跳下木榻,便绕到沈拂衣身后来,一手便抓向沈拂衣的手腕。
沈拂衣翻腕一抓,便反手扭住那少女手腕,冷哼道:“你做什么?”
那少女哎哟一声,痛得弯下腰去,却转头笑道:“姊姊不敢便不敢,倒也不必打人。”
沈拂衣略一思忖,自觉这少女虽是狡诈机敏,但毕竟根基太弱,就算由着她捆住自己双手,想要制住她也只在三五招之间,她如此相激,最多也不过是油嘴滑舌讨些便宜,岂能就此服输?
想到此间,沈拂衣冷笑一声,放开了少女手腕,说道:“谁说姑娘不敢?试试便试试。”
那少女眼眸一亮,拿起布条便绕到沈拂衣身后,沈拂衣双手反负,却是半转过头,余光牢牢盯着少女,以防她像前日那般偷袭自己。
那少女笑了笑,说道:“姊姊也忒仔细了些,大名鼎鼎的临安沈二小姐,小妹能偷袭一次已是了不起,怎还能再偷袭得手?”
她说话之间,已用那布条捆住了自己双手。沈拂衣想到能有机会尝试那“万象归尘”的心法,倒也有些心动。
却忽觉身上一软,又被那少女搂住了腰,只听她附在自己耳边笑道:“姊姊若是输了,可否让小妹亲亲姊姊?”
沈拂衣已是料到这少女定会趁此机会出言轻薄,被她搂住腰身,若不用力倒也难挣脱,但自觉却又不必为此反击出招,微一犹豫,只好视作不见。
她闭目凝神,暗自潜运这两日心中所参悟的心法,只听双腕关节作响,双手如游龙入海,潜运化劲,紧捆在腕上的布条之间缝隙瞬间变大了几分,立时从那布条中抽了双手。
她这一下尝试成功,自己心中也是暗吃一惊,前日自己还全然无法挣脱,此刻竟如此轻易从这布条中脱缚,足见那南宫前辈神功了得。这一下看似挣脱布条,实则是武理进境,领悟了家传武功中少有的转腕柔劲。
待到见到少女诧异的神情,她更是心下得意,转头笑道:“怎样?有甚么了不起的?”
却见那少女嗤的一笑,说道:“罢了罢了,是小妹输了,还是姊姊亲我罢。”
沈拂衣呸了一声,抓起少女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腕,轻轻将她推开几步,坐回到木椅之上。
那少女俯身从地上拾起布条,笑道:“姊姊不捆我了?”沈拂衣见她有恃无恐,不禁哼了一声,但看她却是没有敌意,只横了她一眼,便探身到船舱之外。
却见斜日昏昏,又近日暮,在船舱中争闹了半日,乌篷船已过了余姚,眼看运河两岸郁郁葱葱,已是入了绍兴水路,算来晚上便能泊到八字桥。
沈拂衣心中一沉,绍兴乃是青龙帮地界,自己在岛上踢昏了两个青龙帮众假扮的海盗,那两人虽未必看得清自己面目,但醒来时也定会将自己与那少女逃跑之事上报帮主,今夜虽是藏身船里,却也不可不提防。
想到此处,更是不敢怠慢,这少女底细不明,谁知她会不会再次趁机暗算自己?
沈拂衣巡视一圈,正巧瞥见地上盘着一团寸许粗细的麻绳,乃是漕工搬卸货物所用的绞绳,她抓起那团绳子,只觉甚是沉重,便是压在那羸弱少女身上,她也未必抵受得主,忍不住心中暗笑,走回船舱之内。
只见少女正抱膝坐在木榻上,神色间倒是悠闲,转头看到那捆绞绳,却是脸色一变,随即陪笑道:“好姊姊,你菩萨心肠,可饶了小妹吧。”
沈拂衣哼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绞绳,低声说道:“今夜在八字桥泊船,到了伪装海盗的青龙帮的地界,我劝你闲事莫问,勿要惹事生非,不然性命难保。”
那少女连连点头,说道:“姊姊放心,我理会得。”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我便是放心不下,如之奈何?”
那少女笑容顿敛,低头说道:“沈大人若不放心,小人任从摆布便是了。”
沈拂衣犹豫片刻,还是抓起绞绳,走上前去,见那少女可怜兮兮望向自己,不禁心下一软,又将绞绳重重丢下。
那少女怔怔抬眸看了她一眼,便深深低下了头。
沈拂衣轻声道:“你诡计多端,我便是捆了你,你也有法子捣乱,倒也不必多此一举。我放你一马,也盼你别为难我。”
见那少女仍是低着头不语,却用力点了点头,沈拂衣更不多言,抓过官刀,又走出暗舱。
此刻已过黄昏,天边又现出一抹新月,船上已挂起了油灯,运河上往来船只也各自加快摇橹,只等靠岸停泊。
沈拂衣站在船边,只觉河上凉风习习,两岸传来几声蝉鸣,遥看前方几条水路纵横交错,水上架起两座石桥。
桥下竖着竹竿,两岸灯火通明,挑着各色酒旗字招,已是能隐隐听到叫卖吆喝之声,行船已到了绍兴八字桥,正是今夜停泊之处。
沈拂衣心下一紧,更不多想,向船工讨了一盏烛灯,便转身钻回船舱,借着昏暗烛火,只见少女靠坐在榻上,口中轻哼着小曲,但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异光,这才转头对自己笑了笑。
沈拂衣只做不见,暗自留心,耳听舱外船工大声呼和,乌篷船渐渐停稳。
船工和商客得了自己的吩咐,尽皆不敢叨扰,只在岸上帮自己买了两张炊饼送到门外,便尽皆上岸,或是到酒肆赌坊买醉销金,或是投客栈安身歇息。
沈拂衣从舱外取回两张炊饼,先撕开一张,递到那少女面前,只见少女微微一怔,强颜欲笑,沈拂衣低声说道:“闲话且住,快吃了饼,早些歇息。”
那少女抬眸瞥了自己一眼,便伸手接过,樱口微张,咬下一口,只是此番她细细咀嚼,倒不似日间吃鱼汤面那般狼吞之态。
沈拂衣见了那少女吃了饼,自己才坐回椅上,也吃了剩下那张炊饼,一口气吹熄了烛灯,抱着怀中官刀默坐不语。
这舱内一片漆黑,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拂衣耳听舱外河岸上的商铺叫卖之声、酒肆喧闹之声皆是渐渐低沉下去,算来夜色已深,众人皆是归家就寝。
八字桥下寂然无声,只有岸上深巷中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伴着人声呵斥。
舱房中那少女竟是始终未发一言,沈拂衣连日涉险时皆听这少女在身畔笑闹,此刻暗室中既不见她狡黠之色,又不闻她戏谑之语,竟有些怅然若失。
正思忖间,忽听岸上一人唱道:“黄泥封坛绍兴酒,桥东桥西香气透!”
跟着对岸又有人唱道:“不掺水来不兑醋,喝来痛快劲头足!”
这二人声音高亢,由远及近,渐渐来到自己的乌篷船前后。
沈拂衣默坐不语,双手握紧了官刀,只听舱外两人停了片刻,其中一人说道:“十八年的陈酿女儿红,上等的货色,船中的二位姑娘可要尝尝?”
[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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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舟横玲珑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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