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债公司没有来堵门，项语照常六点二十起床，做了几组俯卧撑，收拾一下出门上班。
上午二十五所张千平回复说，技术协议有两个参数需要修改一下，一个是贴装精度改成正负十微米，另一个是贴装速度改成2000片/小时。项语问为什么这么改，张千平说贴装精度如果写五微米，技术指向性太明确，招标法不允许，所以他们把范围调宽了一些，贴装速度是他们对生产效率有要求，如果要求1500片/小时的话，不达标。
项语：“咱们生产的是光通讯芯片，对贴装精度要求是很高的，五微米可以在未来五年都适用，如果是十微米的话，不一定能满足未来的生产需求。”
换言之，就是到时候淘汰旧设备再购买新设备等于花了两台设备的钱，不如现在一步到位的好。
张千平：“我们单位的产品产量都不多，这次投入主要用于研发新产品，未来怎么样，现在不知道，只要满足现在的技术要求就够了。”
项语无话可说，就挂了电话。
贴装精度和贴装速度是贴片机的核心参数，精度和速度成反比，精度高一定会牺牲掉部分速度，反之同理。创世杰的设备是追求高精度，可以达到正负五微米，是在贴装速度1500片/小时的同类设备中精度最高的，也就是说在正负五微米贴装精度下，1500片/小时的贴装速度也是最高的。
而现在如张千平所说的那样一改，贴装精度降低，提高了贴装速度，使得创世杰设备的优势全无，甚至项目的中标率降到不需要再预计，张千平说的技术指向性太明确，其实就是说项语公司的设备在五微米这个贴装精度，是最有优势的，其它公司的设备说是能达到五微米，实际生产是达不到的，真实的数据在八到十微米，连最基础的入围都难，这是招标法所不允许的。当然也可以虚假应标，可以供货，等到设备验收的时候肯定是通不过的，验收不通过，客户就不会付款，那这个项目谁做都没有意义。
这就是项语在项目前期一直极力推荐参数写在五微米的主要原因。
而贴装速度从1500片/小时改到2000片/小时，正是创世杰的设备的劣势，设备的精度和速度是不能既要又要，只有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竞争对手的设备精度不够高，因此速度可以达到2000片/小时。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如果核心参数不是贴着某家公司的设备写，就不提中标率百分之多少了，因为根本就不会中。这是项语的经验。
怪不得张千平不见他，技术主任也不见他。
这是已经内定好了。
项语内心一阵沮丧，他本来铆着一股劲想再争取一下的，现在一下子缷了力，起身去了茶水间。
销售部今天没什么人在办公室，十分安静。销售一般不是在客户办公室就是在去的路上。
项语冲了一杯茉莉花茶，茶香让他的脑子平静下来。
张千平只是工艺技术员，没有决策权，他也是领命办事，没必要跟他掰扯，工作该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能在招标前改技术参数，肯定是高层决定的。可他连是谁都不知道呢。到底是另外两家的哪家运作的，也不清楚，因为另外两家的技术指标都差不多，单从这两个指标上看不出来，只能说都有可能。
“二十五所的贴片机什么时候投标？”
项语一抬头，是齐英，拿着杯子进来倒水。
“下周投标。”
“有多大把握？”
项语握紧杯子，“本来还有40%，现在可能不到10%。”
齐英把杯子从咖啡机下拿起来，挑眉看他，“怎么回事？跟我过来说。”
回到齐英办公室，各自在办公桌前坐下。项语把这两天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觉得是哪家改的技术参数？”齐英问道。
项语叹了口气，说：“张千平说这次参于的就我们四五家，但是也没具体说是哪几家，我想了一下咱们的竞争对手，说起来贴片机的厂家是有五家，decon是德国厂家，国内主要是代理商芬达在做，实际上decon的主推设备贴片精度是正负十微米，但是速度只有1200片/小时，他们有一款高速度机，能达到2000片/小时，但是精度是正负十五微米，不满足要求。可以排除。”
“美瑞，是美国厂家，国内的代理商是凯特瑞林，美瑞的设备贴片精度是正负五微米，速度1500片/小时，而且价格在75万差不多左右，这个项目预算500万，他们投标也没什么降价空间，可以排除。再就是咱们的老竞争对手，华思和恒阳，他们两家的设备都是满足这两个参数的，就是不清楚是哪家改的参数。”
齐英略一沉思，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开了免提。
“哎，刘总，下午好，我是创世杰的齐英。”
电话那边也很客气，“齐总你好。”
“好久不见了刘总，还是上个月和咱们集团何主任一起打球，您球技不一般，连打出两杆小鸟球，我印象深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跟您打一场。”
“那都好说，忙过这一段时间约一下。”
“行呢，您最近忙什么，我看到咱们有一批设备要采购。”
“对，我们有个研发项目，要采购一批新设备。你们参与了吗？”
“贴片机我们参与着呢，就是这个事儿想先给您汇报汇报。”
“你说。”
“我们从设备调研开始跟技术对接的，创世杰的贴片机在技术方面是有绝对的优势，咱们这边也很认可。但是今天通知我们改两个核心参数，跟您实话实说，如果这么改的话，我们的中标机率不高，所以想让您给指导一下，这个事儿我们该怎么配合。”
意思就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帮忙做了很多工作，肯定是不想白忙一场的，退一万步讲如果你们执意要跟其它单位合作，需要我们配合投标、怎么配合得告诉，不然可别怨我们不小心搅了局，到时候大家都麻烦。
刘总一听就了然，“齐总，这个事我还不是很清楚，我先去了解一下，然后再给你回复。”
齐英笑盈盈的说：“那我先谢谢您。”
挂了电话，齐英说：“这个刘总叫刘佳，是二十五所主管设备的副总，这次的项目就是他主管，这个人是从工艺干起来的，很懂技术，听他瞎说，从调研到批复采购计划，要上好几轮会，他肯定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说我们竞争对手找的关系是不是比他更管事儿。”
项语在一旁听得暗自咋舌，许是昨晚秦年的话还在他脑子里盘旋，使得项语的注意力放在“商务”上，刚刚齐英说的每句话都值得他录下来反复学习。齐英从来没参与过这个项目的跟进，但是她从业多年，累积下来的人脉，让她对项目的了解程度比项语深得多，而且一下就能找到关键人，这是目前的项语跑断腿也做不到的。
说话太重要了，事儿可能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要说出来，说得双方都明白又不直白，这就是商务。
此刻他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销售就是知已知彼。
是呀，销售工作最最重要的就是得知道客户是怎么想的，客户想要什么，否则一切都是白忙活。而如何让客户倾心交流、说真话，不就是做“商务”吗。
接着又冒出来另一句话：商务就是让合作双方都舒服。
刚刚齐英说给刘总“汇报汇报”，既抬高对方又拉近了关系。可是齐英态度始终不卑不亢，既尊重了对方，也没有贬低自已，这就是让双方都舒服的谈话关系。所以他以前理解的“求着甲方签合同”确实是狭隘了。
如果秦年在场，他一定会惊讶于项语与以前极大的不同，譬如以前学芯片发展史，创立了英特尔的戈登?摩尔，提出了大名鼎鼎的“摩尔定律”，即每个芯片集成度将翻倍，而价格将减半。四、五十年过去了，芯片业果然按照这个定律发展。要知道，预测一项技术的发展方向，是极难的。当时课堂上学生哗然惊叹，身为技术人没有哪个不想有此成就的，在自已所热爱的行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项语当时也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平静的点了点头以示认可，好像他从来不参与这个世界的任何喜怒哀乐。
而此时的项语平生第一次由衷得生出了一种佩服之情，他开始明白齐英为什么可以是销售总监，而不是其它人。他想，除了学书上的人，现实中的人不是更加可以学习。
“齐总，接下来怎么办？”
齐英不答反问：“你准备怎么办？”
项语半小时前泄了的那口气又重新提起来，他坚定的看着齐英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放弃，齐总，现在从底下人做工作感觉没什么用了，您看后面怎么办，我配合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齐英含笑说：“行，态度可以，那等我消息，等刘总回复了，我再了解了解是谁在作妖，到时候少不了你。”
“谢谢齐总。”项语郑重道谢后离开。
项语上网找了一个销售必看的书单，根据书评选了几本适合自己的。上京东加购物车一统计，一个月饭钱，还是先借阅吧。
看着书单，项语想起一个人。
毛晓毅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项语，但是今天再见陌生感去了小半，好像两人是隔三差五见面聊几句天的老邻居，可见吃饭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有现实依据的。
这次项语是来借书的，毛晓毅把项语带到书架前，让他自已选。
项语一边选一边说：“你看的书还挺杂，你做过销售？”
毛晓毅知道他问的是书，“没有，这类书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我没扔。”
项语抽出《99%的人都用错了销售技巧》，翻了翻，好像讲得有点道理，又看到一本《做大单》，他的行业算是大订单行业。
毛晓毅把桌边的梨花抱到电脑前，转过身看项语拿的都是关于销售的书。
“项语哥……你是销售吗？卖什么东西的？”
“芯片知道吗？”
“知道，手机、电脑就有用。”
“对，卖制造芯片的设备。”
“……好高级。”毛晓毅原以为项语顶多是卖日用百货、保险推销之类的，虽然芯片早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应用着，可就是感觉这个行业离他很远。
项语又说：“准确的说，是芯片封装设备。”
毛晓毅马上接话，“我知道封装，就是把造好的芯片装进一个外壳里，起到保护作用。”
这次轮到项语惊讶，“你知道得还挺多。”一般来说非专业人士对这个行业知之甚少。
毛晓毅腼腆一笑，“我在B站上看过讲解视频和资料。”
“不错。”项语忍不住称赞。
“所以你们的设备能做到3D封装吗？”
3D封装，是目前世界最前沿的封装技术。简单的说要在芯片内直接制作硅穿孔来连结上下不同芯片的电子讯号，以直接将存储器或其他芯片垂直堆叠在上面，所以叫3D封装，这项技术困难度极高，还没有在全领域应用。
项语解释说：“我们的设备是服务军工企业的，军工企业对芯片的体积要求不高，不需要压缩到特别小，所以目前没有需求做3D封装，多芯片封装应用得比较多，就是一个管壳里放多个芯片。但是是平铺，不堆叠。”
毛晓毅听得频频点头，“那一般会放几个芯片在一个管壳里呢？”
“2、4、8个，我遇到的项目最多放8个。”
项语在看《成交高于一切》，过了一会儿，毛晓毅又问：“项语哥，做销售难吗？”
项语用他的亲身体验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容易。”
“那你看《明朝那些事儿》吧。”
项语看着书架最上排那厚厚的九本书，读高一的时候看过一二册，后来就没时间看了。
“太厚了，看不完。”
“《万历首辅张居正》？”
作为大明第一首辅，值得一看。
“行。”
送走项语，毛晓毅打开直播声音，梨花在镜头里呼呼大睡，已经有一百多块打赏。
他连忙道谢，“谢谢大家喜欢梨花。”
【建议转做宠物直播，还能接广带货，比你唱戏赚得多多了。】
毛晓毅没打算做宠物直播，梨花是上一个房客弃养的，他来看房的时候孩子已经饿得瘦骨嶙峋的，它一直守在房门外等他的主人回来。毛晓毅跟房东签了合同，交完房租勉强还够小半年生活费，买了一箱泡面、火腿肠将就度日，他吃什么就喂梨花什么。一开始梨花不靠近他，戒备心十足，他进它退。足足一个月，才混了个脸熟。三个月后，才给梨花洗了第一澡，打了驱虫针，到此，一人一猫正式相依为命。
早在毛晓毅看到梨花的第一眼，他就宿命般的认它为家人了，他希望它的余生自在，快乐，他不想消费梨花，它不是什么工具，它是家人。
“我今天嗓子好了，唱一段《霸王别姬》吧。”
【好】之后跟了一排【 1】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效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哀婉动人的唱腔，充满了虞姬对项羽的爱和对命运的无奈。可以想像到手机那头为数不多的听众在结束后依旧感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毛晓毅独居，没有任何社交活动，朋友也仅吴菲一个，说话的时间和对象少之又少，在直播间里算一个。
“我这几天新认识了一个人，是我的邻居。”
【男的女的】
【有故事】
【是什么样的邻居？】
“男的，他人还挺好的，昨天晚上请我吃烧烤。”
【然后呢】
【帅不帅】
【果然有故事】
“我还喝了啤酒，原来觉得酒都不好喝，但是昨天那个还可以。”
【哦买噶，酒后乱X】
【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我借了几本书给他，我们是不是朋友了？”
【是，男朋友】
【未来老公】
毛晓毅看着弹幕内容，感觉自已说多了。他知道网友并不知道他是同性恋，他连同性恋网站都是匿名浏览，从来不注册登陆。只是这拨蹲猫的网友思想跑偏到伦敦，说话完全没下限。可是依旧感觉自已像是被看穿了，在他脸红被看出来之前快速整理掉，“今天直播就到这儿，大家再见。”
毛晓毅把梨花抱在怀里一阵揉搓，“真是说多了，就不该说。”虽然本来只是想分享一下自已和新认识的邻居相处得还不错。跟邻居能发展什么关系呢，就是邻居关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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