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项语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
4月1日，周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会议室的长桌上，将一上午的会议拉向尾声。销售总监齐英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今天的季度会议就开到这里，散会。项语留一下。”
随着齐英的话音落下，销售部众人如释重负，纷纷整理自己的物品，眼神却不约而同地投向坐在会议桌尾的那个身影——项语。他独自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般不与任何人眼神交流，只是紧锁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那里似乎凝聚着他所有的希望和焦虑——业绩。
会议室内的嘈杂声渐渐远去，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声、纷乱的脚步声、关门声……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项语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胸口，当他感受到齐英那审视的目光时，心中不禁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想说些什么，想要解释，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知道，对于齐英这样的领导来说，解释只是狡辩，不会改变任何现状。而且，她向来只看重结果，对于计划和过程并不感兴趣。一切没有成为现实的，都不值得浪费时间。
齐英双腿交叠，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她伸出一根手指揉压着太阳穴，缓解着长时间开会带来的疲乏。过了片刻她看向项语，“坐过来点儿。”
项语合上电脑站起身，从长桌尾挪到齐英旁边的位置坐下，重新打开电脑。他无话可说，也不想让齐英看到自己的窘迫和不安。于是，默默地将头垂得更低，尽量避免与齐英的目光接触。
齐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一季度业绩是零，真是不能更差了。”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失望和不解却如同利箭般刺入项语的心头。他抬起头，迎上齐英的目光，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理解和鼓励。
然而，齐英的眼神中却只有疑惑和失望。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专业对口、勤奋努力而且有一年三个月工龄的员工会连续两个季度都没有任何业绩。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外表英俊、踏实沉稳的人却无法赢得客户的青睐。
“公司的制度，你知道的，这次刷掉的是刘津，如果你下个季度业绩还是零，恐怕就……”
项语点头，表示他都明白。
一个公司是销售部在赚钱养活所有部门。所以做销售是要拿业绩说话的，一个销售如果没有业绩，哪还有脸待得下去。就算公司不辞退，其本人也是要离开的。一是公司不养闲人，公司要创收要赚钱。二是谁做销售不是想多赚钱的，销售岗的基本工资低，全靠提成，赚不到提成基本温饱都成问题，谁还能坚持下去呢。三是销售之间是有竞争的，已知客户资源、公司资源是固定的，谁都想拿到好资源，一个优质客户可以让销售少努力三年，这个行业里到处流传着某个销售，靠着一两个客户获取一年的业绩，平时过得舒服着呢。眼前就有一个——公司的张浩江，他是公司最资历最老的销售，手里攥着六七个大客户，十年来稳坐公司销售冠军的位置。
项语来创世杰工作一年又三个月，听说公司原本没有这项针对销售的考核制度，老板是性情中人，管理比较粗狂，公司成立近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开除、辞退过员工，只有调岗。是齐英来了之后做出的调整，或者叫改革，引进末位淘汰制，一个销售负责一个客户，占着客户不出业绩，是公司的损失。尤其是他们从事的行业——军工企业的芯片制造，客户都是掰着手指能数过来的。说白了，就是优质客户就那么多，你不行就换人上。因此每个季度末、年末，业绩以及综合评分低的会被公司辞退。
齐英提到的刘津就是如此。
齐英是知道如何驭下的，况且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更多的时候，她得给一些适当的压力。
“你是我招进来的，虽然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你来创世杰，虽然你和我都相信你没有选错，但是这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需要你和公司都共同努力，努力让我们用事实相信我们的选择是对的。”
她说完站起身拍了拍项语的肩，以示鼓励，看项语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转身开门出去了。木地板上响亮的高跟鞋声逐渐消失，周遭恢复了安静。
用事实相信我们的选择是对的，项语心说我也想啊，可就是签不到合同，怎么办呢。
然而，项语明白，自己现在就如那逆水之舟，要么逆流而上，要么就此沉沦。
项语合上电脑，机械的把脸埋在双手里，呼出的热气打在手心，脸很快烫起来，眼睛也不再干涩。真想就这么躲起来，什么都不用面对。
项语原本叫项羽，他爷爷项不言给起的名字。原因有二，一是老头儿喜欢京剧，尤其喜欢《霸王别姬》，每天早上都得唱两嗓子。二是老头儿喜欢下象棋，看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就不得不提楚汉相争，那项羽少年英雄，铁汉柔情，结局却令人唏嘘不已。
一直到项羽四岁，依旧不会开口说话，项不言急了，连着换了几个医院检查，都说孩子身体没问题，嗓子是好的。
老头没办法，回家琢磨半天，一拍脑袋，准是名字太大，孩子命格小，压得说不了话。当即改名为语，期许他多多说话，妙语连珠，舌灿莲花。
可如今看来这个期待只成了一半，会说话，但是也不会说话，要不怎么跟客户沟通不来签不下订单呢。可见这说话，也不全在嗓子声带这些身体器官。
愿望都是美好的，但不一定能实现。就像现在，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项语抹了把脸抓起手机，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好，哪位？”
“您好，请问是项语先生吗？我是多多花平台的客服，来电提醒您，您的借款已逾期60天，请尽快还款，否则将联系您的家人。”
“知道了。”项语挂了电话。
联系家人对项语毫无触动，他唯一的家人—爷爷项不言在疗养院呢，阿尔兹海默症中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打电话过去都不一定能说上话，就像昨天晚上一样，护士刘姐告诉他老爷子就早上吃饭的时候清醒了不到半小时，之后又不认人了。
还款是还不上的，昨天工资一到账留下500块饭钱，已经全部用于还款，可还有两个网贷逾期还不上，逾期的利息利滚利，越滚越多，还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滚的速度。
这就是项语的现实，无法逃避的现实。
赚钱，必须得赚钱。
他下楼囫囵吃了碗小面，吃完回到楼上，还没进办公室的门就听到自已的名字，“你们说项语跟老大是什么关系？怎么感觉老大回回都帮他？”这里的老大是指齐英。
“对呀对呀，我也觉得奇怪，项语去年刚入职没俩月，老大就给了他一个项目，什么都没干，就签了一百来万。”
“我记得这事儿，哎，谁让人家长得好呢，小白脸儿就是吃香哈。”
“这次其实应该他走吧，刘津平时多努力呀，一个月有20天出差拜访客户。”
项语略听了几句便推门进去，果然，一堆人围着江浩正说得起劲，就像一群动物围着它们的王正在极尽谄媚一样。大家虽然没了声，但眼神里还是藏不住的敌意。江浩松松垮垮的靠在他那张跟销售部总监一样的皮椅里，既没有表达不满，也没有制止，他面带微笑看着项语进来，一脸的无所谓。
项语知道江浩没把自已放在眼里，因为没业绩，根本不是销冠的有力竞争者。他目不斜视，径直回到自已座位，坐在旁边的李笑歪过来，小声说：“别听他们乱说，都是闲吃萝卜淡操心。老大刚留下你说什么了？再帮你一把，给个合同？”
李笑是商务助理，负责销售部内勤的工作。也是整个销售部唯二对他保有基本善意的同事，另一个就是齐英。毕竟确实如他们所说齐英是给过项目的。
项语无奈的摇头，这也是跟那些人的想法一样了吧。齐英给不给项目是齐英的事，难道自已还能跟在齐英屁股后头要项目吗，那不能够。
随即拿起笔记本电脑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李笑无语扁扁嘴摇头，她成天跟这些人打交道，自然有自已的一套看法。项语是销售，可是话少呀，话少做不好销售。但项语的话少不带任何内涵，他对谁都话少。不像江浩他们那些人，分人，不同的人不同的话。对领导是虚虚捧着的说话，对客户是牢牢供着的说话，对她和公司的其它同事，则是用鼻子看着用头腔出声。知道他们做业务牛，但是也不至于非得让人把他当大爷供着吧。
额，好吧，好像不是说话多少的问题……对了，是性格的问题，项语那个叫不够圆滑、不够世故，没错，李笑打了个响指，对这两个词感到十分满意。
项语当然不知道李笑的小脑袋瓜子已经九曲十八转去了，他改了一下午技术协议，随后发给客户确认。这是关于中科集团下属单位二十五所的一台贴片机的项目，项目预算500万，只要能签这个项目，第二季度的业绩就完成了。只要项目回款90%，可以在次月随工资发放回款金额70%的提成。项目提成是合同金额的2%。那也有7万块，够他喘口气了。
从表面看，芯片制造这个行业的设备都很贵，签上三五个合同，一年的业绩就有了。可是实际却不容易。就项目周期长一点来说，从立项调研到上报申请项目费用再到执行采购计划没人两到三年下不来，甚至五年也有。这就要求销售得耐得住性子，不能急功近利，要有沉下心，放长线钓大鱼的思想准备。
项语上一年的业绩，只做了300万，三个合同里，第一个是齐英给的，第二个是捡漏，第三个还是捡漏。捡漏就是客户原本没有采购计划，突然加出来的，恰巧项语去拜访客户碰上了，由于是临时项目又很急，既不公开招标也不三家比价，技术方面确定没问题就直接商务谈判签合同，因此其它竞争对手没参与到。客户为什么能直接选择创世杰的设备？那是因为以前客户跟创世杰有过接触、做过了解，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怎么不算捡漏呢？
可这种好事不是年年有，去年的第四季度、今年的第一季度，颗粒无收。
说回二十五所这台贴片机的项目，本次签技术协议不是签合同使项目落地，只是说明设备符合要求，有资格参于接下来的投标。
到了下班点，项语给客户发信息：“张工，技术协议做好了，您这边审一下吧。”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千平回复：“好的，谢谢。”
项语马上问道：“咱们大概什么时间招标？”
“很快，大概下周。”
“咱们这次是选了哪几家参与？”
“这个不好说，反正就是那几个厂，你肯定比我熟。”
说了等于没说。
“您明天在单位吗？我过来拜访一下。”
“明天有会，我先看完技术协议再说。”
项语无计可施，握着手机迟疑片刻，“嗯，好。”
很多话见面了才好聊，张千平不见他，项语心里没底。
当然，他知道竞争对手就那么四五家，各家的设备性能他也了解一些。根据之前张千平提供的生产需求，创世杰的设备有一定技术优势的。但是项语只跟技术员张千平对接上，而且关系一般，工艺主任只见过一面，并没有明确的倾向性。再说客户那边的情况他根本没摸透，张千平只是工艺技术员，至于这个项目的关键决策人是谁，工艺主任？部长？副总？他都没接触过，一概不知。没有更多的信息渠道，他是又聋又盲。
一时之间，项语感觉千头万绪，又毫无头绪，简直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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