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烟花计划排在闭幕式后。
颁奖礼全程直播，国内也有几家营销号实时转播，引来不少路人粉丝留言押注，到底是沈决明再捧严承训坐影帝宝座，还是书懿二封东京影后，又或者花落别家。
内场，书懿落座。
遥遥望一眼，和严承训的位置简直称得上长江头与长江尾。
镜头扫来，她状若无事地笑了笑，视线重新落回奖台。
对于结果，她心中有数。
这届最佳女演员的角逐堪称激烈，她表演略有瑕疵，来之前就没抱任何期望。果不其然，仪式进行到中程，电影获得评委特别奖，已是最好的成绩。
等到“最佳男演员”，上台开奖的评委嘉宾是国内很有声望的大花，看到名单时刻意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勾起众多人的好奇心。
书懿的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情不自禁地又望向斜右方的严承训。
他倒是从容淡定，即便念到名字，掌声雷动，星光降落在身上，也仅是微微一笑，整了整西装，起身同沈决明拥抱。
忽然，他望来一眼。
两束目光猝不及防地相碰，书懿自然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含笑为他鼓掌。
严承训看在眼里，在众人瞩目之下，稳步走上领奖台，接过沉甸甸的奖座。
“首先，很感谢沈导，把这么重要的角色交给我。”
他略微弯腰，扶着话筒说了第一句感言。
绣铃兰纹样的素白盘扣中山装衬得他温润斯文，仿若一首描述旧时代雨季的散文诗，声线语调温柔而有力。
“这个奖于我而言，”他掀起眼睫，视线越过了众多人，落在书懿所处的方位，“意义非凡。”
停下来的几秒中，译员飞速地将这句话转为英语。
其他人听懂意思后，微笑着，等待下文。
确实意义非凡。
是他这个年龄段首位且唯一一位A类影帝，奠定了流量实绩双顶的地位，往后合作的班底只会更好。
可不知为什么，书懿从他望向她的眼神里，寻不到半点喜悦。
像一粒粒尘埃飘落在心头，经年后，堆成颇有分量的小土堆，突然，远方迎来东风，轻轻一吹，烟消云散了。但因习惯了这重量，当下心头，变得空落落。
若得若失。
这样的情绪只存留在他望向她的那一眼，随视线移开，又被浅浅的笑意取代，说了最后一句感言：“之后，我会努力地给大家带来更好的作品，谢谢。”
译员同步转述。
在又一轮的掌声中，严承训走下台。
营销号实时搬运，国内的热搜滚了一轮又一轮。
瓜组唱衰的帖子被粉丝翻出来顶到上千楼，火势持续到仪式结束，还未消停。
书懿：
[恭喜你呀。]
回到保姆车内，书懿发了条祝贺的消息，很快，收到一条回复。
严承训：
[就这样？]
书懿：
[那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吗？]
一秒，两秒，对面不再回复，直接打来语音电话。
书懿差点没拿稳手机，赶紧示意纪佳佳和杨立方谈论的声音小一点。
她接通来电，还没开口，里头的人就问：“你待会儿有事吗？”
“有啊，庆功宴。”书懿直接道，“你们没有吗？”
“有，所以才想问你要不要过来。”顿了两秒，严承训补上一句，“下部戏的制片来了。我猜，是项目准备开，亲自催沈导定演员。”
“但我去了也干涉不了什么呀。”想着这块难啃的饼，书懿整个人缩在座椅，犯起愁来，“我感觉，沈导对我反应平平，没看出任何想合作的意图。”
她当初敢厚着脸皮找章武十来次，也是先看出章武有合作的意愿但怕她的舆论会影响电影。而沈决明，始终淡淡的，搞不懂他心里在盘算什么，贸然去刷存在感，说不准，还会招致厌恶。
“你先别多想。”严承训温声抚去她的顾虑，“我帮你看看情况吧。”
“好啊。”书懿甜甜地应了下，转念想想，问道，“诶，你们在哪办庆功宴？”
严承训不懂她要做什么，直接告诉她。
说完，才问：“怎么了？”
难不成要过来？
书懿点开了地图搜索位置，故意吊他胃口：“你猜啊。”过了会儿，调皮地哼起儿歌，“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严承训拿她没辙，低低的一声笑里透着些许宠溺：“行吧，我这边结束后再给你打电话。”报备似的，又补一句，“放心，不会太晚。”
书懿轻快地应声“嗯”，结束了通话。
看着地图上两家餐馆的位置，她估摸着距离，不算太远。
那是家中餐厅。
装潢设计参考传统中式元素，古香古色，主推淮扬菜。
严承训到包间时，人来得差不多，一张圆桌，仅剩两三个位置空着。他刚拉开椅子，坐对面的吴永泽高举酒杯，大声道：“来来来，咱们最佳男演员来了，大家一起祝贺一下！”
气氛很快活跃起来，原先杯里没酒的，也赶紧倒了点，参与进热闹中。
盛情难却，严承训拿起空酒杯。
没往里头倒酒，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往里头倒了半杯水。
“诶——”不只吴永泽，其他人也叫道，“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怎么说也得喝一口。”
严承训面露无奈，煞有介事地说：“今儿真喝不了。西川导演那边也组了局，待会儿结束，我还得去接人呢。”
“接人？”有人好奇，“接什么人啊？”
“还能接谁，”吴永泽抢在前头，打趣道，“女朋友呗。咱们大名鼎鼎的书懿老师。”
上回饭局不在的人听到这话不亚于吃了口大瓜，惊得左顾右盼，试图从旁人的反应中印证真假。严承训默认般笑了笑，借此推脱道：“所以，还请各位体谅一下。”
“嗐，小事儿。”制片顾安顺站起，“那咱们先碰一个吧。”
“碰碰碰！”吴永泽兴致高涨，先跑到沈决明边上敬了半杯，然后高举右手，同大伙碰了下。
玻璃相撞的脆响淹没在喧哗里，严承训象征性地喝了口，刚放下杯子，就听顾安顺在对面张罗：“承训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考虑考虑进咱们下部戏？”
圆润泛红光的一张脸和颜带笑，“我记得剧本给你了吧，怎么样，这片子是打算冲后年戛纳，绝对好得不得了。”
果真是带着任务来的。
拿他开头。
严承训拉开椅子坐下，温声打起太极：“剧本还在看。回头我跟经纪人对一对档期，合适的话一定接。”
这话一听就是在推诿回避。
圈里头谁不知傅羲燃空有经纪人的名号，实际做不了严承训的主，也不插手他接戏。
被当众扫了脸面，顾安顺表情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初：“承训啊，怎么说咱们也合作了两部戏，你要是真有接的想法，一早就答应了。”
他点燃根烟，笑眼里头多了一丝倨傲与不悦，“怎么，当惯了一番，做不了配啊？”
在座的其他人心头一咯噔。
谈论声被倏然紧张微妙的气氛压下去，一时鸦雀无声。
正绕桌敬酒的吴永泽眼见情形不对，下意识往沈决明的方向觑一眼，发现老人家事不关己地吃着菜，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严承训笑了一声：“原来我在顾制片的眼里是这样的人啊。”
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屈起的手指在桌面上轻飘飘敲几下，“那我也实话说了。托您与令千金的福，我现在可不敢在阵容码全前签合同。”
哗啦的一声。
像是有张无形的薄纸被毫不客气地撕成两半。
指的就是两三年前闹得全网皆知的《谋臣》剧组阴阳剧本事件。
——原创一番大男主权谋正剧。
这是项目启动之初，制作方联合营销号放出来搏噱头的标签定位，将饼炒热。
光有噱头不行，得找个流量顶的男演员扛招商，顾安顺等人多次商讨，决定向严承训抛出橄榄枝。彼时的严承训在电影圈混得风生水起，没有转战小荧幕的打算，毫不犹豫地婉拒了。
他们不死心。
拜托导演林觉维去请。
林觉维哪知道他们内部的打算，只觉得严承训合适，就亲自登门劝。
严承训不好不给林觉维面子，深思熟虑后，点头答应。
哪想到围读前一天，剧本被换，没什么感情线的男主突然多了位红颜知己，再一打听，原来是顾安顺要捧自己科班刚毕业的女儿顾宜聆。
傅羲燃咽不下这口气，当即把消息放出去。
全体严丝抵制，路人经过都吐口唾沫。
事闹得轰轰烈烈，剧组扛不住压力，改让顾宜聆客串几场，再没加其他戏。此次《故年》再合作，远征传媒吸取前车之鉴，参投成最大出品方，放权给沈决明创作。
至于下一部戏——
严承训收回敲桌面的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顾安顺眯着眼吸了几口烟，缭缭烟雾里，他沉沉笑两声，拖过碟子捻灭了烟，“沈导啊沈导，您听见没，就等您定演员了。”
他转过头，“现在拿不定主意也成，等回国后办个试镜初筛一遍，不然真来不及。”
定妆需要时间，围读需要时间，训练需要时间，就连拍摄后期也需要大把时间，更别提沈决明爱抠细节，一年半为期，悬。
兜兜转转还是聊到这，沈决明放下筷子，但没说话。
“梁绾难定，那咱们先选虞欢？”顾安顺以退为进，“虞欢应该挺好选的吧？”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沈决明的身上，看他微微低头，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他缓缓开口：“接这个项目前我就说了，我拍片子只选最合适的演员，不能将就。要是没碰到，宁可等。”
现在的影视行业早过了繁荣时代，资本干预，上头的禁令越来越严格。很多导演束手束脚走下坡路，放眼近年节日档，一水儿的烂片，真正叫座的，屈指可数。
沈决明没随波逐流。
《悲城往事》开机前，他六年没导戏，等啊等，等到严承训出道，亲自去邀请，这项目才动。
《故年遗梦》也是打磨了三四年，仅仅“叶长风”一角，他就筛了百来号男演员，最后到京影碰运气，遇见在球场打球的吴永泽。
他不搞“人抬戏”“戏抬人”那一套。
他一定要好的剧本和最适配的演员，要戏与演员相互成就。
“是是是，是得选合适的演员，但您也得给我们个标准啊。”顾安顺好言好语哄着，“最迟明年四月开机，您说点要求，我们立马去筛。”
要求么。
沈决明掸落烟灰，沉吟片刻，说了句：“戏好，肯吃苦，以及——”他转头看向顾安顺，“愿意空窗两年不活动。”
“什么？！”
“两年？！”
“我才不去！”
庆功宴散，严承训拉开包间门，打算去走廊透透风，意外瞧见顾安顺在尽头打电话。那嗓子夹得快要冒烟，不用想就知道在哄亲闺女接受沈决明提的要求，好让她拿下女一号一角。
可惜，难办。
流量花之间的竞争本就激烈，同期间常为大IP古偶现偶撕得死去活来，别说消失两年了，以现今娱乐圈更新换代和补货的速度，一旦资源没跟上，半年就能流失很多事业粉。
严承训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闲散地倚着墙。
顾安顺挂了通话，转头看见严承训站那儿，心头一跳，面上强装淡定：“沈…沈导呢？”
“洗手间。”
顾安顺没再说其他，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去探沈决明的口风。严承训视线跟随着，直至顾安顺消失在拐角，正准备看向别处，余光瞥见白色不规则裙摆。
他先是一愣。
视线上抬，看清来人全貌。
是书懿。
吊带连衣裙外裹了件咖色长风衣，同色鸭舌帽下，白色口罩挡住大半张脸。走近时，她微微仰头，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眸，好像在说“我也看到你啦”。
“怎么过来了？”
严承训目视她走来，眉眼间满是温柔的笑意。
“我那边结束得早，想来想去，就决定过来——”书懿走到他面前，稍微踮起脚，仰头冲他笑，“接男朋友应酬回家！”说着，环住他的脖颈，贴近温暖的怀抱。
柔黄又温馨的灯光笼罩。
相视数秒，竟真有几分执手归家的错觉。
“好。”严承训抬手摸摸怀中人的后脑，“我去拿外套。”
书懿点点头。
下一秒，她薅住眼前人的胳膊，把手机和包塞过去：“你先帮我拿下。我刚走得急，没来得及去卫生间。”
“诶——”
严承训想要叫住。
已经走出几步的书懿回头，保证说：“放心啦，我很快就回来。”
严承训目送她背影渐远。
也不知道沈决明和顾安顺还在不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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