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拢讲着,眼睛泛红鼻尖发酸,眼泪时不时就掉下几颗。
可常常不高兴了要哭,闻到薄荷香也要掉眼泪的裘安,这次却表情木然,静静听着,好似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染拢擦了擦眼泪,拿来自己的包,从包里翻找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安放着叠成小一块的眼镜布。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解开了眼镜布,只见一条吊坠躺在其中。
挂绳上结满了星形的水钻和廉价水晶,最底下还缀了一枚雕有月亮纹路的白色玉石。
吊坠上的装饰早已浑浊失去光泽,可不难想象出,它曾经多么闪亮耀眼。
这是一个非常便宜的地摊饰品,却是江婷最宝贵的珍藏品。
裴春来讲完了故事,留染拢和遥翎坐在原地发呆,从厨房里拿来一个不锈钢饭盆,把桌上剩下的饭菜一勺一勺装进去,再拨开蛤蜊,把满是泥沙的汤底子一粒不漏地倒进了饭菜里,然后一步步走上了楼梯。
其实楼梯旁是有个家用电梯的,但似乎闲置已久。
两人还在消化这悲伤的故事,却听得楼上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遥翎胆子大些,先一步跑到了客厅抬头看,染拢也紧随其后。
只见裴春来端着饭盆正在给躺椅上的老男人喂饭。
老男人嘴里似念念有词,但他说不出话,只能哼哼啊啊地蹦出几个音节,听上去像是在发脾气。
裴春来耐着性子又喂了一口,老男人却闭嘴不吃。
她于是连饭勺都没放下,高扬起手臂一连抽了老男人好几巴掌。
末了,她将饭盆扣在那老男人脸上,饭菜糊满了他的脸,汤水顺着脖子滑进了衣领。
饭盆滑下,男人肮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他知道裴春来不会再给他弄吃的了,只好操纵着一双无力而不协调的手,匆忙地把脸上、身上的饭菜汤水刮进嘴里,狼吞虎咽。
裴春来刚一转身,染拢抓着遥翎就跑,等她走下了楼来,只瞧见两个姑娘安安分分地坐在餐桌旁,像是不曾离开过。
染拢挠着脑袋措着辞:“那、那个……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不好意思,来得太匆忙,没有带什么东西,我回去……”
“等一下。”裴春来打断了她的话。
染拢这才发现裴春来上楼一趟,手里多出了个木制的、像是用来装首饰的小盒子。
大人们没有给江焕该有的爱,都欠她太多太多。她没有回来报复他们,都是她行善,能积德的。
要说江焕还有什么留在这里的心结,那大概只有她的妹妹江婷了。
这是江焕在横镇拍戏的时候买给江婷的小玩意。
男人有了儿子,实在太高兴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翡翠,打成了吊坠挂在儿子身上。
江婷看着好生羡慕,只不过伸手摸了一食指,就被男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江婷难过了没多久,江焕就送了她这么一条月亮吊坠。
江婷爱不释手,她也很懂事,只在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看看。她不想给姐姐找麻烦。
江焕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江婷一起带走吧。
可这不是江焕的错,她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怎么会猜到畜生能有多畜生。
裴春来年年都会去给江婷扫墓,有一年她去的时候,发现碑前多了几束尚未枯萎的鲜花,墓旁的封土松动,好似有被启开又重新封上的痕迹。
裴春来知道,这是江焕来找她的妹妹,要把她的妹妹带走了。
可江婷的骨灰并没有埋在那里。
大概是迁坟迁到一半时,江焕发现这只是江婷的衣冠冢,只好姑且让它留在原地。
江婷不是没有死。
她的骨灰被裴春来倒进了那条泡过姐妹俩的河里。
那条河很不好,它带走了江婷,还曾差点带走了江焕。
可那河流奔腾向前,实在让扎根于此的枯树心驰神往。
江婷跳河是寻死,可裴春来知道,她在从桥上跳下的某一刻,一定期待着河流能将她带走,让她远远地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
她不该被葬在这里,她应该远走高飞的。
所有的女孩都应该远走高飞。像她的姐姐那样。
裘安收下了装着吊坠的小盒子,握进了手心里。
她抬起刚包扎好的指头,揩去了染拢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了,谢谢你。”
“嗯……你不用谢我,但是如果作为回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真实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你妈……裴阿姨她告诉我,你是‘寒冬腊月’的时候出生的,可你当时却跟我说是2月13号,对外也是这么说。”
裘安表情微妙,她的耳朵小幅度地向外动动,再抿抿唇问:“你听完这个故事,不在乎我蓄意伤人,不在乎我自私自利,只在乎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那不叫蓄意伤人,叫正当防卫好吧!还有,你怎么自私自利了?”
裘安摩挲着首饰盒子,低声说:“我没有带着江婷一起走。”
“这不是你的错……再说了,你当时才多大啊,书也没读完,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打拼,吃了很多苦头,受了很多委屈吧……”
没有家庭做支撑,普通人的路尚且很难走,何况她还混迹在这浮华的名利场里。
染拢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又从眼睛里涌出来。
眼泪像月经血崩似的怎么擦也擦不完,裘安放下首饰盒,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在她耳畔说:“我都没哭呢,你难过什么?”
“我……我一想到你从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我就……”
裘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别胡思乱想,没你想的那么苦的。没事的,早都过去了。”
羽毛般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拨开了她鲜血淋漓的童年,伤痕累累的少年。
她不想染拢为她哭得这样伤心,但看着她为自己而流泪,架在心头的巨石也终于放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染拢知道了她的过往,会害怕她,会远离她。她知道染拢很好,也很包容,她只是对自己没那么有信心。
也得感谢裴春来。
每个人在讲故事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美化自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尽可能地正当化。但裴春来很克制。她美化的重点不在她自己,而在江焕。
所以她现在没有那么恨她了。
因为染拢把她抱得这样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穿越时空,去拥抱那个在风中飘零过的江焕。
原本染拢哭一会儿就要好了,被裘安一安慰,眼泪更是止不住。她趴在裘安的肩头,眼泪鼻涕沾湿了她的衣服。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坚强到这种程度。
真是的,原本以为哭到不能自已需要一个怀抱来缓解的人会是裘安。她都做好了衣服要报废一件的准备了,现在也不知道裘安会不会为此苦恼。
染拢哭得脸颊都酸了,气都顺不过来了,前半辈子流的眼泪都没有这会儿流得多。
染拢从前是个不爱哭的孩子,因为小时候保姆和胡女士总是教育她说,哭喊是小孩子家家吸引大人注意的一种手段,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染拢一哭她俩就跑得远远的,她每次都只好把眼泪憋回去。久而久之,她就变得不爱哭了。
可惜,保姆和胡女士不知道,不爱哭和坚强是不挂钩的。你看裘安那么爱哭,却比她坚强百倍万倍。
被这样的裘安抱着,她就是很想哭,很想放声大哭。
裘安看她哭得直抽抽,大有过呼吸的趋势,于是换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户口上写的是3月1日,离‘寒冬腊月’好像更远了。”
“怎么,嗝,会是3月,嗝,1号呢?”
“我也不知道呀。”
裘安其实隐约知道的。
裴春来期待的孩子并不是江焕。所以那个让她受了那么多苦,却得不到回报的日子,她不想记得。
3月1日,大概是裴春来给她上户口的日子吧,好歹带着一股春天的气息,也不算太坏。
“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我的生日是2月13号吗?”
“嗯?想。”
“因为当时快要过情人节了,你老是念念叨叨的。我希望你一下就能记住我的生日,而且,我也希望在你之前过生日,这样比较容易准备回礼。”
染拢一愣,又是一愣,脱离了她的怀抱,直起身来看着裘安。
半晌才说:“真的假的,这么多讲究啊?”
“嗯,真的。我就是这么有心机。”
染拢的眼睛睁大了些,刚想笑,又哭了。
是啊,她一路走来多不容易啊,没点心机傍身,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吧。
裘安看着她的眼泪才刚止住又扑哧扑哧往外滚,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染拢没放过她的小表情,抱怨道:“你怎么还笑我。”
“嗯,就笑你,小花猫。”
裘安抽了张纸擦上染拢不成样脸,裹着创口贴的手指拂过她标致的眉眼,颧骨,鼻尖和唇珠。
染拢的五官被挠得痒痒的,她不住地做着鬼脸来缓解。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然而,没有等到裘安的回答,下一秒,一个温热的吻封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第 8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