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总是令人愉悦的，因为所有工作的烦恼都会在今天下班后按下暂停键，让人有足足两天时间给疲惫的灵魂缓一缓，放松一下。
项语今天也不例外，先是早上出门前接到护士刘姐电话，说爷爷这会儿清醒，想找他说说话。
项语大喜，声调不自觉提高了三分，“爷爷，你吃饭没？”
“吃了，喝了碗豆汁儿，吃了一屉小笼包，还吃了半碗炒肝儿。哎呀，小日子别提有多美。”
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跟没生病前一模一样，老爷子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享受当下吃喝带来的乐趣，从不把愁事儿放心上，洒脱得很。
“哟，那您待会儿得去公园里遛遛弯儿，消消食儿。”项语放下电脑包，走到阳台上，最近总是下雨，今天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晴天。
项语听见有人喊项不言走，项不言让那人等会儿，他跟孙子打电话呢。
项不言乐呵呵说：“待会儿我跟老张一块儿去，遛不动了就杀两盘。咱爷俩几天没打电话了吗？”
“小半个月了。”
项不言不认人的时间越来越长，年初有过一次十天，其它时候都是好两天赖三天的。这次将近两周，可是这个病没的治，任谁也束手无策。
“时间不短了，那你交上朋友没？”
“……爷爷，我工作挺忙的。”
项语不小了，三十三岁，别人都当二孩爸了，他连个对象都没谈，老爷子每每打电话，总得问上一问，催上一催。
“你忙，你国家总统？你日理万机？”
“……”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爸都十二了，知道我这半个月干嘛去了吗？我去学校替你爸挨老师批评去了，他打架把同学头打了个血窟窿，我挨完批评又拎二斤红糖去人家同学家里道歉，给我气的，回家把他好一顿骂。”
项语立马跟着转移话题，“我爸小时候这么淘？你怎么骂他的？”
“男孩子哪有不淘的，我骂他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坏了怎么赔……”
不知怎么的，项语走神了，男孩子也有不淘的，还长得白白净净的，头发留得老长，说话也慢慢吞吞，不细分辨跟女孩儿似的。
“嘿，说也不听，骂也不听，过了几年跟你妈处上对象就不打架了，所以说，男孩子得经感情，不经感情长不大，有了责任，就长大了。再说，你不成个家，我哪能放心的走。”
项语不爱听了，“爷爷，说这干嘛。”
项不言快八十岁的人，没什么可忌讳，他呵呵一笑，说：“我是什么情况我知道，一天比一天糊涂，但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有些话早说早了，我得看着你成家、有后，我才好上路。到了那边，跟你爸妈有交待。”
“我现在这样挺好，非要交待的话，这就能交待下去。再说交待什么呀，您对他俩可没什么好交待的。”
项语对父母没什么记忆，因为父母走的时候他才三岁，看照片的话，能模糊记起父母是长那个样子，照片里父亲一脸板正，不苟言笑，母亲很漂亮，一头乌发又长又直，顺在一侧胸前，笑得很开心。他长得七分像母亲，三分像父亲。他的记忆是从和爷爷一起生活开始的，在他心里爷爷是最重要的亲人。
“得，我的话你又没听进去，臭小子，长大了不听爷爷话了。你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回来我当面跟你说。”
项不言老小孩儿似的，项语却很喜欢，他要是能说能骂，比什么都强。
“十月一，十一一定回去。”
“行吧，回来再说。你上班勤政爱民去吧，我跟老张遛弯儿去。”
和项不言通完电话，项语一上午嘴角就没压平过，一旁的李笑早看在眼里，只当他下周要投标的二十五所的项目十拿九稳了。
果然，下午项语去中盛航天火箭技术有限公司那边回访，为了收项目最后10%质保金。这个项目从设备到厂安装调试，项语一直跟进着，客户使用情况不错，中间有过两次操作问题，项语及时处理，生产部比较满意，直接给提交了验收签字流程，使用部门没意见，其它财务、审计、法务等一般不会有特殊情况，因此，快的话，能赶上这个月25号付款。
刚一回公司，齐英通知项语，二十五所的项目，周六有商务活动，让他做好准备。
齐英周六一整天时间跟二十五所的刘佳在一块儿玩儿，一早先打一场高尔夫，下午茶过后，齐英做东晚餐，项语只参与晚上那一场。
项语没打过高尔夫，不懂规则，不参与是最好的。他在网上看了几个科普视频，因为那天齐英给刘佳打电话时说“连打两杆小鸟球”，什么是小鸟球，他听不懂。
高尔夫规则要求三杆、四杆、五杆进洞，小鸟球是少一杆进洞。少两杆叫老鹰球，最厉害的是一杆进洞。不是职业选手很难一杆进洞，业余选手打出小鸟球，水平确实很厉害。
第二天项语提前两小时出门，吃饭的地方定在江边船上，齐英让行政提前打电话预定好了包间，他提前过来点菜。
这是一家私密性强的会所，每天只提供六个包间服务，以海鲜为主，价格相当惊人。
各种鱼、虾、蟹、贝类，项语认识的不多，在经理的推荐下，点好菜，下单备菜。
之后就没事了，项语坐着干等，快六点时，齐英和三四个男人进来。
项语连忙站起来相迎。
齐英看着一个约莫五十上下的男人，说：“领导，您上坐？”
那男人笑着说，“老刘坐我右边，小杨坐我左边，何东，你挨着你杨哥坐。”
其它人便依他所言，依次落坐。齐英便坐在老刘旁边
项语拿走茶壶，先给那男人倒茶，那依次给老刘，小杨，何东倒完，转过来给齐英倒上。
齐英一闻是茉莉花茶，立马喊来服务员，换了今年的新龙井。
齐英把车钥匙递给项语，“去我车上把酒拿上来。”
项语瞬间想清楚了自已今天的定位——服务员。
然而，服务员看着一后背箱的酒有点犯难，白酒、红酒各有四瓶，这些不会今晚都喝完吧，这也太能喝了，他可没什么酒量，硬喝的话能喝两瓶啤酒，白酒二两？
【齐总，拿哪些酒，几瓶】
等了几分钟，齐英没回。喝得完再来拿，喝不完就拎回来。打定主意，项语便各取了两瓶。
项语回来，齐英给他一个眼神，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估摸着应该是倒酒。
他问：“哪位领导喝白酒？”
齐英挨个交换眼神确认，“杨主任肯定白酒，刘总您也白的？杨部长陪领导们一起呗？小项也是，小东你喝红酒吧，我也红酒。”
项语便开了一瓶白酒分倒四个分酒器，他也喝白的，红酒倒醒酒器醒着。一一端给众人。
等冷盘陆续上齐的空当，齐英带项语拜码头，“电科集团的何主任，我的老朋友。”
一句“我的老朋友”胜过千言万语。
项语起身点头致意，“何主任您好。”
“我们公司的销售精英，这次贴片机项目的负责人。”
何主任让项语坐下聊，笑着打趣道：“小伙子很帅气哟，你们公司都是这种的？”
齐英也笑，“对呀，我们公司招聘要求很严格，长相不过关的不得行。”
“那我还进不了你们公司哟。”
“你可以走关系呀，我给你机会。再说，你十年前比我们小项要帅气得多哟。”
何主任身高不到一米七，啤酒肚突出，五官普通，齐英这一捧，场面顿时热起来，何主任大约是川渝人，一口渝普说话声儿大，此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其他两人都在一旁附和。
只有项语和何东笑而不语。
“这位是二十五所的刘总，你贴片机的项目，刘总说了算。”
这是明示得不能再明示了。眼前的刘总和前几天在电话里的声音对上了，戴着金丝眼镜，单眼皮的眼睛，本该凌厉但却收敛起来，还给人一种十分温和好说话的感觉。
项语点头致意，“刘总您好。”
刘总也点头回应：“你好。”
“这位是杨部长，二十五所采购部部长。你见过吧？”
杨部长，看着不到四十，年纪轻轻就采购部部长了，项语觉得眼生，应该没见过，但他觉得不应该实话实说，这是齐英在帮他套近乎。
“我之前经常去二十五所技术交流，见过杨部长，但是没跟您交流过。您好，我叫项语。”
杨部长说：“经常去我们单位技术交流？那是技术型人才，那你跟小东多交流，你们两个有的聊。”
齐英接着介绍：“对，小东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小项是芯片专业的。你俩有的聊。”
何东看着项语，“**，微电子科学与工程。”
项语说：“我是北京工业大学，电子封装技术。”
各自自报家门后，虽然不是校友，也多了一分亲近感，相近专业话题很多，只是场合不对。很明显，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俩，项语不是能起话题的人，而何东同为技术型脑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齐英接过话头，“小东是我们的上游，你们怎么设计，我们怎么制造，我们是你们的可靠的执行者。”
何东摆手说：“齐总说反了，我们得看你们能不能做出来，能做出来的设计才是好设计，不然设计了也没用。
项语在旁边听着，渐渐感觉出一点意思。齐英不会不懂芯片制造环节才是目前国内卡脖子的技术，但是她放低姿态给何东递台阶，说明何东虽然看着是在座中最年轻的，但背景一定不浅。这个局，是以何主任为首，针对刘总和杨部长的，一个是贴片机项目总负责人，一个是采购部部长，但是来了一个看似跟项目毫不相关的何东，何主任——何东……
正想着，只听齐英又说：“话说咱们集团芯片封装技术的下一步走向，会是立体堆叠封装吗？”
立体堆叠封装也叫3D封装，就是把芯片相叠形成立体的形状，在3D封装之前也就是现在的技术是把芯片和芯片平铺摆放，可以多枚芯片，相对的面积也会很大，然后用金丝/线把芯片之间连接导通传输信号。3D封装的优势之一是芯片最终成型产品的面积会小很多，比如手机上应用的芯片，从大哥大时代变得越来越小/薄，但是功能越来越多。
何东没有回答，他看向刘总，所有人的目光都跟了过去。
刘总放下茶杯，说：“暂时不考虑。”
齐英起身把茶续上，问：“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3D封装有两个优势，一是体积小，二是同体积能装的芯片更多实现的功能更多，但是这两个优势，在我们的军工通讯领域要求不高，目前的技术完全满足。这是其一。”
“其二是3D封装的的技术难点，不在封装环节，在芯片制造环节，硅通孔技术是核心，实现这个技术的制造设备国内不成熟。”
硅通孔技术就是在芯片内部打通孔，再通过铜、钨、多晶硅等导电物质的填充，实现硅通孔的垂直电气互联。以此来代替传统的金丝/线。金丝/线是在芯片外部将芯片之间互连，所以占用空间更大。
项语在心里补了一句，是呀，又他妈被老美卡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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