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匠巴顿的怒吼暂时压下了明面的质疑,但斯利姆播下的恐惧毒种,却像沼泽里的瘴气,依旧在红叶村看不见的角落暗暗发酵、蔓延。怀疑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转为了地下,在一些窃窃私语和不安的眼神中流淌。
几天后,这股暗流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最先发难的是几个原本就摇摆不定、且家里或多或少还藏着几枚劣币(或者说,他们对那几枚劣币还抱有一丝渺茫希望)的村民。他们聚在一起,嘀咕了半晌,最后推举出一个平时还算有点胆量的中年农夫,名叫卡尔,一起找到了正在和老村长核对最新凭证流通记录的老约翰和维特。洛兰一如既往地跟在维特身边,像一尊警惕的守护神。
卡尔搓着手,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看维特:“村长老,约翰大叔,还有……维特先生。我们几个……有点事想商量商量。”
老村长抬起眼皮:“什么事?”
卡尔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就是……关于那个凭证。我们想了想,觉得……觉得还是有点不踏实。您看,这毕竟是木头片子,外面都不认。我们寻思着……能不能……能不能把我们手里的凭证,兑……兑成银币?哪怕是……是那种成色差点的也行啊!”他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身后的几个村民也跟着附和:
“对对,兑成银币我们心里踏实!”
“哪怕少兑点也行!”
“放在手里,总觉得是块木头,睡不踏实啊!”
老约翰的脸色瞬间变了。兑成银币?村子里哪来的银币?就算有,也是那些没人要的劣币!这些人分明是听了谣言,想来挤兑,要拆垮这个刚刚起步的系统!
老村长也气得胡子发抖:“胡闹!你们……你们这不是为难维特先生吗?村子里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哪来的银币兑给你们?!”
卡尔等人被呵斥得缩了缩脖子,但既然开了口,又被恐慌驱使着,不肯轻易退让。卡尔梗着脖子道:“可是……可是这凭证要是真有用,为啥不能兑成钱?外面都说了,这……这东西不稳当……”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这正是信用系统最害怕遇到的情况——**挤兑**。当所有持有者因为恐慌,同时要求将信用凭证兑换成它所代表的“硬通货”(在这里,村民们潜意识里还是认为银币才是真正的钱)时,如果发行者无法兑现,整个系统就会瞬间崩溃,信任将荡然无存。
维特一直安静地听着,兜帽遮住了他的表情。直到这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没有银币兑给你们。”
一句话,让卡尔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绝望和一丝被欺骗的愤怒。连老约翰和老村长的心都揪紧了。
但维特的话并没有说完。
“但是,”他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我可以按照你们凭证上标明的劳动价值,兑给你们等值的、你们眼下确实需要的东西。”
“需要的东西?”卡尔愣了一下,和其他人交换着疑惑的眼神,“什么东西?”
“比如,”维特的目光扫过他们几个,卡尔的手背上有着明显的蚊虫叮咬痕迹,另一个人的庄稼看起来蔫蔫的,“驱赶蚊虫、让晚上能睡个好觉的药粉。或者,能让地里庄稼长得壮实一点的肥料。”
村民们再次愣住。药粉?肥料?这比木头牌子又好到哪里去?
维特不再多解释,直接对老村长说:“村长,麻烦您召集所有想兑换凭证的人,带上他们的凭证,傍晚到您家院子。也请安娜和玛娜大婶来帮忙。”他又看向洛兰,“我们需要去河边和林子边采集一些东西。”
接下来的半天,维特带着洛兰和几个半信半疑的年轻村民,在河边、林缘采集了多种常见的植物:艾草、薄荷、某些特定气味的野花,还有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深色泥土和腐烂的树叶。维特精准地指点着,哪些取叶子,哪些取根茎,哪些收集泥土。洛兰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干活,用力将维特指定的植物根茎捣碎,或者挖掘那些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泥土。
傍晚,老村长家的院子被火把照亮。院子里聚集了二十几个村民,都是手里攥着凭证、脸上带着疑虑和最后一丝期盼的人。卡尔等人也在其中。
院子中央,临时搭起了几个灶台,上面架着从各家凑来的破旧瓦罐和小铁锅。安娜和玛娜大婶负责看火,维特则亲自动手,将下午采集来的东西进行调配、熬煮或混合。
**奇异的草药香气开始弥漫开来,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植物根茎被捣碎后的青涩味道,充满了整个院子,甚至盖过了村民身上的汗味和烟火气。**村民们好奇又不安地看着维特将绿色的汁液、褐色的粉末、黑色的泥浆在不同的容器间倒来倒去,动作娴熟而精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维特首先制作的是驱虫药。他将几种草药汁液混合,加入少量捣碎的矿物粉末,最后调入一种黏稠的树液,制成了一种深绿色、气味刺鼻的药膏。
“这个,”维特拿起一小罐药膏,对卡尔说,“睡前涂抹在手脚和脖子周围,可以驱赶大部分蚊虫。你手里那个‘半日’凭证,可以换这样两罐。”
卡尔将信将疑地接过药膏,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被那气味冲得皱起了眉。这玩意儿真有用?但他看着维特那平静的样子,又想想自己每晚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的痛苦,最终还是咬咬牙,交出了凭证,换了两罐药膏。
其他被蚊虫困扰的村民见状,也纷纷上前,用凭证兑换药膏。虽然心里打鼓,但总比拿着“没用的木头”强。
接着,维特开始制作肥料。他将收集来的腐殖土、草木灰、某种鱼类内脏发酵后的残渣(这是他让洛兰提前准备的)以及几种特定植物烧成的灰烬混合在一起,加入少量水,搅拌成一种黑乎乎、散发着浓烈氨味和土腥气的糊状物。
“这个,”维特指着一桶肥料,对一个担心自家庄稼的村民说,“播种前混入土中,或者幼苗期在根部旁边埋一点,能让庄稼更耐病害,长得更好。一个‘全日’凭证,换这样一桶。”
那村民看着那桶黑乎乎、味道难闻的东西,犹豫了很久。最终,对丰收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颤抖着交出了自己攒了好几天才得到的“全日”凭证,换走了那桶肥料。
兑换持续到深夜。维特几乎将今天采集和之前储备的所有材料都用上了,换回了厚厚一叠凭证。老村长看着那些被收回的凭证,心疼得直抽抽,这可都是村子里的“血汗”啊!
洛兰则一直守在维特身边,帮忙搬运材料、维持秩序,或者按照维特的指示,用他那惊人的力气捣碎坚硬的根茎。他几乎彻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维特需要什么,他立刻就递过去;维特指向哪里,他立刻就过去处理。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言语交流,只有动作的衔接和眼神的示意,一种奇异的默契在弥漫着怪异气味的院子里悄然滋生。
第二天,奇迹发生了。
第一个跑来老村长家的是卡尔。他顶着一对黑眼圈,但脸上却充满了兴奋和不可思议。
“神了!维特先生!那药膏真神了!”卡尔激动地大喊,“我昨晚涂了那药膏,一晚上!就一晚上!一只蚊子都没来咬我!我睡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安稳觉!太好了!这玩意儿比银币管用多了!”
紧接着,那个换了肥料的村民也跑来,虽然没有立刻看到效果,但他表示已经按维特说的方法施了肥,心里踏实多了。
其他兑换了药膏的村民也纷纷传来好消息,无一例外,都享受了一个难得的无蚊之夜。
消息传开,那些昨天还在观望、甚至暗中嘲笑兑换者傻了的村民,此刻都后悔不迭。他们这才意识到,维特先生兑现给他们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承诺,也不是可能贬值的劣币,而是实实在在、能立刻改善他们生活困境的好东西!其价值,远远超出了凭证本身所代表的那个“劳动日”!
恐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倍增的信任和一丝羞愧。那些被兑走的凭证,反而成了系统□□的证明。没有人再提兑换银币的事情,甚至有人开始打听,下次还能不能用凭证兑换别的实用物品。
老村长看着这一幕,老泪纵横,抓着维特的手不停道谢。
维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空了的瓦罐和木桶,最后落在旁边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憔悴、却眼神明亮的洛兰身上。
“危机,”维特的声音很轻,只有身边的洛兰能听到,“有时候也是巩固信任的机会。”
洛兰看着他那平静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看似冷漠的魔王,胸腔里跳动的,或许并非完全冰冷无情。他点了点头,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红叶村的信用体系,在经历了一次凶险的挤兑考验后,非但没有崩溃,根基反而被夯得更实了。那晚弥漫在村长家院子的奇异草药香,仿佛也渗入了每一个村民的心里,化作了一种名为“信任”的、更加坚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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