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光透过工坊木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乌苏娜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摸向枕边——那幅《鲑鱼溯游》鱼皮画还在，但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不对......”乌苏娜一个激灵坐起身，将画举到晨光下仔细检查。画面上，原本完整的鲑鱼尾部少了一片鳞，留下一个边缘整齐的圆形凹陷，像是被什么精密仪器切割过。她颤抖的手指抚过那片缺失的区域，指尖沾上了暗红色的樱桃鞣料——这是祖父独创的防腐配方，现在却像干涸的血迹般刺眼。
昨夜虚拟世界的警报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她记得自己撕碎盗版皮肤时，系统弹出的红色警告框：
【检测到非法文化程序入侵】
而现在，现实中的鱼皮画竟然真的出现了缺损。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乌苏娜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鱼皮被。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木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娜娜！快去看看你巴图爷爷！”邻居金阿妈裹着厚重的毛皮坎肩站在门口，皱纹间夹着未化的雪粒，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格外明显，"老人家从半夜就开始闹腾，非说自己的手不是自己的。"
乌苏娜立刻翻身下床，抓起鱼皮袄披上。她赤脚套上鱼皮靴，跟着金阿妈冲进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黑龙江畔的清晨，雾气像一条条白龙在雪原上盘旋，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她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鼻腔。
巴图老人的木屋前已经围了几个族人，他们低声交谈着，脸上写满担忧。推开厚重的兽皮门帘，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鱼油味和炭火气息。八十岁的巴图爷爷盘腿坐在火塘边，火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他正用骨针蘸着鱼油在桦树皮上作画，但动作明显比往常迟缓。
“阿爷，您在画什么？”乌苏娜跪坐在老人身旁，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她注意到老人的手在微微发抖，指节因为常年浸泡鱼皮而显得异常粗大。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乌苏娜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骨针在桦树皮上划出的不是记忆中规整的三叉水波纹，而是一团混乱的螺旋线条。鱼油从骨针尖端滴落，在老人穿着的兽皮衣上洇开一片污渍。
“您画错了。”乌苏娜握住老人颤抖的手腕，引导他在桦树皮上划出正确的纹路。她记得小时候，祖父就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教她画这些纹样的。“三片鳞要这样交叉，记得吗？这是鲑鱼洄游的路线。”
巴图爷爷的手突然僵住。他缓慢地转头看向乌苏娜，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什么鳞？”
乌苏娜浑身发冷，仿佛有人往她衣领里塞了把雪。巴图爷爷是族里最后的纹样歌者，能背诵四十八种鱼鳞变体，甚至能在醉酒时闭着眼睛画出最复杂的祭祀图案。而现在，他的目光却像初次见到渔网的幼童。
2.
【系统同步率提升至19%】
突如其来的电子音吓得乌苏娜差点摔了手中的鱼皮画。她慌乱地摸出手机，发现《千神纪》的游戏APP不知何时自动开启了。屏幕上跳动着红色警告框，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警告框的背景画面赫然是巴图家火塘的实时影像！
“这是......”她放大画面，看到警告框角落有一行小字：
【文化基因缺失补偿中......补偿失败......记忆模块受损】
院外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辆黑色SUV碾过积雪停在栅栏前，轮胎卷起的雪沫扑簌簌打在木窗上。透过结霜的玻璃，乌苏娜看到三个穿驼绒大衣的男人下车，为首的正在调整眼镜上的微型摄像头——那镜框上灵境科技的logo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她一眼认出那是灵境科技的智能眼镜——祖父葬礼当天，同样打扮的人用这种眼镜扫描过祭坛上的所有器物，当时她还以为他们是来吊唁的宾客。
“乌女士在吗？”助理模样的青年敲了敲工坊的木门，递来一张烫金名片，“我们陆总监想跟您聊聊非遗合作的事。”
金阿妈突然从厨房冲出来，手里端着一瓢刚剖出来的鱼内脏。“滚出去！”老人家用赫哲语怒吼着，将腥臭的内脏泼在来人锃亮的皮鞋上。那青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站在最后的男人摘下眼镜，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比乌苏娜想象中年轻，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眼尾有一道细小的疤痕，笑起来时像鱼尾纹一样舒展开来。他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让人联想到深秋的落叶。
“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陆子麟，《千神纪》的文化顾问。”
乌苏娜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闪过一道冷光。当男人抬手整理衣领时，她看清了戒面上的图案——一条逆流而上的鲑鱼，和她鱼骨刀柄上的图腾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震。
3.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游戏界面自动弹出新提示：
【侦测到管理员权限持有者：陆子麟（ID：溯游者）】
【警告：该账户与盗版皮肤生产线#003号关联】
乌苏娜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她抄起工作台上的鱼骨刀——那是祖父留给她的成年礼，刀柄上缠着祖母亲手搓的鱼皮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男人面前，锋利的刀尖抵住他的喉结。
“你们对我爷爷的遗物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为什么巴图爷爷会忘记纹样？为什么游戏里会有我的脸？”
陆子麟没有躲闪。他缓慢地解开大衣纽扣，露出锁骨处一片新鲜的结痂——那分明是鱼鳞剥离后留下的伤口，边缘还泛着诡异的蓝光。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被什么腐蚀性物质灼伤过。
“昨天夜里，”他的呼吸拂过刀尖，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我删除了第三批盗版皮肤数据。”
晨光穿过屋檐下的冰凌照在两人之间，折射出七彩的光斑。乌苏娜突然发现，陆沉浅褐色的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她现在的脸，而是游戏里那个被系统标记为【非法程序】的鱼皮战士。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颤，持刀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几分力道。
“你知道为什么鲑鱼要溯游吗？”陆沉突然用流利的赫哲语问道，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那发音标准得令人吃惊，“因为它们要把海洋的记忆带回出生地。”
他抬起手，乌苏娜以为他要反抗，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却见他只是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祖父在这里存了一些东西。现在，它们正在流失。”
4.
工坊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乌苏娜回头看去，发现挂在墙上的所有鱼皮制品都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一群受伤的鱼在集体流血。而她的手机屏幕上，《千神纪》的警告框已经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文化基因污染警报】
【实体化同步异常】
【建议立即隔离污染源】
陆子麟的手突然握住她持刀的手腕，他的皮肤烫得吓人。“他们今晚会来拿走《鲑鱼溯游》。”他急促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那幅画是数据密钥，能打开——”
“陆总监！”助理突然高声打断，声音尖锐得刺耳，“林总在催会议。”
陆子麟的眼神瞬间变得疏离，仿佛刚才那个会说赫哲语、眼中藏着秘密的男人只是个幻觉。他后退一步，从内袋掏出一张磁卡，借着身体的遮挡塞进乌苏娜的鱼皮腰带。他的手指在接触到她的腰际时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今晚八点，江心岛的旧气象站。”他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上画和你的刀。”
当SUV扬起的雪尘散去后，乌苏娜才发现磁卡上印着一行小字：“鲑鱼记忆存储点#4——你祖父的最后一份礼物。”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5.
巴图爷爷的屋里突然传来器皿摔碎的声音。乌苏娜冲进去时，看见老人正用骨针扎自己的手指，鲜血滴在那些混乱的纹样上，将鱼油染成了暗红色。
“娜娜，”老人抬起头，眼神突然变得清明，那目光让乌苏娜想起小时候听他讲赫哲传说的夜晚，“记住，丢失的鱼鳞要在满月时用鲑鱼泪找回来……”
话音未落，他的头猛地垂下，手中的骨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乌苏娜扑过去扶住老人，发现他的后颈处浮现出一片正在消退的蓝色鳞状纹路——和她手机警报框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乌苏娜恍惚看见一个银色的影子从江面掠过，像鱼，又像狐狸。那影子转瞬即逝，却在她心头留下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磁卡和鱼皮画，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今晚的会面，或许会揭开祖父死亡背后的真相。
乌苏娜回到工坊，将《鲑鱼溯游》小心地卷起来，藏进鱼皮筒中。她抚摸着画上缺失的鳞片位置，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圆形的凹陷，边缘整齐得不可思议，就像被某种精密的仪器切割过。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文化基因污染扩散警告】
【当前受影响对象：3人】
【预计48小时内扩散至全族】
乌苏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点开了详情。一张地图展开，上面标记着三个红点——巴图爷爷的木屋、萨满奶奶的空房子，还有......她的工坊。每个红点旁边都显示着一个人的名字和一段简短的描述：“记忆模块受损”、“传统技艺数据丢失”、“文化基因链断裂”。
“这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手机相册突然自动弹开，一组她从未见过的照片依次闪现——祖父躺在白色房间里的照片，头上连着电极；鱼皮画被放在某种扫描仪下的画面；最后是一张数据图表，标题为《非遗传承人12号文化基因提取进度》。
图表底部的时间戳显示，这是祖父去世前一天的记录。
乌苏娜的胃部一阵绞痛，她冲出门外，跪在雪地里干呕起来。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她的肺部，却无法冷却她体内沸腾的怒火。现在她明白了，祖父的死绝非自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为了获取他脑中储存的文化记忆。
6.
傍晚时分，乌苏娜穿上全套鱼皮战甲，腰间别着鱼骨刀，背上背着装有《鲑鱼溯游》的鱼皮筒。她站在工坊门口，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江心岛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条浮在水面上的大鱼。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来自乱码号码的新消息：
【别走水路，他们在电子河里放了监视器】
乌苏娜皱眉，删掉了消息。她原本就打算从冰面上走过去——这个季节的黑龙江已经完全封冻，冰层厚得能开卡车。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在暮色中闪闪发光，像是某种电子设备洒落的像素点。乌苏娜踏上冰面时，听到脚下传来奇怪的“嗡嗡”声，仿佛冰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走到江心时，异变突生。
冰面下突然亮起蓝光，无数细小的光点汇聚成一条发光的河流，正好横亘在她前进的路上。那光芒与游戏中的“电子河”一模一样，由无数0和1组成的数据流在冰层下奔涌。
乌苏娜的鱼骨刀突然变得滚烫，刀柄上的鲑鱼图腾发出微弱的红光。她低头看去，发现冰面上的倒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穿着鱼皮战甲的战士形象，眼中闪烁着蓝色的数据流。
“谁在那里？”她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
没有回答，只有冰层下的数据流突然加速，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形缓缓浮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的脚踝。
乌苏娜拔出鱼骨刀，狠狠刺向冰面。刀尖接触冰层的瞬间，一道红光从鲑鱼图腾中迸发，穿透冰层直击那个人影。一声凄厉的电子音尖叫响起，冰层下的光芒骤然熄灭，江面重新陷入黑暗。
心跳如鼓，乌苏娜拔出刀，发现刀尖上沾着一丝蓝色的液体，像血，又像融化的电路板。她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向江心岛走去。
7.
旧气象站坐落在江心岛的最高处，是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砖红色建筑。乌苏娜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月光正好穿过云层，照亮了站在观测平台上的陆子麟。
他换了一身黑色冲锋衣，左手握着一个奇怪的装置——看起来像是某种改装过的游戏手柄，上面布满了鱼鳞状的纹路。当他转身时，乌苏娜看到他右手腕上缠着绷带，上面渗出一片蓝紫色的污渍。
“你受伤了。”这不是问句。
陆子麟苦笑了一下：“删除数据不是没有代价的。”他抬起手腕，绷带下的伤口发出微弱的蓝光，“公司的安全系统会标记‘叛徒’。”
乌苏娜没有放下戒备，鱼骨刀仍然握在手中：“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外祖母是赫哲族最后的萨满。”陆沉的声音低沉，“她临终前把‘鱼钩纹’刻在我手上，让我保护剩下的文化基因。”
他解开袖扣，露出手腕内侧的伤痕——那确实是一个精致的鱼钩形状，与赫哲族传说中指引亡魂的标记一模一样。伤痕周围布满了细小的电路纹路，像是被强行植入了什么电子设备。
“三年前我被公司招募，负责‘非遗数字化’项目。”陆子麟的声音带着疲惫，“直到三个月前，我才发现他们在做什么——不是在保存文化，而是在抽取、贩卖它。”
乌苏娜想起巴图爷爷失去的记忆，想起萨满奶奶突然恶化的病情，还有祖父临终前痛苦的表情。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鱼皮筒：“那些皮肤......”
“不只是皮肤。”陆子麟摇头，“他们在抽取文化基因，把活生生的记忆变成可交易的数据包。每卖出一套皮肤，就有一部分原始记忆从传承人脑中消失。”
他走向气象站角落的一台老式电脑，插入那张磁卡。屏幕上立刻显示出《鲑鱼溯游》的高清扫描图，画中的鲑鱼正在游动，每一片鳞片都闪烁着不同的光芒。
“你祖父发现了这个阴谋。”陆子麟的声音变得沉重，“他在鱼皮画里藏了反制程序——‘鳞下书’不仅是密文，还是数据炸弹。”
乌苏娜震惊地看着屏幕上的鱼皮画，现在她能清晰地看到，每一片鱼鳞背面都刻着微小的赫哲文字，那些文字正在流动、重组，形成一段完整的代码。
“这是什么？”她轻声问。
“文化病毒的疫苗。”陆子麟敲击键盘，调出一段视频，“你祖父留给你的最后礼物。”
视频中，乌苏里老人坐在工坊里，背后是那十二幅鱼皮画。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声音却虚弱不堪：“娜娜，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他们已经找到了《鲑鱼溯游》。记住，鱼不能逆着电子河流游，除非......”
视频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复杂的电路图，中央是一个鱼形的芯片设计。
“除非什么？”乌苏娜急切地问。
陆子麟刚要回答，气象站的窗户突然全部亮起刺眼的蓝光。警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乌苏娜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检测到非法数据节点】
【清理程序已启动】
【倒计时：10分钟】
“他们找到我们了。”陆子麟脸色骤变，迅速拔出磁卡塞回乌苏娜手中，“带上这个和鱼皮画，去黑龙江源头找最后的鲑鱼群。你祖父在那里藏了——”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气象站的大门被炸开，三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冲了进来，他们戴着夜视镜，镜片上闪烁着灵境科技的logo。
“陆总监，公司对你很失望。”领头的黑衣人冷冰冰地说，“林总说，叛徒的下场只有一种。”
陆子麟挡在乌苏娜面前，低声说：“从后门走，江边有我准备的雪地摩托。”
“那你呢？”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记得我说的话，鲑鱼要把记忆带回家。”
乌苏娜咬咬牙，抓起鱼皮筒冲向后面的消防通道。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陆子麟按下手中装置的一个按钮，整个气象站的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那些黑衣人夜视镜上的红点在黑暗中闪烁，像一群饥饿的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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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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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消失的鱼鳞与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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