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书尧自掏腰包补设杀青宴。
去去晦气的同时,庆祝自家妹妹又完成一个角色。
结果酒过三巡,最先倒下的是他自己。
他醉得厉害,手臂一伸,直接勾住严承训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这边带,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小严啊……我、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这人还挺不错,书懿跟你在一块儿,我放心。”
一屋子人齐刷刷看过来,书懿赶紧起身去拽他,“你喝多了!”
可书尧死活不撒手,反倒越搂越紧,严承训的短袖被他扯得歪歪斜斜,领口都垮了一半,露出一截锁骨。
严承训倒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一声,掌心托住书尧的胳膊肘,语气认真:“你放心。”
他抬眸,视线越过醉醺醺的书尧,直直看向书懿,眼底映着包厢暖黄的灯光,温柔又笃定——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也会,很爱很爱她。
书懿扒拉书尧的动作一滞。
在这目光相接中,她唇边弯起一点弧度。
“我记着了啊!”书尧突然一拍桌子,端起酒杯,“来来来,碰一杯!说话算话!”
“他喝不了。”书懿伸手去拦,可严承训已经接了过去,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书尧喝高了人来疯,严承训也奉陪到底,两人你来我往,到最后,眼神都变得飘飘然。
无奈之下,散场时,书懿特意喊杨立方过来,把书尧架回房间,自己则蹲回严承训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烧红的脸颊。
严承训尚存一丝清醒,侧身靠在沙发上,呼吸间弥漫淡淡的酒气。见她靠近,他下意识扣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腕骨上轻轻摩挲。
“不能喝就别硬撑啊,”书懿小声抱怨,“你跟他较什么劲?”
严承训低笑,温声道:“你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得陪他尽兴。”
书懿叹气,“以后有的是机会喝。”
她反手抓住他的手,借力把人拉起来,“走,出去透透气?”
严承训点点头,站起身时脚步微晃,却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夏夜里,风吹来,都是燥热的。
两人并肩站在露台上,远处霓虹闪烁,彼此掌心温热,谁都没有松开。
“喜欢夏天,还是冬天?”
身旁的人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颇有几分醉意的执拗。
书懿怔了下,偏头看去,正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固执地、沉沉地望进她眼底。她细细想了数秒,唇边漾开一抹笑:“夏天。”
果然,下一秒,眼前人肉眼可见地不开心起来。
《狂热夏夜》与《大概失约在雪季》,两个截然相反的季节,也明知道她现在的心里只有他,可严承训还是忍不住,尤其是在醉意上涌的此刻,他想要再确认一次,再贪心地、不讲道理地,讨要一句偏爱。
谁都想得到确定的爱。
他也不例外。
书懿看他眉眼黯了下来,便踮起脚,在他唇边轻轻啄了一下。
“‘我的爱意燃烧在最寒冷的季节,而熄灭它的人,也是我。’”她噙着笑,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那部电影的宣传语,是不是这句?”
这部电影,她看过一遍。
上回在书影院,她见播放记录里最近一次是这部,她便又看了一遍。
结合他之前告诉她的种种,包括乔荔知透露的那些往事,她对这部片子有了新的感悟。
“不会熄灭的。”
“冬天呢,大家为了取暖,会靠近它。”她仰着脸看他,笑意更深,“至于夏天呢——”
“它只会越烧越烈。”
夏夜过去了。
新的夏夜,来了。
是有他参演的,她以后的每一个夏天。
“怎么样,还满意吗?”书懿故意拖长了音调,哄小孩似的逗他。
方才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霾一点点散去,严承训低笑一声,抬手捧住她的侧脸,缓缓低头,温柔地吻了下来。
书懿微微启唇,环住他的脖颈回应。
唇齿交缠间,呼吸渐乱。书懿稍稍退开一点,近距离抬眸望他,眼底漾起一点狡黠的光:
“要不要……回楼上?”
……
喝酒后的严承训,就像是撕开了平日里克制的伪装,露出以往从未有的、藏在骨子里的掠夺占有本性。
之前,衣物还能规规矩矩地堆在床附近,昨夜散落得到处都是。玄关、吧台、沙发、房门边,甚至在床尾的地毯上,处处留下凌乱的痕迹。
不知餍足。
这个认知,在昨夜,一次又一次刷新书懿的承受上限。
有好几次,她累得身体隐隐发颤,眼尾不自觉挂着泪花,试图跟他分开。但他总是用布满湿意的指节扣住她的脚腕,轻而易举地,再次拽回怀里。
他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哑。
温热的指腹探过她的口腔,再慢慢游移到她汗淋淋的背脊上,同时,轻轻吻上她眼尾。
最后,在这身体紧密的拉扯中,近乎蛊惑地低声哄:
“最后一次。”
“好不好?”
书懿信了他的鬼话。
结果,始终纠缠着,不眠不休。
第二日,日上三竿。
书懿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搅动碗里的粥,瞥到对面男人锁骨那儿的红印子,她眯了眯眼,桌底下的脚毫不客气地踢了下他的小腿。
“没人性。”
严承训正低头剥着茶叶蛋,冷不防挨了一记,只是纵容地弯了弯唇角。
他昨晚不至于醉到断片,某些片段在脑海里闪回,记忆犹新。瞧眼前人鼓着腮帮子咬生煎包的模样,他伸手,用指腹蹭掉她嘴角的油渍,“以后不喝了。”
“是么?”书懿挑眉,眼中明晃晃写着不信,“那以后什么饭局应酬啊,我哥啊,再喊你喝呢?”
“也不喝。”
他答得干脆,在剥完了最后一点蛋壳,取出里边她不爱吃的蛋黄后,伸手放进她碗里。可抬眼见她仍一脸狐疑,他笑着,再补一句:“以后就说,家里这位管得比较严。”
嘁,拿她当借口。
不过,这一开始确实是她发出邀请的,她也就不再继续扯这话题。
电影杀青之后,各类商务邀约纷沓而来,但比起这些,书懿更想尽快敲定下一部戏。
回到江川后,她几乎泡在工作室里,成摞的剧本堆满桌子,她挑挑拣拣,有时一股脑全抱回家,窝进严承训怀里,让他帮着参谋。
剧本类型五花八门。
有商业大导抛来的橄榄枝,也有新人导演孤注一掷的诚意之作。
书懿翻得眼花缭乱,不禁有些茫然。
“你现阶段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什么?”
严承训合上她盖在膝盖的剧本,低头询问时,指尖掠过她垂落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
书懿抿唇沉思片刻,转头同他说:“再拿一个有分量的奖。”
她被舆论耽误了太久,想想自己的偶像阮秋蕾,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多座奖杯加身。
银熊奖,她已经拿到。
要是能再拿一座金棕榈或金狮,她就能跻身为数不多的“欧三双料影后”的名列中。
她才二十八,还很年轻。
未来又那么长,努努力,大满贯也不是不可能。
严承训听她这样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剧本堆里轻轻拨弄,最终停在一本名为《女驸马》的剧本上。
导演顾骏,是沈决明早期带出来的得意门生,算新生代里欧三电影节的常客,其作品总带着点离经叛道的黑色美学,喜欢通过颠覆性的改编暗讽现实。
这本子的剧情,他刚刚看了几眼。
讲的是北宋才女冯素素为救未婚夫女扮男装考取功名,结果被指婚给传闻中骄纵跋扈的长公主。两人从互相试探到卷入一场女性反抗组织的阴谋里,而现实世界,演员冯素素与策展人林棠因戏剧结缘,共同对抗圈子中的性别歧视与剥削。
“顾骏是沈导带出来的学生,他的风格很受欧三青睐。”严承训抬眸看向书懿,“这故事我刚看了,把古代科举压迫和现代性别歧视嵌套在一块,既满足西方对东方主义的想象,又结合了LGBTQ平权议题,冲奖概率不小。”
LGBTQ,性少数群体。
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酷儿、无性恋等都属于这群体。
书懿有所耳闻,也拍过。
但《狂热夏夜》里仅仅是少女朦胧情愫,而这剧本,现代线的床戏尺度叫她叹为观止,红烛罗帐下的试探交锋要是能拍好,也很张力十足。
这类题材她没拍过。
“冯素素”这类角色,她也没演过。
书懿思忖半晌,合上剧本,点了点头。她笑着,转过身,冲严承训扬了扬下巴,“我演。”
多一部冲奖的作品,就多一点可能。
于是第二天,她急匆匆地赶回公司,约见这位导演。
小小的一间办公室,顾骏已经先到。
书懿推开门时,他正和杨立方说着什么,见她进来,立刻起身。
很瘦瘦高高的一个人,近四十岁,但不显老态,戴副粗框眼镜,下巴留一小撮胡子,显出几分文艺导演特有的不羁。
“您好,我是书懿。”书懿伸手,微笑道。
顾骏赶紧回握,掌心干燥温热,一触即离,“我是顾骏。”他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惊讶,“没想到您会接这部戏。”
“因为剧本很吸引我。”书懿拉开椅子坐下。
顾骏眼睛一亮,仿佛终于等到知音,倾身向前:“实不相瞒,这剧本的灵感正是来自您的《狂热夏夜》。不过,我想做一部有我们文化根骨的东西,写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
书懿眉梢微挑。
居然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她沉吟片刻,想到个最关键的问题:“公主的人选,您有属意的演员吗?”
“乔荔知。”顾骏不假思索。
书懿指尖毫无规律地轻敲桌面,闻言,不禁一顿,抬眼看向杨立方,而他同样面露诧异。
顾骏浑然未觉,继续道:“乔老师家境优渥,拍过女性题材,形象明艳,和公主的设定很契合。”
“而且,”他笑了笑,“她和您同公司,合作起来应该更有默契。”
书懿:“……”
哇,一搭演姐妹,二搭演妻子?
书懿万万没想到。
她轻吸一口气,确认道:“她那边……已经同意了?”
“昨天刚敲定。”顾骏点头。
书懿垂眸。
的确,在如今日渐式微的电影市场,这样大胆又极具讽刺意味的本子,实属罕见。
更何况,还是冲奖的配置。
“好。”书懿答应下来。
又细致讨论了几个剧本细节后,她抱着签好的合同离开。
走出大楼时,阳光正好,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拿出手机,给严承训发了条消息:
[你在盛爵吗?]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搁在沙发上的手机亮起时,严承训正在空置的房间里俯身调整金属支架,修长的手拂过细线,确保能稳稳托住黏土的重量。
这是新年时就答应她的,直到今日才得空兑现。
他已许久没碰雕塑,指尖摩挲着湿润的黏土,一时有些生疏。
可当他拿起刮刀,顺着三庭五眼的轮廓一点点塑形时,手感又回来了。
阳光斜斜地穿透玻璃,在他低垂的眉睫上镀了一层薄金,挽起的白衬衫袖口沾了泥点,他也浑然不觉,只专注地雕琢着。
这一次,与第一次捏她时,心境截然不同。
那时,她于他而言太遥远。
隔着银幕与经年岁月,只能凭电影里的惊鸿一瞥,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模样复刻进泥塑里。每一笔,都藏着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慕,怕捏得不像,又担心捏得太像,被他人知晓。
而现在不同。
她的眉骨,她太阳穴那颗小痣,她笑时上扬的唇角,她的身体……他清楚可感地触摸过,甚至,亲吻过。
每一寸,都盛满爱。
终见天光。
刀尖游走,泥屑簌簌落下。
眉骨、眼睫、鼻梁、唇线,一点一点成形。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没有收到回复的书懿直接过来了,怀里抱着一束包装精美的铃兰。她刷卡进门时,发现客厅空荡无人,心里不禁疑惑,不在家吗?
“我来啦!”
书懿走马观花般扫了一圈,径直往里间去,隔着玻璃门,一眼就看见他坐在泥塑前,用工具刀专注耐心地刻出细节。
她颇为惊喜地推门而入:“你在捏我啊?”
严承训闻声回头,见她来,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作笑意,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花束上,“这次不买洋桔梗了?”
“那是我妈喜欢的。”书懿走近,将铃兰递给他,笑道,“但这是我为你挑的。”
“不是说,见喜欢的人要带一束花吗?”她蹲下身,单手托腮看他,“我挑了很久,最后选了它。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它特别像你。”
严承训耐心听她说完,再看这束花时,眼神较方才更为柔和,“你知道在中国,铃兰又称什么吗?”
书懿摇头。
她只是想起东京电影节那日,他西装领口绣的纹样,就鬼使神差选了这一束。
“君影草。”严承训看着她说,“‘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小的时候,我奶奶就很喜欢在爷爷书桌上摆这花。”
“而它的寓意——”
“让幸福归来。”
是这个意思吗?
书懿怔了怔。
“我对这些花的印象,只有小时候妈妈常买的桔梗,妈妈说,那个代表永恒的爱。可后来,我上网搜,才知道那花还有另一个意思。”
无望的爱。
故人心易变。
上一刻情深似海,下一刻或许就是痛彻心扉。
但此刻,她见这束洁白纯净的鲜花,缓缓扬起笑,迎上眼前人沉静而温柔的目光,“那以后,我就只喜欢它了。”
历经千帆,终得圆满。
幸福归来。
严承训勾了勾唇,摊开沾满泥的手掌,无奈道:“但我现在手脏,花先放客厅?”
“好吧。”书懿抱着那束铃兰起身,刚要走,忽然想起正事,又折返回来,从包里抽出一份合同,献宝似地递到他眼前,“看!刚签的。”
合同的封面页,正是《女驸马》。
严承训目光掠过,似想起什么,问道:“只定了你一个?”
“当然不是。”书懿摇头,神秘兮兮地眯起眼,“不过,你可以猜猜演公主的是谁。”
“猜?”严承训倒真配合,略微沉吟。
她在内地熟识的同龄女演员不多,能让她乐意接受的——
“乔荔知?”他抬眸。
书懿瞬间瞪大眼睛:“……你该不会真会读心术吧?”
严承训低笑:“公主至少得和你同龄,而你在内地关系好的同龄女星,除了她,我一时还真想不出第二个。”
这人的脑子……是有点东西。
书懿撇撇嘴,临走前故意拍了拍他的肩,玩笑道:“放心严老师,就算我真入戏了,也会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的。”
严承训被她逗笑:“行,那我提前和你老板做好抱头痛哭的准备。”
“还抱头痛哭……”书懿哼笑一声,转身离开。
但很快又跑了回来。
乖乖站定在他身旁,眼睛亮晶晶的,跃跃欲试:“我也想玩泥巴。”
“可以啊。”
严承训挑眉,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她坐到自己身前。
书懿刚坐下,他的手臂就从身后环过来,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一点点捏轮廓。
“这是你的眼睛。”严承训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的眼睛啊……”
书懿盯着那团泥咕哝一句,忽然转头,一脸认真:“能再捏大一点吗?”
严承训顿时失笑,沾着泥的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鼻梁,眼里藏不住宠溺:“书小姐,虽然艺术追求美,但也不能过度美颜啊。”
他真心实意地补了一句,“你已经够漂亮了。”
“哦。”被夸了一下,书懿嘴角忍不住向上翘,在转回去的瞬间,突然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道泥痕。
严承训一愣。
看着同样“花脸”的她,不由得低笑出声。
……
捏到最后,基本成型。
书懿看着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成品,掏出手机拍了张合照,顺手发到微博,配文:【某人重操旧业,谢谢咯!】
没过多久,严承训更新了一张手握铃兰的特写,在评论区留下回复:【花的赠礼,谢谢。】
幸福归来。
亦是幸福的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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