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辞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屏幕冷光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学校数据库里，陈知珩的档案像一块被反复涂抹的画布，布满了矛盾的色彩。
「陈知珩，高三（7）班，学号20210728」
「成绩：语文92/数学95/英语88/理综90（上学期期末）」
「处分记录：」
- 2020.9.15 与三名学生在体育馆斗殴（备注：对方先挑衅）
- 2020.11.3 损毁实验室器材（备注：及时扑救酒精灯起火）
- 2021.3.21 辱骂教师（备注：该教师已离职）
陆景辞的目光在括号里的备注上停留。这些鲜少有人会注意的小字，像暗码般揭示着另一个版本的话陈知珩。
"看够了吗？"
声音从头顶砸下来，陆景辞猛地合上笔记本。陈知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黑色卫衣的兜帽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图书馆角落的日光灯管在他脚边投下一圈惨白的光晕。
"我只是——"
"学生会例行检查？”陈知珩嗤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盒薄荷糖，金属盒盖弹开的声响在安静的资料室里格外清脆。"省省吧，上周那帮人往我课桌倒红墨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学生会出面？"
陆景辞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结痂的伤口，形状像个月牙。"我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陈知珩把糖粒咬得咯吱响，"你们好学生的世界里，粉笔灰都比别人的血醒目。"
窗外的梧桐树突然沙沙作响，一阵穿堂风掀开档案室角落的处分记录簿。周予安看见最新一页上，陈知珩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2021.9.2 拒穿校服（备注：校服在制止低年级欺凌事件时被扯破）"
"早读课那三个围堵你的人，"陆景辞合上记录簿，"是不是经常找你麻烦？"
陈知珩的动作顿了一下。阳光忽然穿过云层，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某种囚笼的投影。
"关你什么事？"
"我是学生会主席。"
"哈。"陈知珩把糖盒塞回口袋，金属碰撞声像声冷笑，"那就继续当你的完美优等生，别来招惹我们这种渣滓。"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陆景辞闻到很淡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
陆景辞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掌下的皮肤比他想象中更烫，脉搏在指尖跳动得像只困兽。
"李老师让我帮你适应集体。"这不算完全的谎言，班主任确实在早会上提过一句，虽然原话是"盯着那个问题学生别惹事"。
陈知珩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他慢慢俯身，直到呼吸拂过陆景辞的睫毛："知道上一个这么说的老师，为什么离职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把钝刀磨过耳膜，"因为我发现他抽屉里藏着偷拍女生更衣室的手机。"
陆景辞松开了手。
化学实验室里弥漫着氨水的刺鼻气味。陆景辞把碳酸钠溶液倒入锥形瓶，余光瞥见陈知珩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按照分组表他们本该是搭档，但陈知珩进门就拎着椅子去了角落。
"某些人倒是很会装模作样。"前排的赵毅故意提高音量，他校服袖口露出崭新的卡西欧手表，表盘在阳光下反着冷光。"听说昨天又去福利院当好人？怎么，打残了小孩好让你妈讹医药费？"
玻璃棒在烧杯里搅出漩涡。陆景辞看见陈知珩的指节泛白，但脸上表情丝毫未变。
"安静！"化学老师敲了敲黑板，"今天做铜与浓硝酸反应实验，注意防护！"
陆景辞领完器材回来，发现陈知珩不知何时坐回了他的实验台。男生正用镊子夹着铜片，手腕悬在试管上方，动作稳得不可思议。
"我来操作。"陈知珩头也不抬，"你记录数据。"
浓硝酸倒入试管的瞬间，刺鼻的红棕色气体腾起。陆景辞低头记录，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赵毅不知何时蹭到他们桌前，手肘撞翻了陈知珩的试管架。
试管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硝酸溶液像慢镜头般飞溅开来。陆景辞感到手腕一凉，预想中的灼痛却迟迟未至。
陈知珩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用自己后背挡在了他前面。红色校服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皮肤接触酸液的地方冒出细小的白沫。
实验室炸开尖叫。
"都别动！"陈知珩的声音像刀切过混乱。他一把拽过应急喷淋装置，水流冲在陆景辞袖口——那里只有一滴溅到的酸液。然后他才转身处理自己背上的伤，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陆景辞看见他后颈处有一道旧伤疤，在水流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医务室里弥漫着碘伏的气味。校医去拿烫伤膏的空档，陆景辞盯着陈知珩背上包扎的纱布边缘——那里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
"为什么？"他声音发紧，"你明明可以躲开。"
陈知珩趴在诊疗床上，侧脸陷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白衬衫太显眼。"
"什么？"
"沾上硝酸会变黄。"陈知珩转过头，黑眼睛里带着陆景辞读不懂的情绪，"优等生不都受不了瑕疵吗？"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陈知珩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陈知珩突然发现他的右眼瞳色比左眼略浅，像稀释过的咖啡。
"赵毅说的福利院..."
"我妈在那儿当护工。"陈知珩突然撑起身子，纱布摩擦发出沙沙声，"现在满意了？查户口小姐？"
陆景辞把校医留下的消炎药推过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档案里所有暴力事件都有隐情，你却从不解释？"
陈知珩拧药瓶的手顿住了。远处操场传来学生打篮球的喧哗，衬得医务室格外安静。
"解释有用的话，"他最终拧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我妈就不会躺在福利院等死了。"
药片被他干咽下去，喉结滚动像吞下一把刀。
黄昏的光线把教学楼走廊拉成长长的琥珀色隧道。陆景辞抱着一摞作业本，在拐角处听见压抑的咳嗽声。
陈知珩蹲在消防栓旁边，指缝间漏出几星鲜红。看见陆景辞，他迅速把手藏进袖口，但地砖上还是落了三四点血渍，像早开的樱花。
"你..."
"我粉笔灰过敏。"陈知珩用鞋底碾过血点，站起身时晃了一下。陆景这才发现他瘦得惊人，校服裤管空荡荡的。
"硝酸灼伤至少要休息三天。"陆景辞抽出他怀里的课本，"我送你回去。"
陈知珩“啧”了一声
"别多管闲事。"陈知珩抢回书本时，袖口擦过陆景辞的手背。那些细小的伤疤触感像砂纸，粗糙得不像十七岁少年的皮肤。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校门口。陈知珩突然转身，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碰到陆景辞的鞋尖。
"别再跟着我了，学生会主席。"他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周菩萨'。慈悲为怀的优等生，对垃圾堆里的野狗施舍同情。"
陆景辞把自行车钥匙捏得发烫："那你为什么替我挡硝酸？"
梧桐叶在他们之间打着旋落下。陈知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像是面具裂开了细缝。
"习惯动作而已。"他最终转身走进暮色里，"野狗被踢多了，看见飞过来的东西就想挡。"
路灯突然亮起来，陈知珩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渐渐拉长，变淡，最终被夜色吞没。陆景辞站在原地，闻到自己袖口上残留的硝酸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忽然想起档案里那张被退回的奖学金申请表，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需赡养生病母亲，申请课余兼职许可。"
自行车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纸袋。里面装着洗干净的校服外套，领口绣着"陆景辞"三个字——上周下雨时借给淋湿的女生那件。袋底压着张字条：「洗衣房捡的，不用谢。c」
纸袋角落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在路灯下像幅精密的地图。周予安轻轻碰了碰它，叶子碎成了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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