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高中废弃的美术教室里,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在斑驳的木地板上投下几何光斑。陆景辞踩着凳子,将一张手绘海报贴在布满涂鸦的黑板上。海报中央是用荧光颜料画的星星,下方潦草地写着:
星星社——如果你也曾在黑暗中等待黎明
"太文艺了。"陈知珩靠在门框上评价,手里转着一把美工刀。阳光照在他身上,黑色卫衣显得人更加单薄,病号服般的苍白肤色下隐约可见青紫色的血管。"应该写'专治各种校园霸凌',简单直接。"
"然后被校方当场取缔?"陆景辞跳下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李教授帮我们争取到'文学研讨社'的名义已经够冒险了。"
陈知珩哼了一声,刀片在指间翻飞。自从上周出院后,他整个人像被按了加速键,仿佛要把所剩无几的时间都榨出汁来。医生开的药塞满了书包夹层,但他一次也没在陆景辞面前吃过。
"几点开始?"
"三点二十。"陆景辞看了眼手表,"放学后的黄金半小时,足够引起注意又不会太引人注目。"
陈知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腰时卫衣领口滑落,露出后颈新添的淤青——昨天的骨髓穿刺留下的。陆景辞递去保温杯,被他摆摆手拒绝。
"药。"陈知珩从兜里摸出个锡纸包,干咽下去,"苦得像你煮的姜茶。"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林小满抱着签到表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五六个学生,有男有女,全都低着头,像一群受惊的鹌鹑。陆景辞认出了其中两个——高二的眼镜男生经常被赵毅抢午饭钱,扎马尾的女生则是校园论坛"丑女排行榜"的常客。
"陈学长..."林小满小声说,"来了十二个人。"
陈知珩直起身,咳嗽的潮红还残留在脸颊上,眼神却锐利如刀:"比预计多五个,不错。"
陆景辞注意到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这是陈知珩忍痛时的小动作。他不动声色地挪近一步,让对方能借力靠着自己。
"都坐吧。"陈知珩指向地上散落的坐垫,"今天我们讲如何用法律把校园霸凌者送进少管所。"
一个戴牙套的女生怯生生举手:"可...可老师说告状是懦夫行为..."
"放屁。"陈知珩从书包里抽出文件夹,"去年朝阳区三起校园暴力案判决书,施暴者全部获刑。懦夫是那些看着别人挨打还假装清高的旁观者。"
陆景辞惊讶地接过文件夹。里面不仅有剪报,还有手写的法律条文分析,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陈知珩之手。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
「证据链要点:
1.时间地点精确
2.伤情鉴定
3.证人证言
4.施暴者既往记录」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医院睡不着的时候。"陈知珩轻描淡写地说,转向其他人,"现在分组模拟取证,A组扮演施暴者,B组取证。"
学生们面面相觑。马尾女生突然站起来:"我...我想学防身术!上次赵毅他..."
"我教你。"陈知珩打断她,脱下卫衣扔给陆景辞。里面的短袖T恤松松垮垮,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但记住,最好的防身术是跑。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阳光斜照在他身上,那些伤疤像地图上的河流,记载着不为人知的战役。陆景辞抱着他的卫衣,闻到淡淡的药味混着松木香。
活动进行到一半,门突然被踹开。赵毅带着三个跟班堵在门口,脖子上那条银链子晃得刺眼。
"哎哟,怎么残废互助会啊?"他夸张地环顾四周,"怎么不邀请我,一群“废物”"
教室瞬间安静。林小满的手开始发抖,签到表滑落在地。陆景辞刚要上前,被陈知珩一把拉住。
"正好。"陈知珩从地上捡起签到表,递给赵毅,"签个到,方便日后清算。"
赵毅脸色变了:"你他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知珩咳嗽两声,嘴角却挂着笑,"上周五厕所围殴高二学弟,有监控;大前天往女生书包倒墨水,有七个证人;昨天体育器材室勒索,录音在这里。"他晃了晃手机,"要现在播放吗?"
赵毅的拳头攥紧了。陆景辞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崭新的劳力士——和校长办公室收藏的那款一模一样。
"你以为这些能威胁到我?"赵毅冷笑,"我爸——"
"你爸自身难保。"陆景辞平静地插话,"周氏化工火灾重启调查的新闻,看了吗?"
赵毅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猛地转向陈知珩:"是你干的?"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陈知珩站在阴影里,瘦得像个纸人,眼神却亮得可怕:"不,是正义虽迟但到。"
"我们走!"赵毅狠狠踹翻一个画架,临走前指着陈知珩,"死病秧子,你等着!"
门再次关上。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陈知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肋部——那里有一道被美工刀划出的旧伤。
"继续训练。"他沙哑地说,弯腰时差点没站稳。陆景辞一把扶住他,隔着T恤摸到一把骨头。
"今天就到这吧。"陆景辞宣布,"下周三同一时间。"
人群散去后,陈知珩瘫坐在窗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陆景辞拧开保温杯递过去,这次他没拒绝。
"逞能。"陆景辞轻声责备,手指拂过他汗湿的额发。
陈知珩闭着眼笑了:"值得。"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消息:「采访安排好了,周六上午十点」——发件人是陆景辞的母亲。
阳光重新穿透云层,照亮地板上散落的纸页。陆景辞弯腰去捡,发现是陈知珩手写的社团计划表,最后一栏用红笔圈出:「7月5日,星星社首届校园安全论坛(主讲人:陆景辞、林小满)」
——那是期末考试后的第一天,也是医生预估的陈知珩最后生命期限。
天台的风带着初夏的燥热。放学后的顶楼空无一人,陆景辞和陈知珩并肩坐在蓄水池旁,分享一副耳机。草东没有派对的《山海》在耳膜上震动,主唱嘶哑地唱着"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
陈知珩跟着哼唱,跑调得厉害。他的侧脸在夕阳下镀了层金边,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陆景辞偷偷用余光看他,发现男生的喉结上有一颗小小的痣,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看什么?"陈知珩突然转头。
陆景辞慌乱地移开视线:"你唱歌真难听。"
"彼此彼此。"陈知珩摘下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你那版《小星星》我家猫听完后开始用狗叫的方式报警。"
他们笑作一团。陈知珩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指缝间渗出丝丝缕缕的红。陆景辞假装没看见,递去纸巾时故意碰了碰他的指尖,两人都是一颤。
"周六的采访..."陆景辞转移话题,"我妈找了《焦点访谈》的记者。"
陈知珩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够赵建民喝一壶了。"
"你妈妈...能接受采访吗?"
"不知道。"陈知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时候她认得我,有时候把我当成消防员,有时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上的疤痕,"...只会尖叫着火火了。"
暮色渐浓,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陆景辞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盒子:"差点忘了,生日礼物补上。"
陈知珩挑眉:"你上周不是送过了?"——他指的是那个染血的铁皮房子模型,现在摆在福利院章晚秋的床头。
"那是星星社的。"陆景辞打开盒子,"这才是我的。"
黑色丝绒上躺着一枚银质哨子,链子上挂着小小的铭牌,刻着「CZH→LJC」。
"遇到危险就吹响它。"陆景辞的声音有些不稳,"我会...我会听见的。"
陈知珩拿起哨子,金属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突然笑了:"像不像《哈利波特》里哈利的圣诞礼物?"
"差远了,我这个防水。"陆景辞努力让语气轻松,"而且不用等圣诞节。"
陈知珩把哨子挂到脖子上,银链衬着他苍白的皮肤,像道未愈的伤口。他低头摆弄铭牌时,发梢扫过陆景辞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药香。
"陆景辞。"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如果有一天..."
"没有如果。"陆景辞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耳机线。
陈知珩看着他,眼睛在暮色中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却仿佛隔着一整个夏天的热浪,沉重而粘稠。
"《山海》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陈知珩突然问。
陆景辞的喉咙发紧:"...转身向大海走去。"
"嗯。"陈知珩轻轻靠在他肩上,体温透过单薄的校服传来,"...挺好的。"
耳机里的音乐早已停止,只剩下电流的沙沙声。陆景辞僵着身体不敢动,直到肩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陈知珩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像个疲惫的孩子。
夜色完全降临。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台正上方,微弱但坚定地亮着。
周六的春晖福利院比平时热闹。陆景辞站在会客室门口,看着母亲与《焦点访谈》的记者低声交谈。她今天穿了最正式的藏青色套装,胸口别着律师徽章,表情是法庭上才有的凝重。
"你同学呢?"母亲问。
陆景辞看向走廊尽头。陈知珩正推着母亲的轮椅缓缓走来,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章晚秋今天罕见地清醒,枯瘦的右手残肢紧紧抓着轮椅扶手,左手里攥着个褪色的音乐盒。
"准备好了吗?"记者迎上去,话筒像枪口般对准轮椅。
陈知珩挡在母亲面前:"先声明,不接受任何关于“原谅”“放下”之类的提问。"
他的黑眼圈比前几天更重了,脖子上却醒目地戴着那枚银哨。陆景辞走过去,不动声色地让他靠着自己。
采访开始得很顺利。章晚秋虽然言语不清,但当记者播放当年火灾新闻时,她突然激动地抓住儿子的手:"报警器...没响...小珩还在琴房..."
"妈,我在这儿。"陈知珩蹲下来与她平视,"那天发生了什么?谁关的报警器?"
章晚秋浑浊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她哆哆嗦嗦地打开音乐盒——里面不是音乐装置,而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和半截烧焦的电池。
"赵...赵..."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电池上的标签,「值班室备用电源」的字样依稀可辨。
记者迅速给证据拍了特写。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建民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闯了进来。
"章晚秋!"他厉声喝道,"当年签的保密协议都忘了?"
章晚秋发出惊恐的呜咽,轮椅剧烈摇晃。陈知珩立刻护在母亲身前,却被赵建民一把推开。本就虚弱的他踉跄几步撞在墙上,咳出一口血沫。
"赵科长好大的官威。"陆母冷冷地挡在摄像机前,"威胁火灾受害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少来这套!"赵建民脸色铁青,"周夫人,别忘了你丈夫当年也签了字!火灾定性为意外,八万赔偿金——"
"八万?"陆母从公文包抽出一叠文件,"实际拨款是八十万,剩下七十二万进了谁的腰包?"
现场瞬间安静。赵建民的脸由青转白,他伸手要抢文件,被记者拦下。
"赵先生,我是《焦点访谈》记者。"镜头对准了他汗涔涔的脸,"关于周氏化工火灾中您涉嫌渎职和贪污的问题..."
趁乱中,陆景辞扶起陈知珩。男生的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睛却亮得吓人:"你妈...实在是...太帅了..."
"别说话。"陆景辞用袖子擦去他唇边的血迹,触到皮肤的瞬间,陈知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陆景辞..."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好像...看见星星了..."
陆景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但当他转回头,陈知珩已经软倒在他怀里,银哨从领口滑出,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医生!叫救护车!"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章晚秋从轮椅上挣扎着站起来,用残肢和左手同时按响了那个烧焦的音乐盒。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福利院——和十年前火灾前一模一样的声音。
赵建民面如死灰,他知道这次他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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