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课铃的尾声中,学生们从不同的实验室里奔涌而出,死气沉沉的走廊顷刻间便恢复了生机。
有的人正在嬉戏打闹,一个追赶着另一个狂奔而去,有的四五个结伴而行,相互间有说有笑。
明明只是校园日常生活中一处平淡无奇的场景,却让纪宁感觉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更加洁白透明的世界。
四周朝气蓬勃的气息和厕所阴暗压抑的氛围完全不同。
她不觉让自己心沉浸在了这片清新安然的环境里,任凭头脑中的思绪越飘越远。
“诶,你快看,旁边那个人。”
但周围细碎的议论声却将纪宁的思绪从半空中拽了回来。
走廊上人来人往,但没有一个人能忍住不看向边上的纪宁,因为她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假装出一副若无其实的样子从她身侧绕过,但他们的眼神又总会“不经意”的停留在她身上片许。
他们在这种“无意”的过程中朝着纪宁投去了各式各样的目光。
或嫌弃、或好奇、或猜忌、或嘲笑。
那个人怎么了?她经历了什么?她又是谁?
每个人的心中都对纪宁有着无限的遐想。
但最令人讨厌的,还是那些小声交头接耳的人,他们完全不会考虑当事人的心情和感受,自顾自的和旁人分享自己的猜测。
这其中当然不乏高二八班的同学们。
现在的她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呢?
纪宁走得太过匆忙,甚至没在洗手池边的梳妆镜前停留一秒。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了这件事,低下头开始确认起了自己身上的状况。
上衣被打湿的程度各有不同,但从领口到胸前的部分几乎全都湿透了,较为干燥的衣角上残留着褐色的水渍,可这相比起领口干涸的血迹和遍布全身的灰色脚印来说,倒也算不上什么。
至于那些褐色污渍究竟是些什么,纪宁不愿多想。
和上半身一对比,下半身的情况就好多了,因为校裤的颜色较深,如果不是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什么别的污迹。
可浸满汗液与污水的布料却像涂抹的泥浆一样,黏黏腻腻的贴合在皮肤上,让纪宁感到浑身都不舒服。
鼻尖萦绕着一股越来越浓的骚臭味,纪宁知道这是从她头发上散发出的味道。
她举起了左手臂,上面正挂着深浅不一的红痕。但最为显眼的还是那带着一点猩红的小拇指。
这是被苏玥踢中的部位,但因指甲盖上翻而渗出的血液却早已凝固了。
不断升高环境温度,让纪宁浑身的血液又重新快速流动了起来,但与之而来的则是愈发清晰的疼感。
小腿、大腿、背部、肚子、胸口。。。。。。
分散在各处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灼烧着纪宁的身体。
她不禁放慢了几分呼吸。
周围的人都看见了她的惨状,但却没有一个人会停下脚步。
行走的云层遮掩住了高悬的太阳,天立马阴了下来,没有了一丝暖意。
忽的。一阵凉风吹来,冷的纪宁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由的搓了搓手臂,心里也升起一丝凉意。
那些不怀好意、毫无遮拦的眼光忽然让纪宁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动物园里一只受人观赏的奇珍异兽。
这让她感到有些火大。
于是,纪宁毫不客气冲着那些人看了回去,她目不斜视的盯着他们,直到对方败下阵来,不好意思的先移开视线。
但一双眼睛怎能是好几双眼睛的对手,随着越来越多的视线聚焦在她脸上,纪宁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继续久留了。
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找个人少的地方清理一下。
纪宁刚往前走了一步,就牵动起了身体其它部位上的伤口。
“斯~。”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身子不受控制的朝着右前方歪倒了过去。
“啪嗒”。
本以为会出一次大丑,但她却结实的撞在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身上。
来人怀中的东西被纪宁窸窣撞落。
她低着头,看着被她踩在脚下的笔盖,看着对方洁白的校服上,被她染上的浅黄色的污渍,飞速的转动起了自己的大脑。
哈哈。。。。。。完了。
对面的人肯定会逮着她痛骂一顿,如果要求再多一点,搞不好会让她把衣服拿去干洗店干洗。
以她的经济实力,哪有多余的钱去干洗店,能手搓干净就不错了。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真没有讨价还价的时间。
既然错误已经无法挽回,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一个——跑!
在短短几十秒内,纪宁便做出了最佳选择。
她不敢抬头察看对方的脸色,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出了一句话。
“对不起!”
趁着对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咬紧后牙,忍着残存在神经里的疼痛,瞄准旁边的空隙一下就窜了出去。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我好像还听到了对不起三个字。”
谢泽宇揉了揉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跑得比兔子还快啊,东西也不知道捡。”
说着,他利索的弯下腰,三下五除二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课本和笔。
“有的人素质真不行,我看还得继续加强素质教育。”
谢泽宇一边将东西递给了身旁的周衍,一边在嘴上替他打抱不平。
“你说,要是人人都像我一样,那这个世界岂不是会变得特美好。”
他刚自夸完一句,又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
“喂!你衣服上弄的什么东西?之前都没有!”
谢泽宇用手指向了周衍的胸口,示意他往下看。
周衍跟着低下了头。
他校服上胸口偏下的位置被浸湿了一小片,形成了一块淡淡的黄斑。
“肯定是刚才那个人弄的,真该把她拦下来,让她给个交代!”
谢泽宇用手拖着下巴,分析的头头是道。
而周衍却对谢泽宇的话置若罔闻。
他直直的盯着被弄脏的地方,用手指反复摩擦着上面的污渍。
“哎呀,没事儿,回家用洗衣机搅搅应该能洗掉吧。 ”
谢泽宇以为他是在不开心,还体贴的安慰了一句。
但周衍却没有回应。
“喂,没事吧你,怎么不说话了?”
看着他出神的模样,谢泽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周衍这才恢复如常,抬起头对着谢泽宇交代了一句。“你先帮我把书带去实验室吧。”
“这怎么闻着有股味儿啊,啊?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谢泽宇漏听了周衍的话,刚想再向对方确认一遍,就看见自己刚递出去不久的书又被抛了回来。
“不是!你干什么?”
书在他手里连续翻滚了好几圈后,谢泽宇才终于接了下来。他重新又看向了周衍,谁料,对方不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朝着来时的方向走远了好几步。
“你要干什么去啊?” 谢泽宇满脸狐疑。“不上课了? ”
周衍一边往回走,一边扫视着对面的楼层,在楼道间,他捕捉到了那个正在不断下移的身影。
三楼。。。。。二楼。。。。。。
他的目光也跟随着对方的动作不断下沉。
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谢泽宇解释,周衍随便找了个借口回答他的问题。
“我去躺卫生间。”
卫生间?那不就厕所吗。
看着奔跑而起的身影,谢泽宇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
“来之前不就去过了吗。”
他一边看着周衍消失在转角的背影,一边纳闷了起来。
什么去趟厕所啊,厕所是在那个方向吗?糊弄谁呢,就算要敷衍他也动动脑子好不好,他是那么好敷衍的人吗?
这一天天搞得神神秘秘的,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谢泽宇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将手里的书卷成了一个桶。
哼,光让他做事,又不告诉他原因,那怎么行?
请吃饭,必须要请他吃饭才行。
对,他不仅要“敲诈”周衍一顿饭,还得让他老实把事情都交代出来。
打定了主意,谢泽宇洋洋得意的哼着小曲儿进了实验室。
纪宁一口气从实验楼跑到了学校礼堂。
她选择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边人少,她甚至不知道这栋崭新的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
学校礼堂的卫生间比教学楼里修的要好得多,不仅有洗手液,还有烘干机,檫手纸,就连空气中都充盈着花香味(空气清新剂)。
纪宁承认她是个土包子,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干净高级的厕所。
镜子里的她,用“狼狈”这一词语形容再贴合不过了。
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颊,还有被她自己磕破皮的额头,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在垃圾场里生活的野猫。
纪宁将整个头都埋进了洗水池,旁边的洗手液虽然不是最佳搭档,但也能勉强一用。
忙活了好一阵,纪宁终于走出了礼堂。
礼堂紧挨着操场西门,因为从这里到教学楼还要绕上一大转,所以平时很少有人走这条路。
纪宁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跑过来的了,所以她没法按原路返回,操场的路她倒是认得,所以她打算从横穿过操场,从东门离开。而东门出来正好就是高一教学楼的背后,再往前走就是高二教学楼。
可她在外面捣鼓了半天,上课铃早就打过了。
这节课是什么来着?英语。
纪宁想起了陈德斌那张不耐烦的脸,摸着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总觉得现在回去不是什么好时机。
天上的白云都被吹远了,耀眼的阳光刺得纪宁有些睁不开眼,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翘课的冲动。
管它的呢,反正她也不大能听懂班主任讲台上叽里呱啦的话,不上也罢。
下定了决心,纪宁跨过绿化带,在教学楼后面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空地,就着青灰色墙砖坐了下来。
这地方不算宽,腿打直了就会碰到花坛青绿草,纪宁不得不蜷缩起来,用双手环住了双腿。
树木郁郁葱葱、层层叠叠。
阳光穿过茂密繁盛的枝叶,在墙面、地上泼散下了金色的光斑。
光影交错,明暗相间。
树荫在前,纪宁在后。
倾泻而来的日光向她的身体传递着阵阵暖意。
微风拂过,树叶随之摇曳。
明晃晃的光斑和纷乱的绿影开始在她身上跳跃。
教学楼内响起的讲课声,与前方操场上的嬉闹声,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声音,但却无一不带着平静与祥和的气息。
纪宁恍惚间竟有了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之前在厕所里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一场梦,而现在的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两点一线的上学,放学。上学的时候遇到熟人就打个招呼,下课了就和班上的朋友一起去小卖部,吃饭的时候一定是几个认识的人坐在一桌,平时空了就和大家一起吐槽讨厌的老师,晚自习有不会的题目也可以找前后桌的人问,放学的时候还可以大家一块儿结伴而行。
枯燥又平凡,但是宁静又安然。
这才是正常的校园生活,这才是真正的校园生活。
望着操场上一个个活跃的身姿,纪宁一个人漫无目的的乱想着。
为什么不一样的人只有她呢?
为什么呢?
用于遮挡伤疤的腕表不知何时被摔坏了,表盖上的玻璃出现了列横,表里的分针也停在三十五分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纪宁取下了手表,盯着手腕上的伤疤怔怔出神。
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记忆忽然在她的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播放了起来。
“纪宁”的事情,纪慧如的事情,任可可的事情,苏玥的事情,叶子倩的事情,赵诗源的事情,班主任的事情,教室里发生的事,食堂里发生的事情,学习上的事情,还有什么呢。。。。。。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
等最后一张幻灯片播放完毕,她的大脑也变得像那根卡住的分针一样,停止了转动。
她的心空空如也,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
纪宁的表情阴沉了下来,好几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交织涌动。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纪宁拍了拍表盖,试图让停止的分针重新转动。
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一股悲伤的情绪油然而生,她使劲儿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硬生生的将这丝酸楚给憋回了心底。
“砰砰砰。”
她不信邪的又敲了敲手表。
动起来啊,她在心里大声呐喊。
“咚咚咚。”
她没有注意到这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砰砰砰。”
因为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砰砰砰。”
动了?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动作后,纪宁终于停了下来,她惊讶的看着手里的表,看着表盘上重新走动的指针。
好了?修好了?
“咚咚咚。”
这个时候,她这才意识到了背后那扰人清净的声音。
心里仅仅残留的一丝伤感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纪宁忍不住回过头,朝声源处望了过去。
周衍到实验楼楼下的时候,纪宁早已不见了踪迹。
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
周围人的议论声他全都听在了耳里。
所以,一个被欺负后的人会到哪儿去呢?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会到哪里去呢?
她跑的那么快,是不想被路过的人一直盯着看吧。
所以,她应该会选择去一个人少的地方。
纪宁没有宿舍可以回,可她又必须找个地方处理掉身上的污渍。
周衍一边猜测着,一边穿梭在学校里每个可能的角落之间。
最近,他老是遇见纪宁。
走廊上、楼道间、体院馆里、办公室里、上学的时候、放学的时候。
但周衍知道,纪宁几乎从没注意到过他。
尽管有的时候,他们离得非常的近,但最后也只是擦身而过,就和刚才在实验楼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奇怪,明明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号人。
但现在,纪宁的身影却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像被什东西给安排好了一样。
但更奇怪的是,纪宁不认识他。
通过器材室的那一次相遇,通过她的神情和语气,周衍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推测——她不认识他。
那她的手机里为什么会有他的照片,那她的通话记录里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
这解释不通。
所以,纪宁很有意思。
透过玻璃窗的阳光,让高一教学楼的整条走廊都变得开阔又明亮。
对面操场上时不时的就发出一阵叫好声
也许是外面的阳光太明媚了,也许是窗外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鬼使神差的,他在一扇窗户旁停了下来。
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很强的直觉。
虽然他不相信直觉,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垂下了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窗台下那个熟悉的黑色头顶。
找到了。
纪宁正一动不动蜷着腿,仿佛和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周衍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暖意,他推开了窗,任由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中欣然起舞。
她还是没有注意到他。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纪宁,沉默了许久。
这种时候,她会希望有人来打扰她吗?
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窗外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砰砰砰。”
纪宁开始埋头捣鼓起了什么东西。
也许,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周衍叩起手指,似伴奏般敲响了旁边窗户的玻璃。
“咚咚咚。”
没有反应。
“咚咚咚。”
他又敲了一次。
还是没有反应。
纪宁十分专注。
“咚咚咚。”
再他敲到第三次的时候,窗台下方的人终于回过了头。
周衍试着想象过她的脸上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惊慌?愤怒?还是难过?
但这些词语都不够准确。
纪宁的眼神中透露的更多的是好奇。
就像他好奇她一样,她也在好奇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是为什么呢?
纪宁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她整张脸的状况看起来并不算好,但不管怎么样,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郁郁寡欢。
窗外的阳光正好。
周衍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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